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说这种话!
冬贵向来无视他人的情感与世间所有的规范,总是随心所欲地过活。
「义康,我今天想出门。」
冬贵撒娇似地对伏见说。
朝对方伸出手的父亲,衬衣袖子向下滑落,露出两只白嫩的手臂。
「真是难得呢,想去看戏啊?」
「嗯,还有我渴了。」
伏见对待幼儿似地朝冬贵点点头,接着缓缓起身。
「我让佣人拿点喝的过来,你等一下。」
伏见离去后,室内仅剩父子两人,和贵不由得低下头。
大家都说他跟冬贵长得像,他也常为这事实感到愤怒与不满。但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比冬贵还要自私。
「你气我擅自决定鞠子的婚事吗?」
「我没理由生气。」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令和贵好是气恼。
和贵下意识握紧手,压下差点爆发的情绪。要是再多说一句,只怕会坏了大事。
「那么,我先告辞了。」
冬贵沉默地同意和贵离去。
和贵小时侯曾直接问过父亲一个问题,不晓得他是否记得?
为什么你那么渴求他人的体温?当初他是这么问的。
而父亲给的答案,和贵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老实说,他也不确定当时父亲是否有回答。
自己是那种父亲生下的最丑恶的存在。
是用这个家的污泥做成的人偶。
既由尘土来,最后终将归于尘土。
由神的双手捏制出来的人类,终究只是一堆尘埃罢了。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虚无、太无趣了。
「哥哥。」
来到沙龙的鞠子,身穿一袭剪裁合宜的纯白连身洋装。
——初次穿上白无垢,迈向死亡……吗?
和贵想起小说《曾根崎殉情》的某一小节,边朝鞠子微笑。
白无垢是新娘礼服也是寿衣。穿上它,象征出嫁的同时也与娘家人诀别。白无垢的由来有各式说法,不过这解释说
不定才最正确。
「很漂亮呢。」
「呵呵,真的吗?」
她轻灵地转了—圈,丝质裙摆随之晃动。
与国贵的丧事相同,订婚仪式也在清涧寺家中举行。所以他替鞠子订做了一件连身洋装。
「——现在才问或许太晚,但你真的愿意吗?」
「只是订婚而已,我无所谓。而且直巳既温柔又长得帅。」
听到『直巳』这不熟悉的字眼从鞠子嘴里冒出,和贵胸口不禁莫名揪痛。
的确,这阵子鞠子已不像之前那样稚气,整个人成熟多了。看得和贵不由得像女儿即将出嫁的父亲般,陷入莫名的
忧郁,甚至不太爱讲话。
「哥哥应该也很喜欢直巳吧?」
听到鞠子天真的说话方式,和贵忍不住苦笑。
「哪有,我并没有特别喜欢他。」
「是吗?可是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会答应他跟我们一起住了。」
趁两人订婚,深泽辞去了议员秘书一职,专心帮忙清涧寺家族的事业,并搬进这栋宅邸。当然,这全部都是和贵的
意思。
「我只是认为,既然他是来重振清涧寺家的财政,让他住在家里自然比较适当。而对外,只需说这是贵族的惯例就
行了。」
才十五岁的鞠子,自然无法看透他的心情。憎恨这个家的和贵反而利用这项陋习,彻底控制深泽。
「困难的事我不太了解,但这件事我倒想帮哥哥的忙。」
「谢谢你。不过这毕竟是你的人生,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你只需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好。」
只要鞠子希望,和贵也不反对她跟深泽结婚。不过就算鞠子抗拒,深泽也已踏进这个家,到时只要让他成为清涧寺
家的养子,把下任当家的重担顺势推到他身上就行了。
「打扰了。」
听到深泽的声音,『请进』和贵立即出声响应。
「直巳!」
认出深泽的鞠子立刻笑开。
眼前的深泽穿着高级礼服。或许是没戴眼镜,他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射进和贵眼里,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强烈的既视感。
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深泽?
但这疑问在歪斜的悦乐前,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总算得到他了!
绝对要用这双手毁掉这个清廉男子的未来!只要有他存在,一定能彻底摧毁清涧寺一族!
和贵忍不住满心欢喜想着。
透过深泽,他可以尽情蹂躏他人,让他看不惯的一切通通步向毁灭。
眼前的男人铁定永远无法理解,逃不开这令人厌恶的血缘有多痛苦。
他只能毁掉—个接—个的男人,来杀死存在目已心中的父亲。
「这婚约对你可是帮助良多呢。」
深泽对此没表示什么,只柔柔笑了笑。
「走吧,两位。」
领着他们踏进会客室,便见到穿着正式的父亲与伏见在里头喝着香槟。
很少看见父亲穿得如此整齐。黑色外套将冬贵美艳的容貌衬托得更加出色,原本白皙的肌肤也更显晶透。
「我们等不及先喝了。」
伏见微笑道,接着附在冬贵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冬贵听了朱唇绽放,脸上表情也美得惊人。
美其名是家族宴会,但也仅止于聚在一起喝杯餐前酒罢了。
「初次见面,冬贵先生。」
令和贵吃惊的是,见到父亲跟伏见的深泽没有丝毫动摇。非但如此,他抬头挺胸的从容模样,仿佛已在社交圈打滚
十多年。
「嗯。」
冬贵百无聊赖地应道,接着靠在伏见胸前。
「我已经觉得腻了。」
「那就趁你受不了前快用餐吧?」
伏见的嗓音极度宠腻,犹如蕴含剧毒的糖蜜。
「抱歉,我来晚了!」
随着一阵响亮的声音,三男道贵慌忙冲进会客室。
瞬间,室内变得明亮起来。
「初次见面,深泽先生。啊,不,是直巳才对吧?以后小鞠就拜托你了。」
道贵慎重其事地鞠躬道,深泽则大方地点点头。
要是大哥看到这番闹剧,不晓得会说什么?
