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透过她逆光的形体洒落在她的周围,勾勒出一圈高贵的眩目光华。并不是清淡而虚幻的存在,她的身影坚
定而实在,若不是深深印在我脑海中的那对黄玉般的眼睛,我会有一瞬间相信她和我一样,是活在同一世界的人
。
......可是,她绝对不是我的姐姐,绝不是......
"......你......是谁?"几乎是在无意思之间,三个简单的音节自唇见逸出,声音轻得连自己也无法听清。
狩却倏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她听到了吗?
......那么回答我啊......你......是谁?
"我是谁?"
因为被对着阳光,我无法看清楚狩的表情,只看见一双星晨般闪着光的暖玉色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一直
看到灵魂深处。
"你不记得了么?"狩的声音中隐隐带有笑意,但我却感觉其中包含了某种自嘲似的悲哀,"你应该记得的,不是吗
?......你应该认识我的......"
......我曾经见过吗?
......这双黄玉般的眼睛......我有在哪里见过吗?
狩未等我回答,便转过身去,留下一串夕阳的黄金色的落影,"你当然应该记得,我是你的姐姐啊!"
......姐姐吗?
......真的吗?
......那么,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呢?
"哎呀,你们回来了啊!"刚进家门,便对上妈妈亲切温和的笑脸,和一贯无异的笑容,只是不单是对她的儿子,
还有她的"女儿","怎么样?小悠你和阿狩和好了没有?记得以后可不许再开像昨天那种恶劣的玩笑咯!"
为什么呢?为什么妈妈仍然认为那是我孩子气的玩笑呢?
"来吧,要开饭了,"妈妈明明熟悉的笑容却令我觉得非常陌生,"我今天煮了小悠爱吃的酱排骨,还有阿狩爱吃的
烧酒鸡哦!"
--不对啊,我们家从来就没有人爱吃酒烧的菜,所以妈妈你做菜时几乎从来不放酒的,为什么你竟然不记得了!
?
"对了,阿狩你明天要回大学去报道吧?"饭席间,爸爸像是询问我和旋的学习安排般,随意地问道。
--不对啊,我们家只有读高中的我和旋,没有人在读大学啊!
"阿狩你要添饭吗,我顺便帮你装一碗吧?"伯母像帮我或者旋舀饭般,熟练地往那只多出来的碗里装满米饭。
--不对啊,你们没有发现吗?自从祖母过世后,我们从来都是只准备六副碗筷的啊!
"阿狩啊,记得晚饭后要教大伯用电脑啊!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上网咧!"大伯爽朗地笑着,露出一脸很伤脑筋
的表情。
--不对啊,伯父你还曾经因为学不会电脑而埋怨我和旋不会教呢!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狩姐姐,你借我的书看完了......"旋很轻易地,就叫出了那个称呼--"姐姐"!
--那个我绝不承认的,也无法承认的,"姐姐"!
"为什么你们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再也听不下去了,我压抑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两手撑住桌面,质问道
:"为什么你们都会将这个异物当成是自己的家人!?--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我,就是不肯相信我这个一直
和你们生活在一起的,真正的家人啊!?"
歇斯底里地将内心的惶恐和委屈吼出来,我便将妈妈责备的话语丢在身后,径直跑进门廊尽头的自己的房间,用
力摔上房门。做不出像女孩子般扑倒在床上痛哭一场的举动,我只能够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
如果不弄清事情的真相,缠绕在身边的诡异恶梦是无法结束的,虽然茫然无助的感觉很痛苦,但是,我只能凭借
仅有的线索一步一步走近真实,否则我便只能永远迷失在梦魇的斑斓飨宴里,迷失在彼岸与现世的狭隙之
中......
......仔细回想,一切都是从家人的松锦之旅开始的......
......那个我曾经到过的山城......
......那片我曾经迷失在其中的,茂盛的雅竹林......
天色渐晚,头顶细长繁密的竹叶织成一片石青色的葱郁穹庐,茂盛的雅竹一丛一丛长在一起,笔直挺拔地延伸向
天空的方向,为什么呢?我觉得它们那苍翠的身影比想象中的还要高出许多。
伸手挡住从缝隙间穿落的橘色光线,指尖仿佛本身就会发光一般,透出一层薄薄的光环。耀眼的日影中,隐约可
见鲜红色的巨大夕阳,那是彼岸与现世相交相接的,逢魔之时。
......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在找什么呢?
......对了,旋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迷路了......
......必须快点儿回家才行,所以我一直跑,一直跑......
......脚好疼,血从膝盖处渗出来,跌倒了呢......
......一阵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面前的雅竹丛里像是隐藏了什么东西......
--润黄如玉的眼睛,迎着夕阳闪着金色的光!
--那是......
