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鏡狂想曲上——killer

作者:killer  录入:07-27

這話罵得確實痛快,聽得小翎頻頻點頭。但是,有哪個當子女的人能夠對自己父母說出這種話呢?如果自己家人非

得弄到這樣收場,他寧可一輩子活在謊言裏。


很神奇地,他發現自己在這種混亂的狀況下居然還能思考,深吸了幾口氣,想到一個問題。

「伯母,很冒昧地請教一下:您後悔生下千秋嗎?」

「什麼?」葉太太有些錯愕。

「我是說,您會不會覺得,當初要是沒生他就好了?」

葉太太一時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怔怔地回答:「這那孩子那麼聰明,那麼優秀,要是他不是」

小翎打斷她:「那就是不後悔囉?」

「對。」

「既然這樣,」小翎盡可能擠出自信:「雖然我不認識千秋,但是我相信,他心裏一定也是很感謝您跟伯父的,感

謝你們生了他。」

千秋大叫:「你少噁了!」

小翎不理他的抗議,只是定定地凝視著葉太太,她布滿紅絲的雙眼迷惑地看著他,也許是被他硬裝出來的氣勢唬住

,也許是她隱約感覺到他身上帶著她兒子的氣息,也許只是小翎一廂情願的錯覺,總之她好像有點動容了。


「我不太了解招魂這種東西,但是那畢竟只是個儀式。」小翎說:「最重要的是,你們只要一直記著千秋的好,一

直告訴他,你們很愛他;我相信不管千秋在哪裏,他的靈魂一定會回到你們身邊的。」


千秋目瞪口呆:「陳小翎同學,你講這種話不嫌肉麻嗎?」

葉太太直直地盯著他,忽然間苦笑了一聲:「現在的小孩真不得了,還會教訓大人哩。」

小翎頓時面紅耳赤:「呃,真的很肉麻哦?」

葉太太拭著眼淚,不過擦了也是白擦:「你是說,因為我們不夠愛千秋,所以他變成同性戀,因為我們不夠愛他,

所以他的魂就是死了也不肯回家嗎?」


「不是啦!」小翎慌了手腳:「你們當然很愛他,可是,也許他不知道啊。」

「他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們為他花了多少心血,要什麼有什麼,這樣他還不知道?」

「不是,我是說」

「反正你們這些小孩都是這樣,永遠都認為是父母的錯!我們整顆心都掏給你們了,你們還是認為我們有錯!我到

底該怎麼辦啊?」葉太太又開始狂哭起來,楊教官實在看不下去了。


「對不起葉太太,我真的得請妳回去了。陳少翎,你回教室上課吧。」他一把抓住葉太太,硬是將她拖下樓梯。

小翎目光呆滯地望著他們離去,覺得自己好像剛被垃圾車輾過。

千秋不屑地說:「我就叫你不要跟她白費口舌吧?那種人整天就只會沈溺在自己的被害妄想裏,一心認定自己是全

世界最可憐的人,別人都對不起她,根本聽不進人家說的話。」


小翎冷冷地說:「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喂!」向來被他念到臭頭的小翎居然會反過來嗆他,千秋還蠻不習慣地。

「還有,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也是同性戀?」

「你又沒問。」千秋沒好氣地回答。

「那你跟你家教學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回事啊,只是一件蠢事。」

「你真的對人家動手動腳?家教學生應該還未成年吧?」

千秋不耐地說:「只是在他睡著時摸摸他的頭髮,這也叫動手動腳嗎?」

「只有頭髮?」小翎懷疑地問。

「呃,有時候他的臉頰跟嘴唇看起來很好摸的樣子」

「這樣當然會被罵啦!」小翎氣往上衝:「你還好意思整天罵我自作多情?你自己做的事更過分!」

他的心裏非常不平衡。長久以來千秋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先知架勢,用那套毒言毒語把他訓得狗血淋頭,自信心碎

滿地;誰知道千秋自己根本就做過同樣的傻事,半點也沒比他聰明!那他有什麼資格教訓他?

