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看着疑犯在自己眼前自由来回晃着,我感到很失职!」展昭道。
段心楼哈哈一笑,他觉得眼前的展昭实在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老实,见他一脸无奈的表情,段心楼不禁暗暗好笑,
道:「想不到你也会做掩耳盗铃的事,将你绑了,你就心安了?」
展昭被他说得有些脸红,半天不知如何回应。
「我们为什么非得是敌人!」段心楼看着木窗外的细柳,叹息道:「风雨催杨柳,是风雨无情,还是杨柳命该如
此?」
看着风中杨柳来回摇摆着细长的枝条,段心楼突然觉得自己就似那一丝柳条,在一片惨淡光景中摇曳生命。
展昭看着神情悲凉的段心楼,不禁声声遗憾。他知道段心楼本性并不坏,可是白马寺那么多条人命债,段心楼不
得不背负。
段心楼察觉到展昭眼中的无奈,笑笑道:「真到该了时,我希望你能亲手铡下我的头颅。」
展昭感到心头一阵冰凉,甚至有几分疼痛。看着眼前稚气尚存的段心楼,一种揪人的矛盾在展昭心中缠绕。
「罪孽是我心甘情愿犯下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我也不会表示任何的悔意。」段心楼突然站起了身子,他
神情冷淡,眼神空洞,似乎在他眼中什么都不重要。
屋子里的灯火来回打着光圈,段心楼感到心底一阵抽搐。他想到了老母亲,这个世上段心楼唯一放不下的亲人。
「你母亲怎么办?」展昭看着神情痛苦的段心楼,心头也是一阵酸涩。
段心楼沉默着,似乎在顷刻间,他没有了勇气,没有了理智,甚至没有了说话的理由。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
「段心楼,放下手中的屠刀吧,为了你自己的母亲!」展昭缓缓站起了身子,用手轻轻拍了拍段心楼的肩膀。
段心楼惨淡一笑,回头看着展昭,道:「我已看到了彼岸的花朵,那一片鲜红是我最终的归宿,我的灵魂只有到
了那里才能真正宁静。」
展昭沉默,不知如何应段心楼的话。
薄薄的雾将夜晚装点得异常神秘,零星的烛火在丝丝的寒冷中熄灭了。
第二日,天空放晴。
万物在一片暖意中快速生长着,连一旁的杨柳也抽起了嫩尖儿。绿意浓浓,小鸟轻舞鸣叫。
真是一派好景色。
段心楼的脸色有些冰冷。
他静静看着外面的风景,始终不愿开口讲话。望着窗外一派绿意,段心楼心头不仅没有半点喜悦,反而生起几分
厌恶。
「你打算怎样?」展昭终于开了口。
「怎样?」段心楼寂寞地露出一丝笑容,转身看着展昭,道:「你没察觉到这屋子里有一股清香吗?这是软筋散
,你着了我的道了。」
展昭没有太惊讶,却有一些遗憾,遗憾段心楼终究走不出自己的心牢。
段心楼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袖口取出了一根牛皮绳子,双手一绷,发出脆脆的声音。段心楼很沉醉于这种声音
中,他天
生就对这种脆而裂的声音有别样的好感。
「我将你绑起来,然后我再离开。」段心楼说着,就绕到展昭的身后,将他的双手反绑,又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
的帕子塞进了展昭的嘴巴。
展昭并没有反抗,他知道即便反抗,结局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很卑鄙,正大光明的地方不适合我去,所以我选择回我的地狱。」段心楼的声音就似轻风,柔和轻盈。
看着段心楼一脸轻松说笑的神情,展昭心里感到一阵寒意。
段心楼走到他跟前,灿烂一笑,道:「你不必替我难过,我是罪有应得,坏人惨死,好人是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
「雾夜的天,又黑又神秘,段某人一脚踏了进去,从此便没了回头路,不是我不愿意回头,而是我清楚知道即便
回头,那也是一条死路。既然不能生得潇洒,不如死得惨烈!」
段心楼是那么地潇洒,就像是一个春风得意的书生面对着如诗江山慷慨吟诵诗词。
又是一个美好的笑容,他仔细看着展昭,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你知道吗?」
展昭摇头。
「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一直想追求,却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段心楼苦笑着,「就让这些美好的东西留
存在这世上吧,就当是我段心楼做的一件好事。」
段心楼说得很含糊,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真正明白自己善待展昭的原因。有时候,人是很难说清楚自己的真实感
受,因为那份感受原就是含糊不清,难以描述的。
「我走了。」段心楼大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将自己所有的牵挂都割舍了。
他迈着大步子,走出了大门。
他就像一只孤单的鹰,寂寞,孤独,冷傲,飘摇在风雨中,却依然展翅飞翔着。
看着远去的背影,展昭突然觉得心里很冷,透心的冷。
因为什么呢?
