鱼刺————晏环

作者:晏环  录入:05-23

  “我刚才看见汪医生把那老头推进去了。”宛旭自行拧开可乐罐,抿了一口说:“造化弄人,都隔了二十多年,宁波多大的地方,居然还能在医院碰上,你什麽都不要管,只当是个不认识的病老头子,治好了他竖著出去,治不好就横著出去,反正和你没关系。”


  季授礼勉强咧了咧嘴:“那个女人我记得,阿婆说过,我妈掉进河里的时候,她就在河对岸的田里浇肥,她到底有没有看见这个问题,一直以来我都没想明白。”看到身边的大哥露出担心的眼神,他带著轻松的表情说:“不过时间都过去那麽久了,这些有的没的早就忘的差不多了,刚才只是吓了一跳,整个人有点发懵,如果不是师傅在场,我可能会直接把刀插到老头胸口上。”


  “不会这麽狠吧。”宛旭故意提高嗓门,能说这种笑话,至少表示他放开心了,眼前这个小子终於长大了,不再是任人欺负,总躲在自己身後的瘦小孩子。

  “要喝吗?”

  季授礼不客气的接了可乐罐,大口喝了起来。

  许志明打楼梯间缝正巧看过来,立刻怒发冲冠,他这头刚刚品出季授礼说分手的味道,打算到爱人面前发表同进退共荣辱的宣言,却看到这两个眉来眼去的一幕。

  他他他,分明是有了後备才说了分手,这个水性扬花的男人。

  季授礼眼前一花,还没回神,就见许志明夹带一阵黑旋风呼啦奔到他面前,八爪鱼似的牢牢抓住他,回头恶狠狠的瞪著宛旭:“你来医院干什麽?”

  好歹这段时间一起吃过几次饭,宛旭对这人的强占欲很不以为然,微微皱起眉头暗叹,都是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男人,怎麽每次见到他都跟毛头小子似的,一点沈稳冷静的样子都没有,这能配得上他自小罩著的宝贝小礼吗?


  季授礼被搂的很不舒服,用力推开他,还没开头提意见,许志明已经开始大声哭诉起来:“你们在干什麽,为什麽你和他总是有说有笑的,说我不是同性恋,那他不也不是吗,你把我推给别人,就是想和他一起,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和你分手,你休想甩了我。”


  “你发什麽酒疯。”季授礼只觉得头大。被这个活宝一绞和,什麽苦情气氛都没了。

  走廊隐约传来广播声,大门外一片嘈杂,三人都诧异站起来,季授礼趁势甩了牛皮糖,往急诊方向跑,一推开门,护士长像抓到一把救命稻草,边跑过来边喊:“主任在急救室晕倒了。”


  季授礼一惊,赶紧奔向急救室,许志明也换上一副职业医生的表情紧紧跟上。护士们已经迅速把汪医生扶到另一张病床,他的整个肚子都鼓胀起来,脸色惨白,两颊削出尖锐的下巴,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医生近来急速消瘦。


  “前阵子我还看见他吃胃药,怎麽就没长个心眼。”许志明懊悔的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季授礼瞄了眼手术台,中风的老头还没来得及撤下来:“他怎麽样?”

  助手医生报告:“已经脱离危险了,汪主任摘除了他颈内动脉中的血栓,我们正在缝合。”

  “缝完推出去。”季授礼嫌恶的说,话音未落,汪主任浑身痉挛,连续呕出一大滩鲜红鲜红的血,床单上、地板上红红的一片,吓的最近的小护士惊声叫起来,季授礼迅速把他扶起来,冲一旁的护士大喝:“还愣著干什麽,拿吸引器过来。”


  七八个人围著手术台,补液输血注药,在季授礼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著。许志明傻傻站在那,顿时成了闲人,消化道外科不是他的强项,还是赶紧通知外科几个医生过来会诊。


  宛旭待在急救室外,只见一大群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哪个脸色都不乐观,不禁紧张起来,不一会,看见许志明风风火火从身边跑过去,赶紧抓住他。

  “里面情况怎麽样?”