鬼鏡狂想曲(35)

「就是因為我是過來人,才要阻止你跟我犯一樣的錯咩。不然你想跟我一樣變成鬼嗎?」

「強辭奪理!」

「好吧,就算我是個跟你一樣,跟藤木糾纏不清的沒腦袋白痴好了,那又怎麼樣?就因為是同類,我才會這麼挺你

啊。」

「那可難說了。」

「哦,你是說有人比我更挺你是吧?行,我現在就閃。」

小翎連忙更正:「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同類,也不見得就挺我啊。你幹嘛這樣就生氣?小心眼!」

千秋哼了一聲,沒再回話。

「還有一件事,你那家教學生是不是叫佳沅?」小翎嚴肅地說:「他就是昨天在學校旁邊偷看我的人,是不是?」

「」

「千秋!」

某鬼這才無奈地開口:「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只是有點像,不見得是他。」

「我看絕對就是。」小翎急著說:「他一定是知道你在我這裏,所以跑來跟蹤我!」

「怎麼可能啊?」千秋非常不屑。

小翎反駁:「怎麼不可能?你媽不就找上門了嗎?你說現在怎麼辦?他會不會做出什麼事?」

「你白痴啦。那小子躲我就跟志恒親親躲你一樣,怎麼可能會來找我?想太多了。」

「誰曉得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小翎理直氣壯地說:「你跟我講清楚,你們到底有什麼恩怨?」

「你很無聊欸!自己麻煩一大堆,還有心情管我的閒事?」

「是你害我的吧?我現在時間這麼緊迫,只差沒在頭上綁個時鐘,你媽偏又跑來鬧,萬一那個佳沅也搞出什麼亂子

千秋忽然大叫了一聲:「時鐘!」

小翎被嚇得跳起來:「你幹嘛沒事大叫啊?」

「對了!就是時鐘!」

「什麼?」

「第一道提示啊。『看似靜止,其實片刻不停』,那不就是時鐘嗎?時鐘本身固定不動,但它的指針卻一直轉,從

來不停的。而且它說『你每天拼命追趕』,人每天都會拼命追趕什麼?時間啊。怕遲到,只好拼命衝了。」


「可是下一句『以為已逝去,回頭才發現仍在掌中』該怎麼解釋?時間可不會回頭。」

「時間不會回頭,但是你可能會衝太快。尤其是時鐘不準的時候。」

小翎心中一震:「校門的樹鐘」

「沒錯,它快了五分鐘,不知道的人以為遲到了,衝得飛快,進了校門才發現還有時間。而且時鐘是金屬做的,又

是圓形。」

「可是它是金色的,不是銀白。」

「那只是正面,它的側面跟背面都沒上漆,應該是銀白色。尤其是它背面向著榕樹幹,根本沒人會去注意。」

小翎興奮不已:「沒錯!就是它了!」

趁著還沒下課,他飛快衝下樓,來到大榕樹前,伸手到時鐘和樹幹中的縫隙中摸索,果然發現在時鐘的背面貼著某

種塑膠製的東西。用力將它拉出來,只見是一個小小的防水袋;裏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張小小的海報紙,上面畫著

一個長方形,裏面布滿彎彎曲曲的黑白交錯花紋,旁邊還有一行字:「偉大的背後,是不見天日的陰暗」。


千秋嗯了一聲:「好有哲理的謎題啊。」

「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哎喲,慢慢想嘛,你再怎麼猴急答案也不會自己出來啊。」千秋嘻皮笑臉地說:「至少我們解開第一個謎題了嘛

。來,你看看,」他指向行政大樓上掛的,慶祝十月節日的紅布條:「普天同慶,這不就是在說我們嗎?」


「你神經啊!」嘴裏雖然抱怨著,小翎心中對千秋的感謝早已昇到了最高點。然而此時他又想到另一件事。

「千秋,你說過你從山上摔下來是意外,那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根本就是自殺的。」