猛然睁开眼睛,我花了两秒的时间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原来,刚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
竟然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难怪我觉得那片雅竹长得比想象中还要高大,因为我是用小孩子矮小的身材去看它们
的啊!
不过,原来我从前真的是,曾经在那片雅竹林里见过狩的!只是,只是......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为什么,狩要再度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她要成为我的"姐姐"呢?
轻轻推开房门,我原本只是想去端杯水而已。
檀香木制的雕有莲花鸂鶒的小茶几上倒扣着几个白瓷杯子,我拿起其中一只,往里面斟满清水,转身回房之际,
我却发现门廊的屏风后面站了个人影!
--是狩!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居然没有令老旧的木板门发出响声,然后她无声无息地走出去,再慢慢将门关上。
--这么晚了,她要到哪里去!?
顾不得想那么多,我匆匆换上便鞋,追出门去。
夏末的夜带点儿干燥的凉意,风卷起我的头发,拂起飘扬的轨迹。明明应该是黑暗的深夜,但今晚的星空格外明
亮,静谧的人行道上落下星星点点的斑驳树影,不远处,可以看见狩的金发闪闪反射着群星如水似的微光。
狩走得很快,以至我不得不用跑的才能跟上她。我开始庆幸自己穿的是软底的运动鞋,即使跑起来也不会发出声
音。不过话有说回来,狩走路时也没有半点声音呢!她穿的......仔细一看,原来她是赤着两脚的,深褐色的袜
子柔软地与地面相触,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经过身边的气息。
她飞快地绕过我们居住的老城区,转入一个专供给长者散步的街心公园之中,这个时候本来就不是老人家活动的
时间,再加上最近发生了震惊全市的连环凶杀案,一路跟踪过来时,我没有在公园里看见半个人影。
......她来这里,要做什么?
才一分神,我便跟丢了狩。
怎么办,是要先回家,还是继续找下去?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公园里,试图寻找狩的踪影。
表盘上冷冷的荧光显示已过了凌晨三点,我终于在公园深处找到了狩。
她正半跪在树丛后面,俯身看着什么。
......是什么呢?我透过灌木间的空隙偷偷望过去。
下一秒,我知道了答案,但也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迫使自己不要惨叫出来。
--流了一池一地的血,血泊中,一个失去头部的男孩倒卧在那里,身上穿的本应是洁白一片的学生制服现在却染
满了粘稠发黑的鲜血!
--狩将自己那张美丽得妖异的面孔凑近被砍去头颅的尸体,仔细地嗅着,好像将浓重的血腥味视为最名贵的薰香
。
我紧紧捂住嘴,一步一步往后退--想逃,想立刻逃离这里!
"喀嚓。"一根干燥的小树枝在我的脚下断裂开来,发出微弱的响声。
虽然微弱得几不可闻,但对于狩,已经足够了,她受惊似地转过头来,用那双暖玉色的眼睛对上我的脸!
--被发现了!我被发现了!!
--然后,我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逃离那个地方的,我只知道自己一直跑个不停,夜风灌进喉咙里,针刺一般的疼。
--我们从刚才就觉得,闵悠是我们之中最有可能成为凶手目标的人呢!
同学们猜得不错,我,就是下一个添上连环杀人案受害者名单的牺牲品!
为什么我会突然多出个姐姐,为什么小时候见过的彼岸之民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明白了!
那是因为--狩是来杀我的!
跑出公园后,我不知道自己继续跑了多远。直到实在跑不动后,才在一条商店街前停下来。
不能回家了呢!那个有狩在的地方,那个把要杀我的狩当作自己家人的地方,我,绝不能回去了!
拖着的脚步,我慢吞吞地在一家接一家的商店前走过。因为太晚了的关系,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间或能够
看见一两间还在营业中的店铺,里面没有半个客人,店员也都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趴在柜台前,一副半梦半醒的表
情。
......真好,这样的平和,宁静的小城的夜晚......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祥和气氛
之中,什么怪谈,什么凶杀,全部、全部都消失吧!
"闵悠同学!"
身后忽然传来一把沉静稳重的声音。
炅崇雅老师身穿一件款式简洁的卡其色便服,手里挽着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大袋子,俊朗的脸上略带恼火的
表情,站在我身后。
"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在街上游荡,我没有提醒过你这样非常危险吗?"大概是对我这个不听管教的坏孩子感到生气
,老师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悦的情绪。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除了道歉以外还能解释些什么。
炅老师仔细地打量着我,有一分钟没有说一句话,然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继而说到:"我从下午就觉得你一副
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扰的事?"
"......对不起。"我仍然只是道歉,我无法说出来,我无法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诉任何人啊!我能说自己忽
然多了个姐姐,而那个"姐姐"就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吗!?谁会信,谁会相信呢!?
