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真是当局者迷耶!”李修远摇摇头叹口气,有点同情因为压力而导致心神混乱的凤冰翱。“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又不是叫你去硬碰硬,直接挑战皇上的权势,而是转个弯,换个方式,用怀柔的手腕去说服皇上,用屈意承上的表面功夫改变皇上的决定。“滴水可穿石”,这道理不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吗?”
听着听着,凤冰翱的唇角弯起一抹飞扬的笑,神色也意气风发起来。“修远,好兄弟!好参谋!你可真是我的智多星。”
“将军客气了,你只是一时慌了神才会想不透这层道理。”嘴里说着客套话,但看李修远那得意的笑就知道凤冰翱这番夸奖可正中他的心意,受用的很。
“这虚退实进、实退虚进的道理,正是敌弱我强进、敌强我弱退的用兵之计,修远,这兵法你可参得十分透彻呀!”
宛如茅塞顿开般,凤冰翱马上理解李修远这番话的用意,立刻眉开眼笑地恢复往日神采。
“好说、好说,是将军平日的教导啊!”
“罢了,再客套下去就太虚伪了,你就好生接受这些赞美吧!”
“是!多谢将军。”李修远刻意地弯腰行礼打揖,答谢凤冰翱的夸赞。“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启程回京了?”
“当然,传令下去吧!”
俐落地翻身上马,凤冰翱立刻抢先策马奔驰。那晶莹的明眸里有着坚毅的理智,纤瘦柔韧的身躯里也蕴藏力量,足以迎向任何的挑战。
等着瞧吧!皇上,想要我凤冰翱屈意承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定要你付出同等代价。
“哈哈哈……”快乐次意的笑声随着奔驰的速度散开,表现出凤冰翱个性中的豪气与不服输的精神。
李修远宽慰地尾随在后,很高兴他们将军又恢复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豪迈气魄。
“这才像将军嘛!要小心啰!皇上,如果您期待的是一个服从听话的凤冰翱,那肯定是会失望,且会一败涂地的。”李修远不由得骄傲地想着。
一行十骑朝着蟠京城前进,迎向即将面对的命运……
4
午后三刻,凤冰翱一行人通过庆呈门后,终于回到这令他朝思暮想、却又满怀畏怯的国都--蟠京城。
看着依旧繁荣富庶的京城,他内心既宽慰又感叹,宽慰的是自己耗尽心力戍卫边疆的努力付出,换得国家的富强安乐;而感叹的是,人事依旧,景物已非。
眼前这流动的人潮和吵杂的声响好似快要将他给淹没,从四面八方不断涌上,比起十年前离开他离开蟠京城时,更加热闹富裕数倍。
“天呐!才离开几年,怎么人多成这样?马车也多成这样?商贩更是多得离谱……”李修远在一旁嘀咕着表示不满。“看我这拙样,简直像乡巴佬进城似的--少见多怪,啧!”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离开十年不曾回来,当然会不习惯啰!毕竟嵚洲那块土地朴拙古实辽阔,可见不到这样车水马龙的光景。”
凤冰翱轻笑着,他十分明了李修远心里的感叹。
“将军,请问咱们要先回兵部报到吗?”一旁随行的卫士请示着。
“不用了,都已经过午了,明日再说吧!你们也离开家里许久了,必定十分想念家人,今天就先各自回家探望家人,明日早朝后再到兵部报到。”
“是!多谢将军。”众卫士喜出望外,高兴地答复。他们轻轻拉动缰绳策马慢行,通过一波接一波的人潮,往自己家里前进。
“修远,咱们也走吧!”凤冰翱回过马身,避开大道,转进小路,目标是位在京城北边的将军府。“奶娘见到你回来一定很高兴。”
“是吗?她见到你大概会更高兴吧!至于我,说不定就一叠声地骂“不肖子”呢!”李修远可不那么乐观。
“哈哈哈……不会的……”
“咱们可以赌赌看……”
“奶娘,我回来了。”远远瞧见那略为丰满的熟悉身影,凤冰翱立刻大声喊着。转眼间,加快马速,随即在将军府前立定,翻身下马,上前拥住那身影。
被一把抱住的奶娘当下愣住,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开口。“少……少爷……是我眼花了?我不是在作梦吧?少爷,真是您吗?”
