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而行————江洋

作者:江洋  录入:05-20

“杀了我!不然我一定要杀死你!”利安挣扎着怒吼,巴特勒脚下用力,听着他的肋骨发出吱吱的响声,利安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绝不求饶。

“为什么你能这么坚定呢?利安,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不知道你这个简单的头脑里究竟有什么,可以使你死心塌地地爱着乔治呢?”
      巴特勒缓缓蹲下身,改用膝盖压着利安,半跪在他身上,伸手轻轻抚摸他沾满了泥土、血污和汗水的脸。

利安没有回答,恶狠狠地瞪着他,巴特勒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吗,我跟你打了赌,看你会不会爱我,因为我不相信爱情。什么是爱情?两情忠贞,至死不渝,多么可笑的说法!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感情?我看过了太多的背叛,太多的欺骗,我不相信爱情,它根本不存在!”

“它是存在的!”利安愤怒地大喊,声音已经嘶哑。

“不,孩子,它不存在,没有爱情,只有利益,和欺骗。”

*34*

“我爱乔治,我到死都爱他,这爱是永远不会变的!”利安挣扎着喊叫,泪流满面。

巴特勒看着他,目光里有沉思:“是的,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为什么你可以坚持自己的爱呢?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考验你。”他缓缓地说:“我给你钱,让你接触一切可以腐蚀年轻人心灵的享乐,让你过无忧无虑的奢华生活,因为你看起来很喜欢这些,如果是别人,早就把爱情抛弃了,可你没有。我给你暴力威胁,想让你怕我;也给你关心体贴,想让你爱我,这些办法我曾屡试不爽,可你不一样,即使你怕我,即使你感激我,但你仍然不肯抛弃你那可笑的爱情。”

利安叫道:“那不是可笑的爱情!”

“哦,爱情本身就是可笑的。”
      巴特勒嘲讽地笑了一下:“我最早对爱情失望是由于我的母亲,她跟我父亲感情好得不得了,她口口声声说爱他,甜蜜的话听得我都头晕,可我父亲死后不到半年她就改嫁了,因为她又热烈地爱上了别人,顺便说一下,我母亲嫁给了乔治的一个远房叔叔,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沾了点亲戚关系,可他一直对我有偏见,所以基本上不跟我来往。”

利安难过地喘息着,巴特勒体贴地把腿抬起来一点,利安马上想要挣脱,结果又被压住了。

“你跟我还差得太远。” 巴特勒微笑着说:“十年前我天天拿决斗当消遣的时候,就已经比你强了。”他伸出手指摸了一下利安的嘴唇,利安厌恶地把头扭开。

“你进步很快,也许再过三两年你可以跟我一决高下,但现在还不行,利安,无论体力还是智力,你都还嫩了点。”

利安闭住眼睛,不想再看他,巴特勒说的是实情,他跟巴特勒的决斗经验根本没法比,这个人,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亡命之徒。

“我对爱情失望的第二个经验来自我的初恋。”
      巴特勒轻轻地说,眼睛抬起来,看着黑沉沉的屋顶,黎明的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拂动他的黑发,但他的眼睛盯着黑暗,好象陷入了沉思。

利安缓过了一些体力,用力去掀巴特勒的身体,巴特勒突然放开他,却一把拗住他的手臂,将他翻转过去拎了起来,拉到沙发旁边坐下,把他夹在自己铁箍一样的臂膀里,动弹不得。

“别动,小朋友,让我们来听一个故事,我自己的故事。” 巴特勒缓缓地说:“这个故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呢,现在我想对你说说。”

利安急促地喘息着,既然反抗不了,干脆放松身体,准备听听他的故事,顺便养精蓄锐。

“我想我天生是邪恶的,这是我母亲的话,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男孩儿,我的第一个情人是她的一个远房侄子,因为父母双亡,被接到我们家抚养。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跟你一样,有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和天蓝色的眼睛。”他的手轻轻抚过利安的头发,叹息了一声,继续说:“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心真的动了一下,从远处看你确实有点像他,当然,他可比你聪明多了。你是个小笨蛋,利安。”他吻了吻利安的头发,笑了几声。利安愤怒地想甩开他,没有成功。

