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这么好心?」段心楼当然知道他没有这样的善心,人性的丑恶在段心楼的眼里实在清晰,就似落在一个锅里
的黑白豆,一清二楚。
段心楼蔑视地看了太子一眼,转头又看了看展昭这个蓝衫青年,但见他眉宇微蹙,眼中却尽显英勇之色。段心楼嘴
角悄悄露出微笑,这种出自内心的赞叹,他段心楼只给这一个人。
「心楼,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可以放了客栈里所有的人,当然......除了展昭。」太子慕温和道。他的眼神就似
一只走入森林的雄师,自有一番威严与霸气。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须放了展昭。」段心楼道。
展昭一怔,不禁回眸看段心楼,彼此存在一种平静、干净的情谊。
段心楼生命中最最宝贵的东西,除了对母亲的感情外,也许就数他对展昭的这种莫名牵挂与关心。即便自己曾经故
意令他为难,在言语上刺伤他,可到了如此关键时刻,段心楼心里第一想到的就是展昭的安危。
展昭也许不能完全明白段心楼的心思,但此刻他亦能体会到段心楼对自己的关心。展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有些青
涩,可是很真诚,道:「不,我不用你救。」
段心楼突然站立了起来,走到展昭跟前,轻轻按下了他的剑,道:「你斗不过他......」
「大丈夫死也要死得光明,若要你去换我等生存,展某情愿早早死去。」展昭道。
他的眸色清澈,看得段心楼内心一阵绞痛,心楼低声道:「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招来的,就由我来解决这个麻烦吧,
我也不是什么善人,我的死活对于这个世道来说,轻于鸿毛......何况我还死不了。」
「段心楼......」
展昭正欲开口,却听太子慕说道:「心楼,如果你非要让展昭活着离开,我就杀光客栈里的所有人......」
太子慕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他要用客栈所有人的性命作威胁,逼迫段心楼做出无人性的选择。他当然也知道,在段
心楼眼里,这些人的死活与他毫无关系,可是展昭不会答应他如此选择。
果然,展昭开口了:「既然太子慷慨,不然这样,你放走客栈众人。你我独斗一场,你若胜,我与段心楼任凭你处
治,我若胜了,请你放段心楼离开。」
太子慕突然哈哈大笑,「展昭,你可真会做生意,你好像没有什么筹码与我讨价还价。」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展昭,
竟有逗猫的兴趣,道:「本宫也不是冷血动物,杀这些人,我还嫌脏了我的刀剑......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
段心楼背心一寒,道:「不行,我不答应。」
一旁的殷素华亦开口道:「不行,我也不答应,我等也非平凡之辈,素华再惜命,也不能丢这人。」
展昭一声喝:「都别说了,这四周四百余铁甲杀手,硬闯只有死路一条。他既然答应与我一战,至少还算是笔不错
的交易,只赚不赔......殷小姐是生意人,难道连这样简单的帐都算不过来?」
殷素华从未见过展昭如此严厉说话,内心不禁生出几分欣赏,还有几分喜欢。她原是江湖儿女,自有真情义,面对
如此男儿,也顾不得展昭是谁的夫婿了,当即目送秋波。这一回她倒是动了真情义,只是展昭全然没看明白。
一旁的段心楼见殷素华那样的眼神,冷笑道:「殷老板还是早点离开吧,一会魔头变卦你们可就活不成了。」
「殷小姐,快让众人离去。」展昭令道。
他也不看殷素华,突然一个转身,点住了段心楼的穴道。段心楼面色大异。
展昭没有说任何话,可段心楼却已明白展昭用意。
展昭了解段心楼,让他一人赴死,段心楼必不答应,到时定然插手,面对四百铁甲杀手,只有一个结果:两人一个