“当然是我,奶娘,你没眼花看错人,也不是在作梦。我设想过千百次回家时的情形,但怎么也没想到迎接我回府的,居然是这番情景?!你们在做什么?大清扫吗?”
凤冰翱好笑地看着敞开的大门,里里外外都有好些佣仆拿着清扫用具正在打理四周,他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盛大的迎接,想不到居然是这样混乱的场面。
“是啊!咱们正在大清扫,好欢迎许久不曾回府的少爷,希望让您见到焕然一新的将军府……”语气未罢,奶娘随即想到该叫人欢迎将军回府,急忙大喊:“哎呀!瞧我多么胡涂,来人呐!将军府当家回来了,快快列队迎接呐!”
“娘,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有必要大声嚷嚷叫全部的人都来吗?”李修远有点受不了她那说风就是雨的急惊风个性。
“好啊!你这死小子、不肖子,居然还有脸到我跟前来?”奶娘停下叫唤人的举动,转身看着这儿子,好似现在才见着他似的。“这十年来不但连个影见不到,甚至连任何只字词组也没问候过半句,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心里还有我这娘亲的存在吗?”
“娘呀!要骂我也该先进屋吧!我们赶了十几天的路程了,又累又渴、又脏又臭,能不能暂时饶过我?让我先休息再说?”
李修远很无奈拉拉满是尘沙的衣服,向他娘讨饶,也不忘跟凤冰翱抛个眼神,好似在说:看!我先前说得没错吧!
“是呀!奶娘,我跟修远都累了。”见状,凤冰翱赶紧帮腔。
“我真是年纪大胡涂了,少爷,都忘了您累了,瞧瞧您苍白的脸、疲惫的神情,而我居然还拖着您说话,真是太失职了!来来来,快进府里休息吧!”奶娘拉着凤冰翱进府,边走边要旁人赶紧去准备食物、热水,好让他洗去疲惫,填饱肚子。
“多谢奶娘。”凤冰翱满是感激地道谢。
“娘,那你儿子我勒?”李修远很可怜地自动跟在后头。
“自己不会跟着来吗?难不成还要做娘的服侍你?少爷,赶快进来,这边走。”
“偏心!差别待遇……”李修远嘟嘟嚷嚷地抱怨着,认命地自动尾随。
“呼……好舒服,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沐浴过后,凤冰翱穿着简单的宽敞服饰,来到饭厅,轻松地坐在檀木桌前品茗,等待奶娘将饭菜送上。
就见他一手支住下颚,一手端着茶杯,放松紧绷的精神,细细品尝茶香,然后赞叹一声,露出满意的微笑,毕竟在嵚洲那种地方很难得喝到这种上等好茶。
因为在自家里,所以凤冰翱放松平日在营地的拘谨,装束也较随意,他将微湿的乌黑长发匹散在肩上,只用条藏青色的带子轻轻系住,脸颊上浮现因热气而熏红的颜色,再加上因享受好茶而露出的微笑,让原本白皙的脸孔添上一股丽色……
那份清丽,女子见了犹让三分。
李修远一踏进饭厅就看见此幕,心里猛然一跳,他从不知凤冰翱有这般风情……
他们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相处二十余年,凤冰翱那副脸孔早就熟悉得一如自己,他当然知道他生得好看,也晓得他那面貌比女娃儿还秀美,但因那好胜争勇的意志以及不屈不挠的精神犹胜一般男子,使他从不觉得他带有半丝女态……
而今看来,虽然他依旧不认为凤冰翱带有女子的娇柔媚态,但那副慵懒的神情好似更加动人,充满中性的诱惑,让人不禁想一窥其中掩藏的风采……
莫怪皇帝会对将军如此执着,如果当时皇帝看到的是这万般蛊惑人心的姿态……李修远连忙甩甩头,想驱逐脑中不应有的遐思。
怎么可以?!
他可是自己的好兄弟、好将军、好上司,是他最最崇敬的人,他怎能对他有如此不敬的妄想?