“我们一起长大,我是家族的继承人,拥有大家所羡慕的一切,而他什么都没有,是他先引诱我的,这样他拥有了我,同时就拥有了我所有的一切。”他停了一会,似乎陷入了回忆,直到利安再一次挣扎,才使他惊醒过来。

“我说别动,小朋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巴特勒暴躁地紧了紧手臂,利安气也透不过来,只好放弃了反抗,愤愤不平地听下去。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好些年,第一次做爱的时候我才十四岁,而他十六岁,我是多么爱他,恨不能把我的一切都给他,他真是非常优雅,相貌漂亮极了,人也聪明,我想也许我是把他当成偶像来爱的,因为我没有哥哥,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对我很好,我以为他会一直爱我。”

“你不值得人爱!”利安愤怒地说。

巴特勒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说的对,我不值得人爱,因为我不希罕那种玩意儿!”他恶狠狠地勒紧利安的脖子,几乎把他扼死,咬牙切齿地说:“只有你这种小傻瓜才会相信它!”

利安痛苦地扭动身体,在头晕耳鸣、四肢发软的时候才被放开,他无力地躺在巴特勒腿上,微弱地喘息。

“我说到哪儿了?”
      巴特勒想了想,接着说:“我们相爱了很多年,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还天真地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有身份、有地位、有钱,我什么也不用在乎,别人的议论根本不值得重视,是的,我很傲慢,因为我从小就是被当做高人一等的人来培养的,我的父母、教师,他们都教育我傲慢、要求我傲慢,在我的面前,没有人敢议论是非!在我母亲改嫁以后,我不再去学校,带着他开始旅行,我们尽情地玩,尽情地享受,为什么不呢?人生是那么美好,我们为什么不及时行乐呢?”他大笑了几声,那狂妄的笑声令利安不寒而栗。

“可惜乐极总是要生悲的。”
      巴特勒的声音低沉下来:“利安,你记得两个月前我带你去法国夏莱的海边吗?你跟那个小姑娘一起读书,我拆散了你们,并且狠狠地伤害了你,从那时起你就开始怕我了吧?”

利安想起当时的情景,突然觉得也许那是有原因的。

“是的,我当时非常愤怒,因为那个情景跟我以前经历过的一件事很像,简直一模一样,我当时一定是疯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我弄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

利安没有说话,当时无休止的折磨使他至今回忆起来都要战栗。

*35*

“你不知道,我的初恋情人,就是在那里爱上了一个西班牙的贵族小姐,不,可能不是爱,他只是抓住了一个更有利的机会,一个让他获得身份和财产的垫脚石,哼,不管怎么说,他跟那个女人勾搭上了,并且越来越火热,他借故把我支开,让我回英国给他去买他喜欢的纯种赛马,我傻乎乎地去了,费尽心机买到了全英格兰最好的赛马,然后兴冲冲地跑回来,想要跟他献宝,可他呢?无影无踪了!”
      巴特勒的语气充满仇恨,利安不敢再动,如果现在这个人立即拧断他的脖子,他也不会意外,这个恶棍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逃走了,跟那个女人结婚去了,我不相信,我追赶他直到巴塞罗那,正好赶上了他们的婚礼,我简直气疯了,我冲进教堂想阻止他们的婚礼,可他们竟然早就预备了警察和宪兵,把我抓起来,关了一个月,然后遣送出境!哈,他可真狠,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竟然把老情人一脚踢开!”
      巴特勒咬牙切齿地说着,利安觉得他恶有恶报,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为他语气中的沉重而感到心酸。