"算了,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会再追问下去。"老师从手里的便利店袋子里拿出两罐咖啡,递给我一罐后,打
开另一罐,然后在路边树荫的一张长椅子上坐下来。
"......对不起。"我第三次道歉,随后在老师身边坐下。
炅老师别过头静静地看我,眼睛里似乎有种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愠怒的神情。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现在的孩子
都跟你一模一样,什么都不对大人说,对不对?"
"老师......我......"老师一定以为我是那种叛逆而任性的问题学生吧?
"老师其实并不打算强迫你说出来,"炅老师轻呡了一口稍显太甜的罐装咖啡,缓缓说道:"我只是想忠告你一句,
如果你把困难苦恼放在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得了你。""老师,我承认自己是遇到了麻烦,可是......"
我要坚强起来吧?在这样的时候,我非得坚强起来不可,长夜虽然仍然灰黯未明,斑斓的长梦里,不断上演诡诘
惊栗的杀人飨宴。可是,会结束吧?当朝阳驱散黑夜的时候,一切迷团也会随之涣散冰释,所以在那之前,我必
须坚强起来,坚强到可以独力面对威胁,至少要活下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事情的真相。
"可是,我会解决的,"我努力想向老师表白自己的决心,"不,应该说,我必须自己解决才行。如果能够依靠别人
的帮忙当然会比较轻松,但我却不可以,如果我不能努力跨过这次挑战......那么我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吧
?"
......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深沉博学的父亲,温柔美丽的母亲,豪爽热情的大伯,能干亲切的伯母;还
有和我一起长大的,一直相互依赖的我的堂弟旋......我最重要最珍贵的,就是我的家人啊!所以,我绝对不会
让步,只有他们,我谁也不给!
"......所以,我一定会解决的,一定......"老师你明白吗?只有这一次,我一定会解决的,因为我绝对不会认
输!
"你这孩子真的是,倔强得可以......"炅老师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简直和我的弟弟一模一样。"
"咦?老师你有弟弟吗?"我不由好奇地问道。
"应该说......是曾经有吧!"炅老师无奈地笑了笑。
"曾经?"是错觉吗?我感到老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闪烁过一丝不安定的色彩。
"我的父母,在我十四岁那年就离婚了,我和爸爸一起生活,而比我小五岁的弟弟则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老师用
仿佛讲课时陈述历史课本上的资料般平淡的口吻,开始告诉我他小时候的事情,"我的弟弟从前和我感情很好,只
是分开后,便很少见面。本来他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文静得甚至可以说不像男孩。但是,大概是因为父母离
异的刺激对当时年纪还小的他来说,实在太过严重了,他开始变得不再相信生活。况且我的弟弟他不是个任性的
孩子,从来不会把内心的苦闷痛楚对任何人说,也不懂发泄情绪,偏偏性格又倔强得可以,凡事爱钻牛角尖,等
到把自己的精神逼入绝境的时候,就只能自暴自弃去逃避现实......所以,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的
弟弟已经因为刺伤了同学被告伤害罪,然后,他在被捕前逃了......"
"逃?"也许是缘自血缘遗传的敏锐感知,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炅老师在看似平静的叙述下,暗潮汹涌的激烈情
绪......老师,真的是很爱很爱他的弟弟,真的是,很爱很爱......
"......是,他逃到了地狱。"老师站起来,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只留给我看他的背影。"......他自杀了,用小刀
割断手腕的静脉......"
无论如何刻意压抑,老师的声音还是在微微地发抖。
......很难过吧,要回忆自己最爱的人死亡的事实,应该会......非常难过才对......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出一丝灰茫的白,用不了多久,就该天亮了吧?当黎明到来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更加接近
真实了呢?
"我的弟弟,死的时候,其实很漂亮......"炅老师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好像隔了一层又一层朦胧的纱,竟然显得
那么遥远。模模糊糊的,逆着光的,老师的前方开始出现一个灰色的人影!
......老师......
我想说话,可是声带却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于是我只能睁着眼睛,看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渐渐的,染满鲜红得妖异的血迹的白色的学生制服,纤细清秀的容貌,连眼角处一点绯色的泪痔也全都能辨认
得清清楚楚。
"我弟弟他死的时候,全身染着红色的血,鲜艳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老师好像并没有看见出现在我们面前
的男孩,仍然说着话,只是为什么声音会变得那么飘忽,遥远得几乎要听不清楚了,"他的白皙纤细的脸也沾上鲜
红的血,漂亮得好像是陶瓷制的娃娃......他睁开眼睛对我说:对不起,哥哥......"
我跟不上事情的节奏了,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类男孩的亡灵,对我大声喊着什么--可是,我不是旋!我跟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