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草莓游戏——志蓝

虽然灯光昏暗，苏凡雁还是能从那五官精致的脸蛋，确认对方正是把他玩弄於股掌的人。

「系学会的会议不是早就结束了吗？而且都已经这麽晚了，你蹲在那里做什麽？」

「这个问题不如我来问你，『这麽晚了』还在外面閒晃，不怕女朋友怀疑你偷吃吗？」

没有察觉到话题被转移到自己身上，苏凡雁一脸不悦地瞪著宋谦书。

「不是告诉过你我今天要参加社团活动吗？还有，托会长你的福，我今天被大家取笑迟到兼早退…」

「喔？那麽，你找到照片了吗？」

「少罗唆，我总有一天是会找到的…等、等一下！」

突然间，苏凡雁想起刚才宋谦书似乎提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很重要、却一直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糟了！小榛啊啊啊！」

苏凡雁有如被人当头痛击般，抱著头发出哀嚎。

一旁的宋谦书皱起眉头，斥责他「小声一点」，还不时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雨伞。

完全没有馀力理会宋谦书，苏凡雁急忙拿出被冷落已久的手机，果然，大概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部都来自他的

女友游以榛。

开会前，小榛就打电话来说要和他商量旅行的事，但基於英明的系学会会长严禁成员们在开会时接听手机，他只

能暂时停止讨论，并约定好会尽快回覆她。

其实早在开会的休息空档时，他就应该回电话了，没想到被国王叫去跑腿，後来又忙著找那张根本找不到的照片

，加上赶著参加社团活动，压根儿就忘了这件事情。

虽然小榛是个开朗活泼的女生，却常会因为找不到他或是没有及时回电话这种无心之过，瞬间暴怒起来。

『这就表示你根本不在乎我啊！』

即使曾被这样责备过，他还是一再犯同样的错，连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死了！死了…这下我死定了…」

苏凡雁懊恼地抓著头，之後自己又得经历一阵狂风暴雨。

「小草莓，我知道你现在正因为『怕』女友生气而崩溃，不过…」

尽管宋谦书神情淡然，却字字带刺。

「要发疯也请你滚远一点好吗？」

「你！…」

苏凡雁不甘心地瞪著宋谦书，也不想想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整个过程中一直出现的关键人物是谁啊？

而宋谦书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静静地回望著他。

就当两人沉默互瞪时，淅沥的雨声中，再度响起小声到差点漏听的叫声。

没错，这个叫声，应该就是…

「是猫吗？」

面对苏凡雁的询问，宋谦书只是不置可否地挑起单眉，便蹲下身去，继续专注於伞下的东西，不再搭理他。

得不到明确的回应，苏凡雁只好跟著走上前，顺著对方的视线弯下腰，用自己的眼睛确认。

果真在撑起的伞下，端坐著一只黑色小猫，尽管脚下铺著报纸，却早已被雨水打湿而变得烂兮兮，就连身上的短

毛也湿答答的。

即使宋谦书不断抚摸著颤抖的小小身躯，但掌心的热度似乎还是无法给予小猫足够的温度，苏凡雁忍不住叹息。

「真的好小一只…感觉是被丢掉的吧！」

「谁知道呢？」宋谦书平静地耸耸肩。「说不定母猫生下它之後，觉得养不活就扔下它不管了。或者因为它被人

类碰过，沾上气味，母猫就抛弃它了。」

「因为这种原因就抛弃孩子啊！…总觉得，这就是动物和人的差别吧！」

苏凡雁想起曾在电视节目里看过，不管是小巧可爱的宠物鼠或兔子，甚至是胖嘟嘟、圆滚滚的大猫熊，也会因为

觉得养不活刚出生的孩子，而把它们吃掉。

但宋谦书只是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是吗？」。

「我倒觉得有些人和动物差不多，即使是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那麽深的情感，随时都可以抛下。」

一时间，苏凡雁很想问宋谦书「这是什麽意思？」，却赫然想起对方父母离异的事情，还是把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