“我不肯罢休,想办法再次回到西班牙,他欠我一个解释,他欠我的情,我必须要找到他问清楚,向他讨回公道!他们不敢见我,只好到处躲着我,那个女人很有一些势力,只要他们不愿意,我是找不到他们的,我在西班牙处处碰壁,后来听说他们去了非洲,我就找到非洲去,在那里得了虐疾,差点死去,后来被路过的英国商船带回了国。”

巴特勒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从此我的生活就变了样,我再也不相信爱情,我恨那个东西,那根本不是人类应有的感情,都是骗人的!我离开了我的城堡,来到伦敦,我发现这里可以见到更多的人和事,可以验证我的发现,这几年我不断地观察和试验,所有的结果都证明我的理论很正确——爱情,根本不存在!”

“爱情是存在的!”利安忍不住叫了一声,巴特勒凝望了他一会儿,微笑起来:“也许,我也许可以相信一半,起码你是爱你的乔治的,而他不爱你,所以你不过是单恋罢了。”

利安非常愤慨,却无可反驳,因为这是事实,但他坚决不同意巴特勒的观点,谁说爱情是不存在的?这个人因为自己的悲惨经历就否定了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之一,这是不对的!

“爱情不存在,就象上帝不存在一样。” 巴特勒懒洋洋地说,俯身吻了吻利安的嘴唇。“你看,当你冲着他喊你爱乔治的时候,他却安排乔治来撞破你的不堪。”

“跟上帝没关系!是你!是你这个魔鬼!你安排乔治隐藏在那里的,你就是想拆散我们!”

“哦,哦,哦,你还不算太笨嘛,我的小朋友。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我不拆散你们,难道你能跟他在一起?你可以永远地爱他?你可以忍受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的相思,而始终不变心?”

利安刚想喊自己可以,巴特勒轻轻用一根手指压住他的嘴唇,温和地说:“不要急于回答,要仔细思考,利安,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利安认真考虑了一下,越来越感到惶恐,是的,他无法肯定,如果始终得不到回应,他的爱情可以坚持多久,从前他单纯地以为可以一直爱下去,即使得不到回应也可以爱乔治,可现在他发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他想要的更多。

利安难过地转过眼睛,不肯回答他,巴特勒也不生气,笑容可掬地望着他,用近乎温柔的声音说:“你做不到,利安,爱情不可能是单方面的,别忘了我是魔鬼,魔鬼是上帝的使者,我负责考验人的心,你通不过考验,利安,爱情就是占有,爱情很容易变质,你不可能保持永久的真心,那是无法做到的。你有欲望,得不到乔治的肉体你会对着他的画像自慰,你渴望他,得不到他的话你会想要毁掉他……”

“不!不!不!”利安惊叫起来,猛地用手捂住耳朵。

“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利安,因为我看透了你的心,你不可能永远爱他,得不到他你会恨他的……”巴特勒深沉的声音像魔鬼的诱惑,利安恐惧地想要逃开,他不能再听他说话了,他是魔鬼,他的话像从地狱里吹来的阴风,揭露人心底最隐晦的残酷!

巴特勒紧紧抓住想要逃离的利安,力气大得几乎捏断了他的手腕,他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别怕我,利安,答应我,放弃你那无用的爱情,跟我在一起吧,我会给你一切,我们会快乐的,我们不是一直很快乐吗?”

“那是你的快乐,不是我的!”利安用力挣扎,他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多呆,他会发疯的!

“跟我上床的时候难道你不快乐吗?大把花钱的时候难道你不快乐吗?骑着骏马奔驰的时候难道你不快乐吗?处处受人尊敬的时候难道你不快乐吗?利安,你喜欢这种生活,而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不!我不要!”

“不要?真的吗?”
      巴特勒冷笑了一声:“没有钱,没有地位,你得像牛一样埋头工作,不能参加豪华的宴会,不能去听美妙的歌剧,不能穿华丽的衣服,为了妻子的买菜钱操心,到头发花白的时候还不一定能买得起旅行马车……难道你喜欢那种生活?”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补充:“你能忍受吗?”