展昭不知道!
也许因为那份寂寞孤单吧!
也许是因为那份刺心的遗憾吧!
大陆朝天,步子烙着道路,走着,烙着,难以抹去了!
日近中午,这户人家的一个小孩进门,发现了被绑的展昭。
孩子露着一对可爱的兔牙,微笑着说:「那位大哥哥让我中午的时候进来照顾你......你怎么会被人捆着啊?」
孩子替展昭松了绑。
展昭有些愕然,喃喃念着:「段心楼,段心楼......」
展昭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时感温暖,时感心凉。点滴之间,冬夏之隔。
「大哥哥......」孩子见展昭失神,唤道。
「那大哥哥还说什么?」展昭道。
「让我好好照顾娘亲,还塞给了我一块金子。」孩子说着,指了指门外坐着的中年妇女,又掏出了藏在腰间的金
子。
展昭抚了抚孩子的后脑,竟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想起了段老夫人,那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若知儿子已无回头路,
不知该有多难过。想着日后段老夫人的惨淡日子,展昭不禁神伤。
告别这户人家,展昭继续朝前方赶路。
太阳已挂正空,天气骤然变热。洛阳地处中原,常年少雨水,甘霖过后,又开始无休止地枯燥闷热。
走至洛阳北街,展昭感到腹中饥饿,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半两银子。
就在此时,展昭远目瞧见街道的尽头,有人影策马正朝他飞驰而来,那身影极其熟悉。
未等展昭定睛,两人已经来到展昭的跟前。
来人竟然是白玉堂与元贞观。
白玉堂飞速下马,一脸焦虑地拉着展昭,关切问道:「猫,你没事吧?」
他鲜少热情关心别人,如此紧张关心一个人,也是难得一见。
展昭温温一笑,道:「没事。」
「展护卫可是在途中遇到了麻烦?」元贞观开口问道。
元贞观依旧是一身宽敞大衫,腰系布带的打扮,他说话时没有什么笑容,只在眼角挂几分善意的微笑。
展昭四下看了看,示意进客栈再详谈。
白玉堂一向讲究,对于住客栈这种涉及睡眠的事儿,他更是十分上心。三人终于在白玉堂的指引下,住进了北街
最好的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却很考究,显是先秦的风格,每一件装饰品都有风格,兽骨、狼皮,又或宝鞘名器,都具那个年代的
气息。白玉堂饶有兴趣地与店主人攀谈了一会,展昭与元贞观无心欣赏这些东西,便先行上了楼。
玩弄了半天古器,白玉堂才发现另两人早已不在自己身边,也觉无趣,便搁下手中宝物上了楼。
刚进客房,白玉堂就看见展昭跪在了地上。白玉堂心头莫名一酸,他最见不得英雄屈膝人下。
元贞观脸色很是不好看,他原本就一张白面关公脸,加上现在的严肃表情,越发像阎罗殿的无情判官。
「此事可大可小......但元某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元贞观厉声道。
白玉堂气急,走进房来,白了一眼元贞观,道:「元贞观,你这是什么意思?没见这么欺负人的!你又不是什么
官府的人!」
元贞观大袖一挥,没搭理白玉堂。
元贞观也算是英雄人物,今日却变得有些不讲道理。白玉堂很纳闷,走到展昭身边,低头道:「展昭,怎么了?
