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原本一直坐在旁边看好戏,这时候看了眼失语的林峰,突然懒洋洋地插嘴:“杜太太,话还是不要说太满,感
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象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杜母一声嗤笑,嘲讽道:“感情?感情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小染他爸为了娶我几乎跟家里
闹翻,感情不可谓不好不可谓不真,结果小染不到两岁,他就……年轻人,跟我谈感情,你不觉得荒谬?连异姓间
的感情都维持不了几天,同姓间你还想天长地久?别以为我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古懂,演艺界的同姓恋我见得多了,
有几个维持上了两年?有句俗话叫作相爱容易相处难,相爱尚且如此,扪心自问,你们间究竟有几分爱?我倒想看
看,等新鲜劲儿一过,你们还能维持多久。”
丹尼万不料得到这么个回答,眨巴起眼睛,这一下,连他也无话可说了。
恰好杜青染排到了前面,这时回头向他们招手,杜母起身,临走,还不忘最后再刺刺林峰──就见她走了两步又忽
然回头,满脸挂着微笑,以法外施恩般的高姿态说道:“要是等小染毕业他都还放不下你,你就跟他回中国吧,靠
着杜家办个公司。小染这辈子是注定要从政的,你们两个一个从政一个经商,正好……不过,小染是杜家的长房长
孙,娶妻生子是他的责任,只要你别闹得太过分,不会有人来管闲事。”
目送杜母走远,丹尼撇撇嘴揉揉眉心,长吁一口气,戏谑起好友:“好厉害的婆婆,难怪养得出那么样一个好儿子
……阿峰,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这个黑市小媳妇以后有的苦头吃!”
旁边的林峰不着一词,只是一声不响地注视着远处正在办理登机手续的母子二人──美丽温婉的母亲,俊朗挺拔的
儿子,确实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好图画。不过,他一双眼波柔和温暖,透着脉脉温情,只怕他的眼里,从始自终,都
只有儿子一人。
直到二人办完手续迈步离开,林峰才看回丹尼,异常严肃地吐出三个字:“帮我,丹。”
丹尼的脊背瞬间僵硬,难以置信地看起林峰,好半天才开口:“你在开玩笑!”
林峰没有接话,眼睛依旧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神态固执之极。
“不要告诉我你没调查过他的背景,那样的家庭……阿峰,他不是我们的同类!顺其自然吧,我看那小子对你也不
是……”
“我要留下他,是朋友就帮我。”林峰平静地打断他,语气中那份坚持,是一头狼被逼入绝处时的孤注一掷。
丹尼的脸沉了下来,身上的闲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神经质地把手伸进衣兜掏出香烟,随及想起室内禁烟,一
抬手,赌气似地把烟扔进七八米外的垃圾箱,这才缓缓开口:“阿峰,太冒险了……”
“我必须赌一把。”
看了眼林峰不为所动的双眼,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恼火地揉起眉心,最后一声叹息:“你一定是疯了。”
“人这一辈子,总要疯一次,对不对?”
此时林峰的双眼,闪着熠熠的光亮,也不知道是执着,还是疯狂。
(十二) 困扰
送走母亲,杜青染只觉得精疲力尽,躺在床上,却又思绪烦扰难以入眠。
起身走到窗前点燃一只烟,十一月的夜风吹在身上,寒意阵阵,月亮却异常明亮,明晃晃地挂在中天。
也不知是吸进肺里的香烟还是照在身上的月光起了作用,在烟头的一明一灭中,烦乱的心境渐渐平和,只是思绪,
却走不出困境。
今天之前,如果有人问他会不会因为林峰跟家里起冲突,杜青染的反应恐怕是想笑──什么样的关系值得与家里翻
脸?倒不是说他把杜家看得又多重,只是他又不是情圣,为个情人跟家里闹翻这种事,怎么会轮到他头上?何况林
峰连情人都算不上,至多,也就是个床伴。
可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下楼的时候与母亲的那场两分钟对峙,绝不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易懂。这里边,牵扯到杜家母子早已经达成的某
些默契──与外表的“完美”不同,这对母子的关系,相当微妙。
因为是长孙的缘故,杜青染儿时大都跟着溺爱他的奶奶,对父母并不十分亲近。到了十三、四岁年纪,看清了父母
的貌合神离,对父亲幻灭对母亲失望,如果生在暴富之家,或者就会燃起熊熊的叛逆期怒火,把全家上下烧个焦头
烂额。杜青染家庭背景特殊,胸中的怒火最终也没能烧出来,尽数化作了冷漠和我行我素──杜母那个“奖惩结合
”的教子之道,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杜青染给逼出来的,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成年之后,父、母、子三方达成谅
解,关系有了很大改善,但是伤害已经造成,他与父母、尤其是与母亲之间,人前永远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但
是那种疏离淡漠,早已经深种进了杜青染的骨髓,仿佛已经成了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四五年来,母与子都在努力维持着现有的平衡,在杜青染看来,这是唯一可以双赢的局面。为此他一直在人前扮演
着完美儿子青年才俊的角色,作为回报,当母亲的,也从来不过问他的私生活──婚姻不属于“私生活”范畴,不
在此例。
早上的对峙,说白了,就是杜青染无声的警告──母亲,这是我的私事,请不要越界。
理由成立,林峰确实是他的私人地界,与杜家不相干。问题是,这不是他的作风──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
可能为个床伴跟他那个比狐狸还难对付的母亲大人发生冲突?而且当时还没有半分犹疑、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
相识以来,杜青染第一次觉得,有必要理一理自己与林峰的关系了。
与林峰到底是何种关系,为什么今天会为了他不惜与老妈正面冲突?