利安说不出话,他还没有考虑到那么远,但人总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从前他根本没有想过会离开乔治,乔治的一切都是与他分享的,所以他早就习惯了上流社会的优越生活,当他被迫带着乔安娜来到伦敦之后,他有一种从天堂落到尘埃的感觉,很不适应,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明白了钱的重要,也明白了人在社会中是绝不平等的,没有身份、地位和金钱,真的是举步唯艰。

“放弃你的坚持吧,亲爱的,归附于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巴特勒笑容满面地向利安伸出手,利安垂下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心在颤抖。

接受?还是不接受?

接受的话,就是真的完全背离了上帝,背弃了爱情,成为魔鬼的同伴,永远堕落下去;不接受的话,就会成为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为了生活而愁苦挣扎……

利安久久没有动弹,他虚弱地坐在那里,几乎像一个死人。

巴特勒缓缓收回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利安,微笑着说:“你没有退路了,利安,乔治还会原谅你吗?你还敢再去见他吗?你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你所希望的帮助吗?不,孩子,那都不可能了。”他冷酷地笑了起来,清楚地看到利安脸上的绝望。

“你可以考虑,我会等你到今天中午,你知道在哪里找我。”他转身走出了大厅,利安还是一动不动,似乎化成了石像。

*36*

巴特勒叼着一支雪茄,站在墙边,通过一个小小的窥镜望向大厅。这个窥镜装得非常隐秘,外面的人是察觉不到的。

厅里的光线慢慢变亮,黎明的光辉穿过敞开的大门照射进来,给这个昏暗空旷的大厅增添了一些活力,沙发上窝着一个身影,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巴特勒冷冷地注视着他,心里带着某些猜测。

阳光缓缓地从深色大理石地板上滑过,照亮了一枚金属物品,那件东西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利安的眼。他终于抬起头来,无神的眼睛看到了那柄掉在地上的匕首。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站起身,走了几步,来到匕首边,伸手去捡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用颤抖的手抓起匕首,缓缓放在自己胸前。

巴特勒的手颤了一下,雪茄离开了他的嘴唇,他身体微微前倾,关注地望着厅里的动静。

利安就那么跪在一束淡金色的阳光中,他的金发反射出淡淡的光华,他感觉到了阳光的温暖,抬起头来,久久地注视着初升的太阳,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阳光,阳光从他指间漏过去,静静地落在地上。

利安就那么伸着手臂,以一种祈求的姿态仰望着天空,巴特勒突然觉得也许他在祈求上帝,祈求那个早已经抛弃了他的信仰,巴特勒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心想:这可怜的人,他还想得到什么呢?

利安很久没有动,巴特勒不耐烦起来,转身回到卧室,舒服地躺下来,抽完了自己的烟,又等了一会儿,起身再去观察。

厅里空荡荡的,利安已经不在那里了,巴特勒笑了一下,回身坐在小客厅的沙发里等待,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利安。

“这个优柔寡断的年轻人!”他不满地念叨了一句,起身去找他,然而利安不在屋子里,他消失了,大厅里只剩下那柄匕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巴特勒拾起匕首,刃尖上沾有血迹,看来利安用它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至少有半英寸深,如果再深一点,他就完全解脱了。

“生命力还挺旺盛嘛。”
      巴特勒嘴角边浮起嘲笑,“可你还能去哪里呢?我的利安,除了我,谁还愿意收留你呢?”他的口气里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落寞,他用匕首在自己心口上比了比,冷笑一下,随手丢开了。

月亮再一次爬上半空,天气很好,大厅的门依然敞开着,巴特勒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喝酒,他喝得比昨天还多,却始终醉不了,利安没有回来,他再也没有出现。

推书 20234-05-22 :伏柳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