铁定会将自私的他痛批一顿,蔑视他的所作所为吧?或许还会主张只要自己为这个家牺牲就够了,不需要连累别人
!
可是,极可能这么说的国贵却抛下一切远走他乡,迫使和贵非继承这个家不可。
他跟大哥不同,也无法像大哥那样洒脱地离家。
所以,他只能孬种地扛下整个家族。
「——你怎么了,清涧寺?」
听到深泽这么问,和贵不悦似地抬起头。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姓『清涧寺』,你到底在叫谁?」
「很抱歉,和贵……少爷。」
有一瞬间深泽似乎犹豫该不该加敬称,但最后他终究熟悉如何满足和贵的自尊心。
聪明又耿直的他,其实也是愚蠢的最佳代言人。
或许是怕耽误到鞠子的幸福,和贵并未坚持两人一定要『结婚』。毕竟对尚未成年的妹妹来说,婚姻这枷锁实在太
过沉重。
看来自己还不够心狠手辣。明明那么想毁掉这个良善的男人,却无法把事情做绝。
「好,最后就剩书房了。」
「……是的。」
深泽略显迟疑地朝领着自己参观屋内的和贵点点头。
介绍深泽看过庭院、和管家及仆人们见过面后,和贵便带着他参观起广阔的宅邸。唯独别馆,只在不引起深泽怀疑
的情况下迅速通过。
「之前这里是大哥的书房,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变动。」
一踏进室内,深泽马上打量起周遭的摆设。
「真是惊人的藏书量。」
「嗯。哥哥虽是军人,却很喜欢阅读跟戏剧,对音乐也相当有兴趣。」
一到周日,国贵不是窝在家里看书,就是去戏院看表演,充分享受属于个人的悠闲时光。
他是那样凛然昂扬又美丽的人!
总之,一切都跟自己不同。
「非常感谢您带我参观如此出色的地方,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实在没资格使用。」
「你总有一天要继承清涧寺家,岂能这般怯懦!」
「我根本没那个想法。和贵少爷,这个家的当家应该是您才对,我只是来这里帮忙的。」
不对,不应该只是这原因而已。
就算清涧寺家道中落,深泽一定也认为入赘名门贵族,比当个区区议员的秘书来得强才对吧!
不然他一定是沉溺于自己给予的肉体欢愉,才乖乖任凭摆布。
对和贵来说,原因是哪个都一样。
这只是个游戏,一个利用腐朽肉体进行的游戏。
「有件事你千万别忘了。一旦成为清涧寺的一员,就代表你是我的人了。」
「——我知道。」
「只要你在这个家的一天,是生是死都由我决定。……听到了没?」
和贵伸出滑嫩的手,擒住深泽的下巴。
一记浓烈的吻之后,和贵细细舔弄他的唇。
「嗯……」
深泽为人认真,但个性实在称不上风趣,更不是个调情高手。不过,跟鞠子订婚后若继续和自己发生关系,铁定会
让他多少感到内疚。
真想看到他为罪恶感所苦的样子。
「今后你的主人是我,你必须服从我所有的命令。」
好不容易放开深泽的唇,和贵巧笑地说。
「如果不想被抛弃,就乖乖听我的话,什么都不要想。」
到头来,深泽只是道具。一尊被人操控的傀儡罢了。
和贵的声音明显透露出尊卑关系,两人的位阶早已划分清楚了。
「您要我抛弃一切吗?」
「不需要。你也可以尽量利用我,把我当做成为政治家的垫脚石。」
「原来如此。」
深泽附和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感。
「放心吧,等你习惯后就觉得无所谓了。」
「等我……习惯后?」
「嗯。成为某人的人就是这样,端看你能否习惯罢了……」
和贵低喃着将他推抵在窗帘上,接着跪在他双腿间。
「和贵少爷……」
深泽低声轻唤他的名字。和贵在他狼狈的声音里得到满足,不由得露出微笑。
「就连你的欲望都归于我。绝对不准你变成别人的!」
主动献身给这男人也只有现在了。等他身陷快乐深渊,因为极度渴求自己而焦躁不安时,就能彻底俘虏他的心了。
一想到能将这出色又聪明的男人手到擒来,—股近乎麻痹的欢愉便涌了上来。
要征服深泽,非得靠肉体带给他的快感才行!