出什么事情了?」
「他把吴钩丢了。」元贞观骤然站起身子,怒道:「那是陛下赐的宝器,怎能弄丢!你展昭纵然有九条命,也担
不起这责任。」
元贞观显然怒到了极点,身子都有些微微颤动。
白玉堂根本不屑听元贞观这话,半扬眉毛,道:「元大侠,请你不要用皇上来压展昭,庙堂虽大虽伟,展昭可不
惧它,堂堂南侠若不是心存百姓,何必跑到官场受你的气!不就是件兵器嘛,丢了就丢了!」
白玉堂并不知这宝器的厉害,元贞观也懒得与他争吵,其实他心里也十分看重展昭,只是吴钩事大,这才让他发
了火。
「吴钩事关重大,展昭不慎将它弄丢了,确实是展某之过失,请元门主上报陛下,治展昭之罪。」
白玉堂这才知事情的严重性,他天性冷傲,眼下又见展昭受委屈,火爆脾气有点上涌,「要不是你出点子让开封
府下海捕文书,展昭用得着用你的吴钩吗!你只会差遣展昭替你卖命!」
「白兄,休得无理!」
「不就是个门主嘛,有什么了不起,也不去称一称自己几斤几两,他受得起你南侠这一跪吗?」白玉堂越说越来
气,一面
说,一面打开金面扇使劲地搧。
元贞观虽是火爆性子,可终究是个讲道理的人。白玉堂的话虽然难听了点,可是不无道理,元贞观觉得自己确实
有点过分了。
又怎么能全怪展昭呢!元贞观心道。自己漂浮官场几年,竟也沾染了这等习气,元贞观突然觉得自己与江湖遥远
了。
「展护卫请起。」元贞观伸手将展昭扶起,诚恳道:「元某人确实受不起南侠这一跪,白少侠说的是,展护卫若
不是为天下苍生谋福,尽可逍遥江湖,何必跑到这官场受那窝囊气。
「想我元贞观也是一介武夫,偶入官场,便落下着身腐臭气,曾经江湖道义,似乎也随风流逝了不少,与展护卫
相比,元某人汗颜。吴钩之事,确非展护卫一人之失,是元某人太过霸道了。」
展昭躬身,道:「元门主,吴钩遗失,是展昭之过,门主责骂的是!」
元贞观朝展昭微笑,他实在太欣赏这个年轻人。元贞观嘴角微微叹息着,道:「那宝器关乎人命,若非如此,元
某又岂会责怪展护卫。」
三人皆不语。他们都清楚事情可能有些棘手。
在一片静谧中增添了几分不安气氛。
良久,元贞观问:「不知道吴钩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银钩公子段心楼手中。」白玉堂道。
「银钩公子......」元贞观默念着,眼神骤然迸发出几抹惊人的兴奋神色,就似一只狐狸逮到了追捕已久的兔子
,那般得意高兴,浅笑道:「那人额头上有一处伤疤,那伤疤很似一弯钩子,对吗?」
看着元贞观兴奋的表情,展昭有些惊讶。
元贞观见展昭惊讶,道:「展护卫有所不知,元某追踪此人已有数年。」
展昭一凛,道:「数年?」
元贞观面露红光,显得很兴奋,道:「三年前,元某曾在皇宫与此人斗过一次,他武功极好,所用兵器乃一软剑
。」
展昭更加确定元贞观所说之人就是段心楼。只是有一点令他不解,元贞观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世人都知元贞观退
隐官场数载,无人知其行踪。
元贞观似看出了展昭的心思,微笑道:「元某人绝迹官场,绝迹江湖,却始终没有离开陛下半步。有人预谋暗害
陛下,已
非一年两载之事,元某人为护陛下周全,这才隐身世间,是为了更好保护陛下。」
白玉堂不禁称赞,「元门主为了皇帝,也算是尽心了。」
元贞观朝白玉堂一摆手,面有愧色,道:「元某人失职,一直都没有查出幕后真凶。」
元贞观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里,一时有些失神。
「三年前,段心楼曾行刺陛下?」展昭问道。他心下莫名有了些紧张,担心段心楼又须添加一笔罪孽。
展昭的担忧很快得到了证实。
「正是!幸好被元某及时发觉,与之争斗,我的吴钩曾伤及他的左额,留下一道钩形血痕。」元贞观道。
「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了。」白玉堂面露忿忿之色,道:「竟然还敢杀皇帝,难怪他手毒,眼都不眨就杀了白马寺
那么多僧人。」