现在似乎不是细究的好时机。

两个人和一只猫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苏凡雁只好将注意力放回小猫身上。

然而，一旦看到宋谦书面无表情，却动作轻柔地揉著小猫的身体，苏凡雁不由得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个高傲的国王温柔地对待任何生物，这一刻，他不禁揣测，说不定这也是国王不为人知的一面，而

自己正在见证这奇迹的瞬间。

「会长。」深吸一口气，苏凡雁硬著头皮开了口。「你想养它吗？」

「不想。」

没想到宋谦书的答案竟是如此爽快而冷酷，苏凡雁一时反应不过来。

「咦？为什麽？」

「我住的地方不能养动物。」

尽管宋谦书的语气再平淡，仍听得出其中隐藏著一丝遗憾。

苏凡雁很快地明白，国王并不是「不想」将小猫带回家，而是「不能」才对，这应该就是为什麽直到现在，宋谦

书依旧只能蹲在这里呆望著小猫的原因。

就当他几乎要为此感慨时，却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转而投向自己。

苏凡雁在心中暗叫「不会吧！」，急忙向宋谦书用力摇手。

「别看我，我妈会杀死我的。」

每个人小时候都向往养宠物，自己也不例外，虽然比起猫，他更喜欢狗。

可惜妈妈对有毛的小动物过敏，因此严厉禁止他们养宠物。

只不过，即便身为专制的国王，宋谦书也只是凝视著他几秒钟，咕哝著「我当然不会奢望你」，随即放弃似地转

过头去，回到眼中只有小猫的状态。

知道自己脱离险境，苏凡雁暗自松了口气，但看到孤零零的小猫，还是忍不住感到心疼。

天气并不冷，可是身体如果湿淋淋的一定会觉得难受，放著不管的话，很可能会死掉…

同时他也才惊觉到，把雨伞借给小猫的宋谦书，如今正在淋雨的事实。

或许国王知道自己无法带走小猫，只好把献出自己的雨伞，却又无法乾脆离开，就这样一直徘徊不去…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在树下来来回回的徬徨身影，苏凡雁紧靠在宋谦书身边蹲了下来，将自己的伞分给对方一些

遮蔽的空间。

9

本以为宋谦书会拒绝，但就算两人几乎肩碰肩地挤在一起，也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苏凡雁不由得望著那沉静的侧脸，现在能占据这个人全副心思的事物，就只有这被独自抛下的小生物。

正当苏凡雁辛苦地蜷曲著高大身躯，想尝试变换姿势的时候，不经意地触碰到宋谦书的手臂，从肌肤传来一阵的

湿凉，令他蹙起眉头。

这个人的身上好冷…

「会长，该走了吧！这样下去你会感冒的，你到底在这里待多久了？」

或许是不习惯苏凡雁的关心，宋谦书稍微面露讶异之色，很快又恢复以往的浅笑。

「你放心，没有久到会生病的地步。」

「我放什麽心啊？根本不干我的事。」

为了掩饰心虚，苏凡雁呼地站起身来。

「好了，我可以把伞借你，但你真的该走了，之後一定会有其他好心人把它捡走的。啊！说不定它只是走失了，

主人很快就会来接它的。」

「没关系，我想陪它等到有人来带它回去出现。」

还真固执。

苏凡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个会长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对不再动摇。只不过，再怎麽张望，这条路上连

个鬼影都没有。

「喂！难道你还要在这里继续淋雨吗？」

苏凡雁也知道自己的口气变得不耐烦，却无法抑制胸口的焦躁，只是宋谦书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瞪著那动也不动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回忆起自己不断追寻那个背影，艰辛地往前奔跑的画面。