都走不了。还不如信太子慕一回,赌上一赌。兴许有一线生机。
看着展昭眼中神色,清澈见底,段心楼道:「展昭,你为什么非要救我?」
「我只是在赌博,如果他是个讲信用的君子,你就有一线生路......想你段心楼一身罪孽,我原不该相救你,只是
,如今陛下有难,你若有生路,陛下就有希望......我并不是在救你,我是在救陛下。」展昭道。
尽管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段心楼却明白,展昭这样做,绝非只为了皇帝,不由得苦笑道:「何必解释那么
多......我都明白......」
段心楼呆呆地看着展昭。
展昭被他直视得有些尴尬,转头却见殷素华还在原地,不由得大怒一声,道:「殷小姐,快走......展某这里不需
要陪葬的人!」
殷素华无奈,虽心有不甘,可还是听从了展昭的话,移步往后退,众人也随之涌出了客栈。
一下子,客栈的空间变宽阔了,大厅中央就站立着展昭与段心楼,而另一侧门口则是黑压压的铁甲杀手和一直阴笑
的太子慕。
紧张的气氛不需言语形容,任何一词都不足以表达现在的情景。
太子慕的杀机显而易见,他冷笑着慢慢走近展昭,双手绷了绷那条牛鞭。
这样的比拼也许是公平的,但是宗轩还是被吓得浑身发抖。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哥哥,任何阴毒的计谋在他手上使出
,都是可能的。展昭武功再高强,也难敌过兄长的阴险狡诈。
宗轩忧心地看了看展昭,深蓝色的一身袍子,勾勒出他美好的身体线条,淡淡的眸色中不含任何惧怕之色;薄薄的
唇角微微向上,淡淡的微笑恰如其分地表达着他的坚毅与勇敢。
宗轩悄悄握紧了小拳头,他真想闭眼不看这场可怕的决斗。
「砰......砰......」
太子慕又绷了绷手中的牛鞭。毫不美妙但节奏感分明的声音让他感到兴奋,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展昭,就似猛虎盯上
了小兔子,无形中露着高于兔子的优越感。
就听一声高喝,太子慕终于出手了,牛鞭如剑直而利,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直割展昭咽喉。
段心楼嘴角抖动,狂喊一声:「当心!」
危急时刻尤见展昭之本领,就见他如鱼儿般反身卧下,湛卢抵地,勾出一个漂亮的弓形身姿,鞭舌就从他的胸前划
过,没伤及半分。
太子慕见一击不中,跃起身子,在空中抽鞭,直劈展昭。
灵敏如展昭,就见他手中收剑,身子下沉,左脚踩地,往后直跃,如一只飞镖横空窜跃,再次避开了太子慕的攻击
。尚未等太子慕回神过来,展昭已经翻身而跃,在空中抽出湛卢,朝对方刺去!
空中一阵热流,太子慕感受到攻击的威胁,急忙纵身下落,谁知身子虽避开了攻击,自己的发丝却被锋利的湛卢割
断了几缕,脖颈处甚至挂出了血痕。
太子慕咬牙冷笑,回退了几步,突然扔掉了牛鞭,从袖中抽出一条金色链子,链子前端还配着一枚锋利无比的钩形
刃,白光光,闪耀着狰狞的光芒。
宗轩见状,朝展昭喊道:「当心啊......」
未等宗轩话音落,太子慕的金链已经在空中划出弧线,一道金光,一点白光,在空中呼啸生威。
展昭面色微怔,脚下步子却未生乱,就见他一个雀鸟飞跃,在空中连续翻滚,湛卢直卷金链,牢牢缠住了链子。
太子慕暗笑,左手从袖中飞速抽出另外一条一模一样的链子,他旋转左臂,带动钩刃,手臂用劲,再次发动攻势。
众人都以为他会攻击展昭,可是链子的锋芒却直击段心楼!
展昭一声惊呼,当即抛下了手中湛卢,用身子去挡那钩刃。
段心楼面色大变,惊叫:「躲开!」
惊叫声未断,太子慕右手也已振动,抽起另外一条链子,只见两条链子一前一后,如金鳝般直钩展昭两锁骨。
如此危急情势,展昭本可让开,可是他若躲开,必定伤及身后的段心楼。
千钧一发之际,不及思考,他本能地转身以背朝向钩刃,身子则护住段心楼,直直倒向心楼怀中。可链子的速度比
展昭想象得要快许多,他虽成功避开前条链子的攻击,却终难逃脱后一条链子的利刃攻击──
展昭一声惨叫,白晃晃的钩刃已经勾住了他的左边锁骨!