“修远,你站在门口玩什么?”凤冰翱一抬头,就见李修远杵在饭厅门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真不知他在做什么。“快进来喝杯茶,奶娘可是拿出上等贡茶喔!不喝可惜。”
“啊?喔!”李修远赶紧大步迈进,用笑容掩饰方才的失神,无论如何,可不能让凤冰翱发觉他方才的念头,若是知道,说不定会拿他开刀,出气一顿。
“你刚才为什么站在门口发楞?”凤冰翱边伸手倒茶,边问着。
方才李修远那种神色很是诡异,不知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没……没什么……”慌张地接过茶张口大喝,脑筋则飞快地转着,该如何自圆其说呢?“我是在想……想皇上的线报不知灵不灵通?会不会立刻派人宣你觐见?”
“不会吧!我才刚刚回府,应当不至于马上就宣我进宫才是。”
凤冰翱放下正在品尝的茶,失去那种悠闲的情趣了。
“那可难说,皇上的心思可是很难捉摸的,说不定他想要打铁趁热,让你没有喘息的空间……”
李修远为了掩饰心虚的念头,明知凤冰翱目前最不喜欢谈论此事,依然往下述说,希望能转移他的焦点,没注意到自己异常的反应。
“少爷、少爷,宫里派人传谕旨,要您立刻进宫觐见皇上。”奶娘端着丰盛的菜肴慌慌忙忙地跑进来。
“这些饭菜您赶紧吃一些,填填肚子,我去帮您准备朝服,快,多少吃点。”
张罗完毕,奶娘立刻又似一阵风般急忙离去。
坐在桌前的两人面面相觑,刚刚才说到此事,想不到立刻就应验了。
“……修远,我不得不如此地认定……你可真是乌鸦嘴,好事不灵坏事特别准,才刚说完事情就发生了。”
凤冰翱恨恨地瞪了一眼,没心情吃东西,立即起身离开饭厅,准备觐见皇帝。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睁大双眼,李修远很无辜地耸耸肩,接着轻松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丰盛的菜肴,不理会凤冰翱的埋怨。
事情总是会来的,他只是没想到皇帝的动作如此快速罢了,看来,皇帝对于兵法也多少有研究嘛!将军想要打赢这场仗,可能得费不少心思了。
至于他嘛,他想要隔山观虎斗,才不打算卷入皇帝和将军之间纠缠的情节中搅和,免得偷鸡不着蚀把米,惹得一身腥。
不过……若是偶尔进去拨动扰乱一下,说不定能增加点生活乐趣呢!如此看来,京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无聊啰!
李修远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5
“凤将军,皇上自下朝后就一直等着您呢!皇上吩咐过了,请您直接进御书房觐见,不用再另行通报。”
在御书房值班侍候的宦官客气地请凤冰翱进去。最懂得揣测上意的宦官们都知他乃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多谢两位公公。”道声谢,凤冰翱暗暗深吸口气,才强打起勇气推开那朱红大门。
“皇上,微臣凤冰翱觐见。”
沉稳的语气中微微带丝怯意,而那胆怯的原因他十分明了。凤冰翱不由得暗叱自己要沉住气,莫慌了心神,失去先机。
“……进来。”
御书房内传来皇帝浑厚低沉的命令,跟凤冰翱记忆中熟悉的少年高音有所差异,这是一个成熟稳重、迷人的低音,莫名地使他心里有些不安。
“是!”凤冰翱头也不敢抬地直直进入御书房,用着眼角的余光瞄到那金黄色龙袍的衣摆才停下脚步,跪下行礼:“微臣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爱卿,不用行此大礼。”皇帝自龙椅起身,步下阶梯,伸出手亲自拉着凤冰翱的臂膀,让他不得抗拒地站起,然后不着痕迹地将他拥进怀里,轻揽住腰。“朕特准你不用行跪礼,往后觐见时若再犯,朕就罚。”
“皇上,这于礼不合……”
依然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凤冰翱婉转地拒绝皇帝的破格相待,他并不希望拥有特权,于是略为挣扎地想摆脱皇帝的怀抱。
“不要开口就只想拒绝朕,凤爱卿!朕并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而是命令!”