眼看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背影，不断迈开高傲的步伐前进，是自己憧憬的目标。

但对方却不愿回头看著自己，他只好一直追、一直追…直到那持续往前迈进的脚步暂歇，宣布愿意让他跟上为止

。

然而，如今他所凝视的身影，即使傲然依旧，湿透的双肩却已经比自己还要狭窄，身形也更加单薄。

他也才发现，尽管对方表面平静无波，伸出的手臂却正在轻颤著。

为什麽在这一刻，他竟觉得这个老把自己当成奴隶使唤的国王，就和端坐等待好心人捡走的小猫一样无助？

「啊！真是够了！」

不知是出於烦闷还是对自己的懊恼，苏凡雁上前拽住宋谦书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你平常不是很精明果断的吗？怎麽现在跟个笨蛋一样？」

「笨蛋？」

听见跟自己完全搭不上边的词汇，宋谦书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拉开他的手，彷佛在说「你这家伙不要命了」。

「它那麽小，叫声也不大，让他在你家偷偷藏一晚，应该不会被发现吧！第二天一早我们再去贴认养消息，很快

就会有人出面认养它了。」

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苏凡雁不等宋谦书出声，便从背包里拿出一件T恤递给他。

「先用这个把小猫包起来吧！应该会比较暖。」

「这是？…」

看宋谦书皱起高挺鼻尖嗅著自己的T恤，苏凡雁不由得满脸胀红。

「不要闻啦！那是乾净的好不好！通常要去游泳社的时候，我都习惯多带一套衣服备用。」

原因在於他得常常应付突如其来的邀约，例如临时被拉去参加呕吐大会之类的…但他并不想向宋谦书解释到如此

巨细靡遗。

只见之前还一脸迟疑的宋谦书，一下子有如豁然开朗般，将T恤裹在小猫身上，接著动作轻巧地连同衣物一同拥入

怀中。

突然被包进T恤里的小猫喵喵叫著，展开小小的挣扎，最後还是在宋谦书的安抚下，乖乖躺在他的臂弯里。

「这个方法或许可行…」凝视著怀中的小猫，宋谦书若有所思地低喃著。「如果只是一个晚上的话…」

「今晚先找个箱子让它待著，只要我们明天在网路上或是学校的广告栏上张贴认养消息…」

糟糕，不知不觉中就说了「我们」，苏凡雁对於自愿牵扯进去的自己，感到万分无奈。

「总之，它这麽可爱，一定很快就会被认养走了，绝对没问题的。」

「说的也是…」

难得认同苏凡雁的话，宋谦书毫不抵抗地点点头。

隔了几秒钟，便以和往常一般果决的态度，向他开了口。

「那麽，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

看苏凡雁一脸惊愕，宋谦书只是昂起下巴，似乎正在为他指引方向。

「回去我家啊！走吧！你刚不是说『我们一起』张贴认养消息吗？当然要先和我『一起』好好安顿这个小家伙。

」

「等等！我并没有说『一起』好吗！别把我算进去！」

尽管苏凡雁激动地提出澄清，但知道宋谦书没有漏听「我们」那两个字，还是令他懊悔不已。

「更何况，我只是说我愿意帮你张贴消息…」

「我没有办法拿伞。」

直接打断苏凡雁的话，宋谦书垂下眼帘，轻抚著怀中的小猫。

「还是你狠心让我们一人一猫就这样淋著雨回家？」

「你！…」

摆出这种哀怨的表情对他来说是无效的！

苏凡雁很想这样反驳，但是，当他看著细小的水珠从宋谦书的发梢滴落，看著那轻轻颤抖的下垂睫毛，胸口顿时

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骚动。

更糟糕的是，即使雨声也遮掩不住的微弱叫声，也在助长他的罪恶感。

真是的！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被自己的心软害死。

「好啦！」

捡起宋谦书摆在地上的伞，苏凡雁伸长了手臂，将伞撑在一人一猫的头顶上方。

「那就快点走吧！我还想回家洗澡睡觉咧！」