和贵边想边将自己的方法正当化。
这男人越是廉洁,和贵越觉得自尊心受损,全身都觉得不痛快。
口口声声说要支配深泽,但他却怎么都不对自己痴迷——无论身体或心灵。
「约定是有效的,而且期限是——永远。」
说完,和贵解开深泽的裤头,掏出性器含舔。抬头一看,发现深泽正无言地望着自己。
为什么这么做?你到底要什么?男子的眼神似乎充满了许多疑问。
没有理由的行为是最崇高的。正因为没有意义,才有价值。
第六章
「和贵少爷,今天很早回来呢。」
工作中的深泽偶然抬头见到和贵,朝他笑了下。
清涧寺纺织的社长室,诸多缀饰尽皆除去,忠实反映出深泽俭朴的个性。
理由虽是办公室装饰过多会无法专心,却被职员视为『不做作的新社长』,意外博得人望。
无知真是罪孽深重。
明明深泽只是自己的傀儡啊!
「先前处理好的数据都放在那里,请过目。」
「我知道了。」
和贵身上带着浓浓情事过后的倦怠感,但过分专注工作的深泽似乎没有发现。或者他其实已经察觉,却佯装不知。
趁着订婚,深泽跟和贵双双辞去木岛的秘书职务。
随后,和贵开除了长年卧病在床的清涧寺纺织前任社长,让深泽接替掌理公司。尽管和贵如此专断独行,却没人敢
说他的不是。
身为创业者曾孙的和贵,一向对事业漠不关心。如今却这般强硬地干涉人事调动,似乎暗示了整个财阀未来的命运
。
和贵拿起深泽桌上已处理好的文件,大略看了一下。
为了保险起见,重要案件和贵还早会稍微过目,却没发现深泽动什么歪脑筋。
连做坏事的胆量也没有吗!?真够蠢的!
老实说,深泽是否会想藉清涧寺家的关系成为政治家,而对自己唯命是从,和贵也没什么把握。
「——难道你没兴趣知道我跟谁碰面?」
和贵突然想到似地低喃,深泽闻言停下了批阅文件的手。
「原来你有兴趣啊?」
和贵极尽夸张地说。
「是的。」
和贵轻咬深泽的耳朵后,听到他这么说。
「今天好像是位女性。」
「……竟然跟大哥说同样的话。」
不知是好还是坏,深泽跟大哥对他的情事判断力,都只有这么点程度。或许是两人都属于同类吧?
「你竟能忍住不碰我!?」
「和贵少爷,我正在上班。」
「你是那么禁欲的人?」
「我想尽快处理完这些文件。」
这个认真的男人,怎样都不肯接受和贵的诱惑。
当然,这样的邀约仅限于公司。在家时,他尽可能让深泽感到焦虑。他总是在外头跟不知名的男或女厮混完,带着
一身情事后的余味才回家。
就算再怎么饥渴,这个男人也不可能无视和贵的意思霸王硬上弓。
所以他想试试,深泽究竟会忍到什么时候才开口哀求。只要能看到耿直认真的深泽因嫉妒和欲望发狂,就值回票价
了。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游戏更有趣?
他一直想为无聊的人生增添一点乐趣,看来这个深泽应该能满足他的需要。
鞠子兴奋的叫声从庭院传了进来。自从深泽住进家里,她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直巳,能不能再推用力点?」
拗不过鞠子要求,深泽替她在庭院的大树上绑了个秋千。
原以为他做这种事会被图艺师责备,没想到对方似乎也能谅解。看来这跟深泽高洁的品德有很大的关系。
他不但对鞠子很温柔,工作上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根本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怎么都找不到……」
在母亲房内翻找过无数次,和贵就是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鞠子十六岁生日就快到了,他打算将母亲珍藏的翡翠带扣送给她。
母亲一生下鞠子就过世了,所以妹妹对她没有半点记忆。不过现在才觉得她可怜,会不会太伪善了?
「啊!」
微暗中,打算掀起窗帘的和贵却被玻璃上反射的影子吓一跳。
眼前人影和父亲根本是同一模子刻出来的,看得和贵胆战心惊。
——霎时一阵头晕。
渴望呼吸新鲜空气的和贵,走近敞开的窗户旁。
「太小力了,再推用力点嘛。」
鞠子愉快的声音震动着和贵的耳膜。
「不可以啦,鞠子!你要是受伤就不好了。」
「真是无聊。」
「请你别荡得太高,我会担心的。」
深泽的声音相当温柔,直呼『鞠子』的语气也十分自然,足见两人的感情很好。
被和贵如此利用,深泽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映在他眼中的世界仍旧那么美好吗!?
最近只要一思及此,和贵便心情不佳。
——哥哥应该也很喜欢直巳吧?
鞠子在订婚派对上说的话,至今仍回荡耳边。
不对,他根本不喜欢深泽,更没有对他执着。
只是……
只是——深泽就是不一样。
他对和贵来说,是最特别的存在。
深泽总企图窥视和贵的内心……以他近乎愚蠢的真挚。
他到底能在行尸走肉的自己身上看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