  “跟你有什麽关系?”许志明赌气反问。

  “废话,汪医生以前是我们乡医院的大夫,我妈的命就是他救回来的,我能不关心吗?”

  许志明又问:“那,小礼从以前就和汪主任认识?”

  “何止认识,季婶生他的时候是剖腹产,当时就是汪医生动的刀子。”宛旭见他停下不走了,奇怪的问:“你不进去?”

  “外科的黄主任已经在里面动手术了,小礼留在里面做助手,一时半会出不来。”

  宛旭了然,又关心的问:“没什麽危险吧。”

  “很难说,得开出来才知道病情发展的怎麽样,主任年纪大了,消化道穿孔也够他受的。”

  宛旭叹了口气,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向女朋友请假,许志明听他一口一个亲爱的,越来越愤怒,这个人,明明都已经有老婆了,还缠著季授礼,不清不楚的处一块。


  宛旭也看出他满脸不乐意,挂了电话和他对视,两人四眼默默的瞪了老半天,宛旭先叹了口气:“你啊,到底了解小礼这个人吗?”

  “我,我当然……了解……他。”没由来的觉得底气不足。眼前的人和佟海那群朋友不一样,他是从小看著季授礼长大的。

  “南方乡下人很保守,二十多年前的大运动时期,下放的知青在乡下很没有地位,知青的小孩就更没地位,季婶和季叔被分到两个乡,车子就要骑几百里地,大半年也没见季叔来探亲,村里人却看见季婶的肚子大了……”


  许志明吃惊的嘴巴大张。

  “因为出身的关系,他从小被人欺负,长的又不高,过街就像只老鼠。”宛旭感慨:“这次回来,他变了很多,以前除非有必要,他是不愿意多说半个字。缩在角落里,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更不用说他张口提什麽要求。”


  “很难想象。”许志明喃喃:“我认识的他是个很自由很绚丽的人,是个站在吧台上跳舞的明星。”

  “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这小子骨子里是很自卑的,尤其缺少安全感。”宛旭狠狠拧了把许志明的耳朵,教训道:“所以,你给我成熟点!不要每天疑神疑鬼,小礼也是,两个人在那猜来猜去,有什麽意思,早点定下来,看的我心里急。”


  “我也想这样。可是我说什麽他都不信,就差把心掏给他看了……”许志明捂著耳朵委屈的说。

  “那是你做的还不够。”这种爱吃醋的家夥不值得同情。

  正说著,外科的实习医生匆匆跑出来,许志明截住他问情况,菜鸟说是肠穿孔後粪便溢出进入腹腔,同时发现癌病变引起多出器官衰竭,正要请肿瘤科的专家前来会诊。病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即使是外行,宛旭一听见癌这个字眼,也预感不妙。


  又在手术室外静坐了两个小时,手术终於结束了,一大群专家鱼贯而出,许志明问了关系好的肿瘤科同事,手术本身处理的比较成功,尤其是前面的急救措施,几个主任都对季授礼及时判断,冷静处理评价很高,但是汪主任的癌细胞大面积扩散,无法根本切除,几无生还希望,大家都很难过,尤其是和他几十年不对板的张主任,神情显得格外寂寞。


  等手术室人走空了,汪主任被推进加护病房,还不见季授礼出来,许志明很奇怪,把更衣室消毒房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转念到观察室去找,季授礼衣服都没换,正静静的贴在病房前的玻璃上,失神看著里面躺著的汪主任,一动也不动,单薄的背影让人有靠上去搂著他的冲动。

  许志明想安慰他,又不知道怎麽开口,正犹豫著,忽然,季授礼掉转方向,往病区另一边冲过去。他走的很快,许志明一溜小跑也没赶上,只见他拉开一间ICU门进去,许志明赶紧跟上,透过房门玻璃,发现他站在病床前冷冷的盯著躺在那的农村老头,刚刚手术成功的病人在机器帮助下呼吸平静的睡著。


  在机器规则的运转声中,季授礼慢慢抬起手伸向电源开关。

鱼刺 17(上).