不可否认,他与林峰最重要的关系,在床上。林峰带给他的肉体欢愉,是从来没有过的全新体验,感觉之奇妙,超
出他以前关于“性”的所有认知,尽管他性经验丰富得来车载斗量……但是他们间,真的除了“性”之外,再无其
它?
猛然回头一看,杜青染才发现这阵子除了林峰,他基本上没有跟其它人来往。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间与林峰走得如
此之近?解释只有一个:他喜欢和林峰呆在一起。
的确,跟林峰在一起的感觉很好,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不用没话找话心口不一,更没有鸡同鸭讲的沮丧
,最重要的,是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很开心……
那么,这种感觉是什么?杜青染说不上来。但,肯定不会是爱──如果这都可以被当作爱,连杜青染这种不懂爱的
人都会觉得荒唐。
那么,会不会是意气相投的友情?可谁又会跟个朋友上床,“友”到床上的“情”,从来没有听说过。
除开情人友人,人和人之间,还会有何种关系?亲人?更扯蛋,他们何“亲”之有?
关键的关键,冷眼看世间的杜青染,友情亲情爱情,无论哪种情,他都不相信!
可是今天,怎么会为了个连关系都理不清的男人,做出这种事情?
……
转了一圈,杜青染觉得自己好象转进了死胡同,很是丧气──手上这道方程式,是不是根本就无解?
平生第一次,花花公子杜青染,被自己与另外一个人的“关系”困扰住了,而这个人,还是个男的!
突然想起那天林峰浇花时拿水龙头淋他,两个人打到一块儿,院子里的花压倒无数,全身上下湿透还沾了满身的沙
粒,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比落汤鸡还不如,两个人却笑得来半天爬不起来……
杜青染不禁轻笑出声,掐灭了烟头。
──靠,合则聚不合则散,想那么多干什么?象个娘们儿似的……上床睡觉!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黑暗静寂之中,分外刺耳。
──都快半夜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
“嗨,烟抽完啦?”电话来自隔壁。
“你看见我抽了?”
──除非你有特异功能!
“看见你窗玻璃上的小红点了,还有,我也吸收到了二手烟味儿。”
“我抽烟你闻味儿,我是不是该和你分摊烟钱?”
“心情还没变好?要不要过来报复一下?”电话那边传来爽爽朗朗的笑声。
“报复?怎么个报复法?”
“顶级干邑理查德轩尼诗,零售价二千五百美金。”
杜青染立即笑了,大步向房门走出──那是丹尼的宝贝疙瘩,一想到明天丹尼看着酒柜跳脚的模样,从头发尖直爽
到脚后跟……
结果,杜青染很难得的一次人生思考,就在甘美爽口的白兰地中,随着扑鼻的酒香飘散开去,最后,在第二天的头
痛欲裂里,彻底幻化成了泡影。
杜母的来访很快淹没在了日复一日的功课玩乐打闹和床第之间,仿佛被所有人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转眼,感恩节到
了。
这期间,最大的变化来自丹尼。这个人简直就是无所事事,正事好象从来不干,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偏偏他有闲又
有钱,自觉自愿地担付起了三个人床第之外的所有娱乐活动的总策划──杜母走后,丹尼对他的敌意明显消除,取
下有色眼镜的杜青染,这才发现丹尼这个人其实不错。做事很任性很随意,却不小气不记仇,那夜他和林峰把他的
宝贝白兰地喝了个精光,第二天早上他几乎心脏病发作,据说那瓶破酒有特殊意义……不过,他也就生了三个小时
的气,然后就宣布对两个“恶棍”的劣行过往不究。半个月前,他又花了一大笔钱弄了辆宝马运动系列的新款机车
,很快就认识了一帮“飞车爱好者”,三不五时的出去飙上一回……搞得杜青染大为惊奇,那么个懒鬼,居然会有
这么个风驰电掣的爱好,不可思议!