展昭默默低头,久久没有言语,神情很严肃。他仔细思量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暗觉其中必有大事。
良久,展昭道:「此事可能与襄阳王有关。」
「怎么说?」元贞观问道。
「展某那日行至嵩山,被段心楼所擒......」展昭道。
白玉堂眼皮骤然一跳,惊道:「段心楼抓了你,他没伤着你吧?你没事吧?」白玉堂心里担忧,同时又生出一点
不悦,怨展昭竟不对自己说一声这事。
「没有,挺好的。」展昭道。
终究是说了谎,他实在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话音还没断,耳根子已经红了。
白玉堂定睛看着展昭,很快就看出展昭眼神闪烁,索性直步上前,一把扯开了展昭的衣襟。
顿时,一道道鞭痕露了出来。
白玉堂心疼得一句话都不说,嘴角寒寒抖颤。他也不看展昭,目光投得远远地,似在故意回避着什么。
「展护卫,你受苦了。」元贞观开口道,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按了按白玉堂的肩头,元贞观知道白玉堂此刻心里
很不是滋味。
白玉堂摆了摆手,一个人独自下了楼。
看着白玉堂愤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展昭知道自己的知己好友伤了心,因他这一身的鞭痕难过。
元贞观看着这对少年英雄,竟也有些感动。
如此江湖,沉默是有情。
第九章
元贞观与展昭继续商议案情,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前后理了一遍。
时过子夜,白玉堂这才上楼,也不与展昭打招呼,倒头就睡。
第二天,阳光明媚,白玉堂一早就下了楼,与店家吹侃了好一阵,一会说青玉古璧,一会聊陶璜、玉环、玉珠,
店家只道这位客人好这一口,却不知白玉堂这是在躲着什么事。
这心头的感觉言语难以说清楚,连白玉堂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躲着展昭,似跟他赌气,又似在关心他。
好强烈的一种莫名感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元贞观与展昭下楼来。白玉堂听见人声,回头热情地与元贞观打了个招呼,却依旧不理会展
昭。
「白少侠这是在生谁的气?」元贞观似乎看出了门道,笑着问道。
白玉堂叹息一声,故意瞥了一眼展昭,道:「还说是至交好友,什么事都咽肚子里。」
元贞观觉得白玉堂很是有趣,竟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变脸,笑道:「这是何必,展昭也不希望大家担心他。
」
白玉堂长长叹了一口气,硬挤了个笑容投给了展昭。
展昭被他弄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闷闷地点了点头。
三人终于上路,快马一日,便到了开封府。
白马寺的幸存孩童已经先到了开封府,白玉堂一见那孩子,十分喜悦,正想上前抱他,就见那孩子指站在白玉堂
身后的展昭,道:「我要展叔叔。」
白玉堂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故作怒态道:「白五叔没他可爱吗?」
众人一阵笑乐。
用过晚饭后,开封府掩上了大门。衙役差人掌上了灯,开封府里顿时亮如白昼。
展昭将事情的经过向包拯回禀了一遍,包拯随即命人取来真含光,白玉堂也将身上的假含光一并呈上。
双剑剑锋相错,剑身拼凑成一面长镜子,镜面确有几许淡淡的花纹,可仔细一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玄机藏哪里了呢?」
白玉堂平素最喜欢玩弄这些东西,那日与沈半烟交谈半日,也曾谈及这些机关暗图的设计,沈半烟还特意说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