尽管他的口气不佳，却没有听到国王出声反驳，苏凡雁困惑地回头一看，只见宋谦书那白皙到显得莫名虚弱的脸

庞，向他绽放一抹淡淡的笑靥。

胸口的骚动比刚才更加猖狂，苏凡雁赶紧别过脸去，将视线调到自己踩过地面水滩的脚尖，溅起的水花如同他心

中的动盪。

从小到大，当他感到困惑和徬徨时会看著脚尖的习惯，始终没有变过。

就像现在…

不过，如果他继续为了这种事情感到心动，才真的是会被自己害死。

10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映证了他「会被自己害死」的预兆。

「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麽简单！」

几乎是整个人累瘫在木板地上，苏凡雁哀怨地想著，如果这是家里的床铺，而不是宋谦书的卧室地板，那该有多

好。

以为把一人一猫护送回来，就可以回家洗澡睡觉的自己，无异是痴人说梦。

照顾一只小猫咪，并没有他想像中那麽容易，不是随便给它找个地方住，给它东西吃就行了。

尤其是在兽医院或宠物店都没开的大半夜，两个完全没养过动物的大男生，要怎麽照料这样一只脆弱的小东西？

最後还是得打电话向养过猫的同学求救，再加上网路上搜寻到的资讯硬是拼凑起来，才懵懵懂懂地暂时把小猫安

置好了。

而这个安置的过程，当然是无法一言蔽之的辛苦。

高高在上的国王，打从一回到家就坐在电脑前，一手敲打滑鼠，一手抱著小猫，肩膀上还夹著电话，不时根据耳

朵和眼睛得到的资讯，使唤他跑腿。

即使他千百个不愿意，但只要那一人一猫向他投以看似哀怨的眼神，他只好不辞千辛万苦地冲入大雨之中。

问题是现在这个鬼时间，很多东西根本找不到地方买，他只好急忙连络国王寻找替代品。

於是，他就这样一再来回地在大雨中奔驰。

当他满脸都是雨水和汗水，狼狈地滚倒在宋谦书的床边，他只能後悔自己轻率地鼓吹国王把猫带回家。

然而，一旦看到小猫终於愿意吃下汤匙里泡软的饲料，苏凡雁觉得自己差点喷泪。

「我们这样做应该是对的吧！」

嘴里喃喃自语著，苏凡雁在冰凉的地上翻了个身。

都那麽晚了，如果真的是走失的猫咪，饲主一定早就来找了。也有可能饲主真的在找它，只不过一时找不到，但

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放著它等到主人出现。

不过，最糟的情况，就是像宋谦书说的，小猫被母猫抛弃了，再不然…就是被饲主抛弃。

之前自己怎麽没有想过，小猫应该是被人类抛弃的呢？

『骗人的吧！有动物会亲近会长？！还是猫耶！』

还记得他求救的对象、和自己同为系学会成员兼同学的方嘉莉，错愕地在电话那头大叫。

『我想这只小猫应该被人类饲养过一段时间了，才会习惯和人类亲近。要不然的话，这只小猫不是与众不同，就

是脑袋烧坏了。』

但是，会长并非一般的人类。

後来方嘉莉又补上那一句话。

其实苏凡雁也颇有同感，不过因为情况紧急，加上一旁等到不耐烦的宋谦书抢走电话，他才没有出声附和。

总觉得这只小猫如果继续被宋谦书饲养下去，总有一天会在大家面前马戏团才看得到的高难度杂耍，或是被迫扮

演狮子、老虎，供国王娱乐…

不管怎麽想，都觉得小猫应该是和人类相处过了，只是宋谦书一开始就提到母猫的事情，让他不知不觉中也往那

个方向思考。

就算他再怎麽不愿提起，也隐约感觉到宋谦书和父母之间出了问题，打从小时候，宋谦书就对不太喜欢谈到自己

的父母。

应该是发生过什麽事情吧！

「喀嚓、喀嚓…」

这时，卧室里回盪起诡异的声响，苏凡雁勉强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地板上坐了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只见跪在床头的宋谦书，拿著数位相机对准纸箱里的小猫，似乎正在认真地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