  “你干什麽?”许志明推门跑进去,抓住他的手。

  季授礼浑然不觉他在耳边大声喊,只是直直的盯著床上那张浮肿充血的脸。许志明略一放松,他又把手伸到开关上,许志明只好全身扑到他背上,用吃奶的力气抓著他的手。


  护士恰巧进来,看见两人相互缠斗难解难分,不禁吓了一跳:“许医生,季医生,你们……在干什麽?”

  许志明咳了咳,把季授礼的手按在自己背後:“你来查房啊,朱护士。”

  “啊,许医生你有什麽指示吗?”

  “没,你忙你的。我们马上就出去。”许志明心虚的推身边的人,可是季授礼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原来这就是医院上下传说的男男亲密关系,年轻的朱护士一边暗想一边到机器前记录数据,连头都不敢抬。许志明才松了口气,背後那只手又不老实动起来,季授礼把目标转移到墙角插头上,回头发现他已经抓到其中一段电线。


  你小子真的中魔了!

  许志明一脚踩住剩余电线,像只树熊紧紧抱住他的腰企图限制他的自由,可是季授礼下定决心死命的一拉,麽指粗的电线动了,连带著许志明的脚也打滑,两个人都重重撞在地板上。


  “嗷!”肚子成了季授礼的坐垫,猛力挤压下肠子都快挤到喉咙似的,许志明整张脸都绿了,却不敢再出声。

  护士闻声慌忙从里间探出头来:“出什麽事了?许医生。”

  “没……事……”妈呀,许志明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这两个果然有问题,都一起睡到地板上去了。小朱护士不知想到了什麽,满脸躁红,她不愿惹麻烦,记完数据匆匆跑了出去。

  许志明总算松了口气,直挺挺躺在瓷砖地上,把电线全压在屁股下面,求饶的看向季授礼:“闹够了没有,季大医生。”

  季授礼沿著墙角线慢慢滑了下去,两眼定定的看著雪白的天花板,此时此刻,许志明觉得他离自己很忙,尽管能触手拥抱到他的肩膀,却捉摸不到他丝毫情绪。

  劈啪劈啪,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不知什麽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又是一个雨夜,季授礼闭上眼睛,头靠著白墙说:“我爸爸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那天晚上也下著雨,我们用黄鱼车把他送到这里时,他已经没多少气息了,我们这些儿子眼睁睁的看著他咽气,却什麽也做不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做个医生,这麽多年,我花了那麽多心思,读了那麽多书,不断磨练自己的技术,到头来却救不回自己的师傅,真是太没用了。”


  “医生不是万能的,汪主任的病实在不是你一个人能治的好的。”许志明抱著他的头轻轻安慰。终於出声了,出声就好。

  季授礼脸贴著他的胸口,凝神直视床上的病人。许志明怕他想不开又动手赶紧说:“汪主任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你可不能迁怒到他头上。”

  “你不明白。”

  “我明白的。”许志明支吾说:“宛旭和我提过了。这个老头该死,但是不值得搭上你呀。何况,伯父伯母感情那麽好,说不定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的事情,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至少也是半身瘫痪,该是得报应的时候了。最好让他再活三十年,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味道。”


  季授礼终於回头专心看他,许志明微微一笑,抬手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还是那种轻柔细腻的质感,宛旭说的对,其实他是一个内心极其细腻的人,害怕受伤才会用华丽的外表,犀利的语言来伪装自己,没心没肺游戏人间的心态也只是用来掩盖不愿回首的伤心童年。


  此时的他神情有点迷茫,全然不设防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居然有孩子般纯真的味道。许志明看的情动,不禁用手扶著他的脸,轻轻把嘴贴上去,感觉到他微微一颤,过了很久,才象征性的有所回应。