杜青染也是从那以后才明白,不同于以前关于“暴走族”的种种认知,这边的“飞车党”虽然大都是一身标准的黑
帮打扮,皮衣皮裤皮手套,从头黑到脚,但实际上大都是些事业有成的公司高层和律师医生,他们业余玩车纯粹是
为了舒缓压力,与黑社会之类的不良分子没有任何关系。
丹尼那边玩得不亦乐乎,林峰这边也蛮有意思。他博士读了四年,书算是读完了,这学期没课天天写论文,他到学
校主要是因为那个TA之职。搞了半天,这是他第一次当TA,三个月不到,就嫌学生事情太多,用他的话说,“太不
自在”,居然中途给导师撂了担子,把TA之位转给了一个硕士生。
杜青染早猜到林峰不在乎TA的那份千多块钱的月薪,但是除钱之外,惹恼了导师很可能毕不了业,数年的心血付诸
东流,那不是闹着玩的。忍不住问他难道就一点也不害怕,猜猜林峰如何回答?
“总不能因为害怕就勉强自己吧?人要活就活个痛快,活得那么窝囊还有甚么意思?”
杜青染也算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了,但是为所欲为到林峰这个份上,一个字,强!连杜公子都自叹弗如,不服不行。
日子就在林峰紧闭着的书房门后和丹尼隆隆的机车声中,一篇篇翻过,眨眼间,翻到了感恩节。
(十三) 午夜惊魂
感恩节前,杜青染不断接到狐朋狗友们的电话,大都是游说他节日期间过东部去鬼混。东部杜青染去过几次,几个
大城市早就玩遍了,并不特别热衷,再说他们这帮子人聚在一起还能混出啥新意,无非就是吃喝嫖赌,对杜青染来
说,无可无不可。正好,林峰的提议出来了:
“要不要去我朋友迈克和海伦家里过节?他们住弗兰格斯,开车不到三个小时。我几个朋友也会去,可以跟他们一
起去爬山,还可以去练练枪,那边有个靶场不错……”
去美国人家里过美国特有的“火鸡节”,杜青染兴趣不大,不过,如果可以玩枪就又当别论了──杜青染毕竟年轻
,夏天刚满24岁,投其所好的话,玩心还是很重的。于是远在东部的狐朋狗友们,就这样被杜公子轻轻一挥手抛到
了脑后边,一个个还以为他在沙漠上遇见了绝代妖姬,被套牢了。
为了避开节日前的大流量交通,三个人决定晚上十点出发,一路狂飙,到地儿也就午夜时分,对于这几只猫头鹰来
说,方案完全可行。
他们这次开的是林峰的Jeep Wrangler。丹尼无疑是这方面的行家,对杜青染说比起那辆用来招摇的Porsche,还是
吉普车更适合翻山越岭。顺便又提醒林峰跑车也该经常拿出去溜溜,不然会生锈。林峰回答说想换辆兰宝坚尼……
杜青染这才意识到原来车库里的跑车是林峰的。杜青染不是没见过豪华跑车,只是“开保时捷、作东亚研究、床底
下藏了把枪的博士生”,这事儿……怎么这么别扭?联想到林峰衣橱里一溜十几套Armani正式西装和Versace休闲
礼服,越想越觉得林峰这个人,象谜一样──他家里到底是干啥的?
车子开上17号州际公路之后,很快飙过100迈,远远超出时速上限。仗着车上装有探测装置,测到前方有警车后立
即减速,几次成功地避开了躲在公路边等着开罚单的小警察。
一辆车三个人,一路狂奔,150英里的路程,一个半小时不到就跑了下来,看看再过十多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几
个人心情大好。
恰恰在这个时候,麻烦来了。
他们要去的那户人家住在城东,下了高速后还要穿过市区。弗兰格斯说起来是座小城,按照国内的标准,说它是个
乡下小镇也不过分,常住人口不到7万,占地面积却有64平方英里,不难想象,家家户户的后花园有多大!加之它
地处山区,这个时节的夜里,温度只在零度左右。
这样的地方,这么寒冷的午夜,路上多么冷清,可想而知。车子在市区穿行了几分钟,四车道的公路上空空荡荡,
除了迎面驶来的那辆汽车,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林峰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杜青染讲着话,很突然地,后座上的丹尼先是“咦”了一声,紧跟着扭头看起
后方,向林峰道:“刚刚开过去的大切诺基怎么又回来了?”
杜青染回头一看,果然,那辆大红色越野车正跟在他们后边不远处,速度快得来让他立即联想到了斗牛场上发了疯
的公牛。
“是冲我们来的……”
丹尼话声未住,就看到那辆大切诺基的大灯突然打开,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全速冲来……
林峰一脚踩死油门,方向盘猛然右打,把车开上右车道──对方来势太急,他车子的性能有所不及还被抢了先机,
等不到速度拉起就会被撞个正着,当务之急,先避开为妙。
后边的车没有改道,速度不减地一路直追过来,片刻之间,车头已经与他们的车尾平行。
杜青染架打过不少,但这种飞车追击场面,只在电影里面见识过,想问林峰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想他肯定也是糊里
糊涂,当下抓紧车门上方的拉手静观其变,心底下居然有几分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