皇帝不悦的声音传来,显示他十分明了他拒绝的原因,于是收紧揽住凤冰翱腰际的大手并且用力将他禁箍在怀里,不容他挣开。
“……是。”
眼前这人并不是过去他所熟悉的九皇子,而是权倾天下的皇帝,不容他有丝毫违逆。
“抬起头给朕瞧瞧,十年了……这十年来朕朝思暮想、日日渴望就是再见到你。”
皇帝浑厚的声音转为暗哑,透出浓浓的渴求,令凤冰翱心中砰砰然,不敢乱动,任由皇帝伸出手指轻抬他的下颚,将他的面孔朝上。
情不自禁地,凤冰翱敛下眼睑遮住视线,不敢正眼直视,殊不知此举透出妩媚,更加触动皇帝的欲念,勾起他的情潮。
“真不可思议,这么美、这么灵秀……跟朕记忆中没啥两样……或者,该说是更加清丽动人了,岁月真是厚待爱卿呐……”
皇帝抚摸着凤冰翱的脸,沿着轮廓细细勾画,好似在回忆往昔,又好似在膜拜梦中思思念念的丽颜。
那不合宜的举动引起凤冰翱些许不满,但又不敢使劲挣脱,唯恐伤了皇帝龙体,只得眉头轻蹙。“皇上,请放开微臣。”
“若朕不放呢?”皇帝轻挑地勾勾凤冰翱的下颚,似在享受逗弄他的乐趣。
“你何不睁开眼睛看看朕?咱们这么久没见着了,虽然你的容貌并没什么改变,但并不代表朕就不会变哪!朕现在就长得比你高大多了,你真的不想看看吗?”
“请皇上先放开微臣再说。”
“没得商量,你先睁开眼睛看看朕,不然朕就不放手,反正朕乐在其中,享受的很。”
皇帝状似撒娇地贴近凤冰翱的脸,感受那份细致的肌理。
真是无赖!凤冰翱无奈地暗暗骂着。
虽然不想让他得逞,可是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有其它朝臣在此时觐见,那叫他怎么立足宗庙之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先让他一着,等待下回再扳回一城。
“微臣遵旨就是。不过,皇上还是先放开微臣吧!否则依此距离,微臣如何能够看清皇上样貌呢?”
“好吧!朕就稍稍退让一点,好让爱卿仔细看清楚。”皇帝往后退开一步的距离,但手依然不离凤冰翱的臂膀,轻轻握着。
凤冰翱认命地慢慢掀起眼睑,视线由下往上游动,自那金黄缎布织绣的鞋面看到衣领间的喉头位置,再轻轻扬起下颚往上瞧……
这就是当年稚嫩、瘦小的九皇子吗?
怎么变了这么多,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凤冰翱错愕地寻找记忆中熟识的部位……
眼睛,充满狂炙的自信与自满,不似以往的略带羞涩。
鼻尖,唔……倒是依旧挺拔漂亮。
嘴唇,正扬着一抹狂野不羁、若有似无的笑意,不再露出开朗无邪的大大笑容。
脸型,从略为圆润的丰颊变成如今削瘦的俊朗英挺。
体型,也从略比他矮小的瘦弱体态长成如今高大威猛的壮硕挺拔。
皇上……真的变了很多,除了那依旧热情温柔的态度和喜欢亲昵自己的举动之外,其它都不同于以往了,连声音也脱离少年的尖锐转为成年人低沉浑厚的嗓音,他根本就找不到以往熟悉的模样。
凤冰翱楞楞地直瞪视着皇帝,难以置信地在脑海一一对照记忆中的五官,完全忘却该注意的礼仪。
“喜欢你所看见的吗?翱?”
皇帝爱怜地看着陷入惊愕状态的凤冰翱,很高兴他那不容易隐藏想法和心事的纯真个性还在,不管心里想些什么,总是立刻呈现出来,没有半点虚伪做作、刻意矫情。
真是可爱极了!
第一次见到凤冰翱时,他就曾经疑惑过:像他如此纯真正直的个性是怎么在朝廷内的勾心斗角中存活呢?
连当时方才十岁大的自己都懂得刻意装出天真无邪的模样博取父皇的欢心,以及减低其它皇兄对自己的猜忌,好让他存活于各宫嫔妃夺嫡位的明争暗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