一道血光在段心楼眼前划开......
展昭额头汗水涔涔,嘴唇顿时发白。
段心楼心痛得双脚发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疼痛的感觉,真比割自己的肉体还要难以忍受。这是本能的疼痛,虽
然利刃伤及的并不是自己的肉体,可是他却承受着比伤者更为沉重的剧痛。
展昭不能再动弹,因为只要他一动,全身即被刀切一般,他的头部靠在段心楼的肩膀,身子不停发抖着。
段心楼明显地感受到源于展昭肉体的疼痛,他真想双手拥住展昭,用劲自己的所有力气保护他,可是如今,他什么
都做不了。
太子慕阴笑着,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胜利,他狠狠抽动着链子,得意看着展昭鲜红的血液如水般淌在了段心楼雪白
的衣衫上。
宗轩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那样痛苦,他只能哭喊着:「哥哥,放了他!放了他吧
!」
「我今天就要弄死他!」
太子慕眸下杀心起,手里更加用劲,就见展昭突然猛抬头,凄厉惨叫一声......
剧烈的疼痛让展昭难以呼吸,豆大的汗珠布满眉宇,苍白的唇角微微抖动着,可面部表情却依旧淡然,没有丝毫的
扭曲。
展昭微蹙着的眉峰不经意碰及段心楼的脸庞,顿时让段心楼感到一阵揪心刺骨的剧痛,从不轻易掉眼泪的段心楼,
此时却只能通过一滴晶莹的泪珠宣泄内心的愤怒与悲痛。
「展昭......你何必如此救我......」段心楼哽咽道。
这个世道对段心楼来说也许是丑陋阴冷的,可是这一刻,面对展昭舍命相救,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关怀感。
一向坚强的段心楼,决定向太子慕投降,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心灵也许真会透过某种奇妙的东西进行无边际的交流,展昭竟看出了段心楼的心思,伸左手按住了段心楼的嘴巴,
「不......你不能留在这里......」
展昭张翕着苍白的唇角,继续道:「记住......展某不为段心楼而救段心楼......你我......不同谋......如今却
必须同道......」
段心楼当然明白展昭的意思,他是踩在他人尸体上行走的凶手,而展昭是官门中人,今日展昭舍命救他,无论是为
了什么原因,段心楼都能很好地将它理解,即便展昭此一行动真有某些私情,段心楼的心也不能领受,因为他承受
不起。
段心楼微微点头,道:「我明白......」
苍白的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只见展昭右手一动,瞬间解开了段心楼的穴道,行动之快令段心楼瞠目。
未等他惊诧,展昭手擎金链一个后跃飞腾,身子在空中如云翻滚,空中一阵链子声响,鲜红的血滴如雨般洒落在段
心楼的眼前。
段心楼想出手相助展昭,可他尚未抬眸,展昭已经跃到了太子慕身后,电闪之速,令所有人失色。
众杀手欲向前擒之,却见展昭飞速从靴筒中抽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金刀,顿时横在了太子慕的脖颈上,刀尖随即滑出
一道血痕。
「让......铁甲杀手让出一条道......放段心楼走......」展昭道。
生命是脆弱的,任凭展昭武功再高强,最终也受了重创,这点太子慕清楚,他不紧不慢地道:「展护卫......今天
就算段心楼走得了,你也走不了。」
展昭淡淡一笑,低眉看了看锁骨上的钩刃,鲜血依旧如注而流,道:「即便此刻短命,我也让你陪葬。」说着他手
下用劲。
也不知是他受伤而下手不知轻重,还是故意威吓太子慕,这一刀下去,太子的脖颈鲜血直流。
一旁的宗轩吓得脸色苍白,急喊:「不要杀我哥哥!」
展昭微微瞥了一眼宗轩,道:「我不杀你哥哥,我只是希望他能放了段心楼。」
一旁的段心楼却早已忘记刚才的话语,他实在不忍心抛下展昭自己一人独逃,不由得从怀中抽出软剑,道:「要死