「才不是咧!我說過了,意外就是意外。」

「我才不信。如果不是要自殺,誰會在颱風天裏跑去七星山?」

千秋沒好氣地回答:「我心情不好發神經不行嗎?你還不是大熱天跑去爬山?」

「是嗎?既然你心情那麼差,又怎麼會無聊到跑去撿地上的鏡子?」

「你幹嘛記那麼清楚啊?」

「是你自己講的啊。你根本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對不對?」

「不是啦!」千秋氣鼓鼓地說:「我只是在考慮要不要跳,誰曉得一陣強風吹過來,那面該死的鏡子飛起來打到我

的頭,我一個不小心就下去了。」


沈默了約二分鐘,小翎才勉強開口:「老實說,這實在是白痴得讓人說不出話的死法」

「所以我才不想說啊!」

小翎決定以後有些問題還是不要問的好。

回到教室,還是有一堆人纏著他不放,耳根沒片刻清靜。除了謎題,還有人追問他在七星山上發現屍體的光榮事蹟

,他也只好瞎掰一通。原本藤木四號五號也擠在人群中,興緻勃勃地聽著,聽到一半就被藤木一號拉走了。


不過這些瑣事對小翎而言早已不重要了。雖然第二道謎題還是沒解開,他也覺得不甚要緊。

今天可說是他生命中超級重要的一天。他居然有辦法阻止千秋支配他的身體,這可真是空前的創舉。在這之前,他

的身體向來是任千秋隨意來去,毫不設防的。光憑這點,就足以讓他深深佩服自己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長久以來,始終是千秋單方面讀他的思緒,介入他的生活,他對千秋卻一無所知;今天跟

葉太太見面,雖然不甚愉快,卻讓他對千秋又多了解了一些,這點讓他非常開心。


短短的十分鐘內,千秋的憤怒和悲傷,毫無保留地傳入他心中,變成了他自己的憤怒悲傷。在那一刻,千秋不再是

個侵占他身體、騷擾他安寧的鬼魂,而是他的一部分。兩人彷彿融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連心臟都是一起跳動著

。即便千秋根本沒有心臟。


小翎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受,只覺得無比地奇妙,無法言喻。

這就是所謂的「心靈相通」嗎?

本來還怕千秋會嘲笑他的胡思亂想,幸好千秋由於見到母親太激動,整個下午躲在鏡子裏生悶氣,根本沒心情理他

放學後,平常過了四點就沒什麼人的學校,今天卻到了將近六點還有一堆人留下來到處找輪子,還有人冒著被教官

追殺的危險跑去拆大禮堂的抽風機;看著這些同學註定失敗的努力,小翎再度感覺到人世的艱辛。


他躲在廁所裏,把第二道提示反覆看了好幾遍,仍是摸不著頭緒,正在煩惱時,不經意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見一群

人陸陸續續跑向升旗台,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他一時好奇,便跟著過去。


一看之下非同小可,站在旗杆下,正摩拳擦掌準備往上爬的,不正是蔡志恒大帥哥嗎?


鬼鏡狂想曲(36)