  这种完全主动的感觉真是太新奇,机会太难得了。许志明搂著他的腰,慢慢坐直起来,腾出一只脚跨到他腿上,转下为上,不断深吻著他。

  正到难分难舍的阶段,伸进去的舌头忽然被咬,钻心的疼。季授礼牙齿用劲,身体也用劲,许志明无声挣扎了两下,又被掀翻在地板上。

  “你想干什麽?”季授礼骑到他肚子上,居高临下怒目说。

  居然这麽快就恢复原形,许志明一边暗叹一边抱住脑门赔笑:“这不是气氛合适吗,就是稍微吻一下。”

  “也不会看时间地点场合。”这个人怎麽越来越不正经。季授礼瞪了他一眼,稳稳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我要去看师傅。”

  “刚才不是看过了,肿瘤的秦主任已经联系上海北京的专家,明天重新会诊,你不用太担心的。”许志明赶紧追上去:“你今天做了两个大手术,早点回去休息啊,至少吃顿饭。”


  “通知师母没有?”

  “还没,汪主任之前嘱咐过护士长,天晚了。怕吓到伯母。明天再给她打电话。”

  季授礼叹了口气,说:“我今天在这里陪床。”

  许志明正要开口,口袋里手机响了,是许妈妈催儿子回家吃晚饭。他粗粗解释了两句,便把电话挂了。可是季授礼批评他态度不好,再三坚持把他赶了回去,在急诊走廊等消息的宛旭也被他送走了。


  从值班室拿了两条毯子到观察室,就著简易的钢丝床,季授礼胡乱安顿下来。病房里非常安静,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一个值班护士把大日光灯关掉了,昏暗的壁灯下,汪主任的脸蜡黄蜡黄的没有血气,全然没有平时指使人的精神劲。那双拧惯他耳朵的手变的干瘦,插满了管子。


  “小子,记清楚,插管的时候一定要做到快狠准,下次再缩手缩脚,小心我拧断你的耳朵。”

  “小季啊,今年你就三十岁了,以後我就不拧你的耳朵,一切靠你自己了。”

  “早点回家休息,不许这麽拼命。医生不能保养自己,就是最大的失职。”

  可是你根本就没保养好自己,这个老糊涂蛋!

  不知过了多久,去而复返的许志明提著一个保温瓶悄悄走进来。

  “吃点东西吧。”

  “怎麽又回来了?”

  “妈到三楼陪我爸住院,知道你没吃东西,叫我拿了些菜过来。”许志明腾出床头柜,把小碗一一摆起来,四菜一汤,看上去很丰盛,还冒著热气。

  “你怎麽不到你爸那去?”

  “他的腿没什麽大不了的,”许志明仔细端详他的脸,盛好一碗饭说。

  眼睛果然有点红,料到他会伤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然有义务来给半个老丈人陪床,今天晚上我什麽都不做,只是陪你说说话。”说罢还亲亲他的脸颊。

  一碗热饭端在手心,那股暖意从手心直热到心底。季授礼低头吃了起来,味道不错,全是伯母用心做出来的。

鱼刺 17(中).

  汪主任体内的癌细胞扩散很快,医院几次邀请全国各大医院的专家会诊都研究不出什麽好的治疗手段,虚弱的身体就像风中残烛,日夜靠药物挨著。

  汪师母自得知真相开始就再没离开过医院,天天守在病床边。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手拉著手,絮絮叨叨说些陈年往事,说累了,就靠在一起闭目养神,彼此神情安详,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度过人生的最後相守时刻。


  那时,两个小辈的年轻人都会默默坐在角落,不忍心去打扰他们,经过大半生岁月洗礼过後沈淀下来的感情让人震撼,又让人羡慕。

  一次,t汪主任精神不错,拍著许志明的肩膀,讲起了自己的恋爱史。

推书 20234-05-22 :狐权————涩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