一起死!」
展昭怒喝一声,道:「你还不走......」就见展昭将金刀朝自己的脖颈处移了几分,道:「段心楼......你若不走
......今日我们就都死在这里。」
情势千钧一发,宗轩突然站起了身子,令道:「让路!让段心楼走!」
「走啊!」展昭近乎失声喊道,刀刃的锋口又拉近自己脖颈几寸。
展昭要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段心楼,他太了解段心楼,这个世上只有段母与展昭才能让冷血的段心楼有所顾忌。
段心楼从未看过展昭如此样子,心痛之感好比刀锋戮肉,不由得凄凉长叹一声。
该懂得展昭的心思,即便自己不舍展昭,他也必须走,因为此时的性命已不再是段心楼一个人所有,他必须在无形
中担负起展昭所要面对的使命。即便自己一身腐臭,如今此刻,他也必须做一个残忍又无私的选择。
为了展昭,他必须走。
段心楼终于移动了步子,缓缓朝楼梯口走去。
清晨的风,如刀般割着他的肌肤。本当和风之柔,如今却变得如此刚硬,扎得段心楼浑身酸痛。泪水滴滴滚落,几
乎模糊了他的眼睛,看着楼梯尽头的阳光,毫无半点温暖。
展昭的身影在他的再三回眸中,越来越模糊。
走了。
段心楼终于走出了客栈,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展昭深深呼了一口气,「叮当」一声,金光闪闪的刀子掉落下来。
太子慕闻刀子声,不由得心怒神急,一个转身,就朝展昭胸腹踢去。愤怒已出离了他的身体与灵魂,太子慕近乎疯
狂地踢踹着早已昏死过去的展昭。
宗轩急急扑到哥哥的脚下,搂住了哥哥的双腿,求道:「他放了你一命......你也放他一条命吧......」
愤怒早已烧光了太子慕的人性,凶恶如虎的他竟扬手打了宗轩一巴掌,怒叫:「谁让你放走段心楼的!」
宗轩哽咽哭泣,道:「哥哥......哥哥比段心楼重要......」
宗轩的哭泣声让太子慕有了些常人意识,他忿忿举起鞭子,朝展昭身上又抽了三鞭子,见他还是纹丝不动,也无兴
趣再打,这才走到宗轩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疼吗?」
宗轩的眼眸落在了一旁的展昭身上,红艳艳一片鲜红,那是展昭的鲜血啊!宗轩觉得自己就是凶手,他呆呆举起自
己的双手,颤抖道:「哥哥......我......好疼......」说着竟昏了过去。
一场惨烈的打杀终于在一片晕眩中结束了。
宗轩在自己的屋子里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这天下午才醒来。
日落余晖如金洒落,这原是一片美丽大地。
远处是山,近处是水,人间美景最至如此,灰墙黛瓦的墙院内,本是太平仙境,如今却成了宗轩眼中的地狱。
他发现铁甲杀手在屋外来回走动着,似乎有意幽禁自己。他虽年轻,却也知道哥哥的伎俩,他原不想跟哥哥对着干
,可是这一次,他有了如铁的决心─他要救出展昭。
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担心展昭的安危,就如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每时每刻都需要呼吸一般。
急中生智不是虚话,人们在剧烈的思想折磨下通常会迸发出惊人的智慧。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如此环境下产
生的智者当感激造物之伟大。
宗轩换上了一身女装,拿起一个小火雷弹,朝北面窗口处扔出,几阵轻微的响声果然惊动了铁甲杀手,几个人几乎
都朝北边查看。
宗轩趁乱飞速逃出了屋子。他原本就长得可爱,换上女装,也没人认得出来他是小轩王爷。火雷威力相当有限,铁
甲杀手找不到线索,自然不可能去惊动太子。
太阳的余晖即将落尽,宗轩穿过几个小院子,来回找寻,却始终没有发现展昭的踪影。他开始有些担心,夜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