旁邊的阿Q顯得十分懷疑:「喂,老蔡,你確定是在旗杆頂嗎?」

志恒的軍師,三二一的王正國信心滿滿地說:「一定是啦。外表不動,卻又片刻不停的東西,當然就是旗杆頂的滑

輪嘛。它是固定的,又轉得很快;而且我們不是每天早上都要趕升旗嗎?」


「那什麼叫做『以為已逝去,回頭才發現還在掌中』?」

「升旗的繩子,不是從頭到尾都握在升旗手的手掌中嗎?」

「可是滑輪只有升旗的時候才會轉,不是片刻不停啊。」

這下王正國可難以回答了,思索幾秒後才說:「那應該只是一種誇張用語吧?而且禮堂的抽風機也會停啊。」

千秋呵呵二聲:「這傢伙腦筋動得比別人快二倍,結論卻比別人白痴二百倍。」

小翎擠出人群,大叫:「喂!你不是真的要爬吧?」

志恒原本還有些猶豫,一看到他來了,當下鐵了心要爬。

「怎麼?我先解開謎題,你擔心了是吧?」

「不是啊,爬旗杆太危險了。而且要是教官發現怎麼辦?」

「這點高度算什麼?我以前還攀過比這更高的岩。是你自己沒解開謎題,怨不得人。反正以你的膽量,就算解開了

你也不敢爬的啦。總之你給我閉上嘴在下面乖乖看著,讓我在教官來以前把事情辦完,可以吧?」說完居然真的雙

手攀上旗桿往上爬。


小翎又急又氣,大叫:「你爬上去也沒用的,第二個線索在我這裏!」

「什麼?」志恒滑了下來,眼睛瞪得老大:「真的假的?」

小翎從褲袋掏出那張快被折爛的紙片遞給他:「是在校門口的樹鐘裏找到的,才不是什麼滑輪咧。」

志恒接過紙片,仍是一臉懷疑:「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為什麼要給我?」

「我已經記熟了。反正解不出來,留著也沒用。」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故意設計來騙我的?」

小翎真是給他氣到沒力:「好,要是有人能證明這張提示是假的,我就當著全校的面爬升旗台!這樣可以了吧?」

旁邊的高衛洋很好心地說:「老蔡,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你信他一次也沒關係嘛。」

阿Q指著小翎:「好!你自己說的,在場每個人都聽到了,到時可不要給我耍賴哦。」

小翎不理他,轉身走開。背後眾人圍攏在志恒身邊,急著研究他手上的紙片。

「偉大的背後是陰暗?又是這種無聊的謎語。」

「這塊是什麼?好像在哪裏看過。」

「啊,是福利社賣的大理石蛋糕嘛。」

「那下一個地點就是福利社嘍?」

「噓!」阿Q指指小翎的背影:「小聲點啊!」

但志恒不願欠小翎人情,反而扯開喉嚨大聲喊:「喂,陳少翎!有人說這東西可能是福利社的大理石蛋糕!你自己

看著辦吧!」

小翎點了點頭,逕自走開了。他始終背對著他們,所以沒有人看到他臉上感動的表情。

「千秋,那我們明天要怎麼混進福利社呢?」

千秋嘖嘖數聲:「你還真以為是福利社啊?太好騙了吧?」

「可是,福利社裏剛好掛了一張國父遺像,它說『偉大的背後是陰暗』,說不定謎底就在遺像的背面。」

「問題是,根據是什麼?就因為某個傢伙順口說了『大理石蛋糕』,你不覺得很不可靠嗎?與其說大理石蛋糕,直

接說大理石不是更好嗎?」


「說的也是。」小翎沈思著:「可是學校哪裏有大理石呢?」

「總之,一定是跟大人物有關的地方。學生的地方才不會給你用大理石呢。」

小翎點頭:「沒錯,而且是跟偉人有關。」

他回教室收拾了書包,走出了學校,邊走邊思考著大理石的問題。

「教官室裏應該是沒有,我們導師辦公室好像也沒有。」

千秋提議:「會不會是校長室?」

「不知道,我沒進去過。」小翎忽然想到:「對了,我們校刊裏都會貼校長的辦公照片,回去翻翻看,至少可以看

看校長桌上的陳設。」

「光看桌上有什麼用,搞不好是大理石地板,大理石沙發,要是你們校長自戀一點,搞不好還會自己訂作大理石雕

像咧。」說到這裏,兩人同時驚覺:「雕像!」


行政大樓二樓的中庭走廊,放著一尊創校校長的半身銅雕像,而雕像的基座正是整塊的大理石。

「我們回去!」

公車來了,小翎卻轉身衝回學校,跑上行政大樓二樓。

二樓的人幾乎走光了,空蕩蕩的走廊配上陰暗的光線,讓已故校長原本微笑的臉孔顯得有些陰險狡詐。

小翎緊貼在大理石基座上的「流芳百世」銘刻上,伸長了手臂在基座的背後摸索著,總算在一片灰塵中,抓出了一

個信封。裏面是一張照片,上面別著一張紙條。就著昏暗的燈光,只看到紙條上寫著:「幹得好,繼續努力,光榮

與你同在。」


「YES!就是它了!」千秋高聲歡呼,小翎更是高興得恨不得跳上天去。

「千秋!你是天才!」

千秋滿足地同意:「沒錯,我是天才。」

這番騷動引來遠處某位教官的斥罵聲:「誰在那裏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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