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已二十六岁,还带着母亲替他做的便当,让他觉得很羞耻,可是却不知羡煞多少已经吃腻外食的同事。
手上拿着纸包的如月,忽然间感觉芒背在刺。
更衣室的入口,仿佛有人影在晃动。
提着橘色纸袋的男人,直直盯着如月。对方身材很瘦,但却很匀称,用着一双沉稳的眼神站在那儿。
“哥哥……”
叫了一声哥哥后,如月慌忙止住口。他走近如月俯视他,穿着白衣的男子双眉微微挑高。
“……五十岚大夫!”
听到如月更正的叫法,五十岚智纪的脸部线条才和缓下来。
五十岚于九年前结了婚,是如月的大哥,但因为他是人家的养子,故与如月不同。与如月相距有十多岁的哥哥,
也在是正城医院当内科医生。
在医院为避免公私混淆,五十岚极力反对说出他与如月是兄弟的事实。即使外科与内科双方面互动的关系很多,
然五十岚都视如月为一介实习医生。
如月看哥哥端正的长相,问道。
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如月继承了母亲的容貌,而五十岚却比较象父亲,皮肤也是。
“……因为今天有个大手术,所以我不能确定……如果没什么突发事件或急诊病患,可能可以尽早回家。你有什
么急事吗?”
五十岚用拇指搓了下巴道。
“啊……是我有东西要给你,如月,你这里有没有可以暂时放的地方?”
“有……在那儿。”
如月指着背后的置物柜。
被亲哥哥叫他的姓,让如月感到有些疏离。
九年前五十岚结婚时,如月还是个高中生。哥哥又为何会走入婚姻殿堂,如月也不清楚。
如月只听说,哥哥在当实习医生时,被医生的女儿看上眼。
从那时开始,就变的更为沉默寡言的哥哥,最近眉宇深锁,仿佛有什么心事。目睹哥哥较过去憔悴,如月有一丝
不安。
“太好了。”
五十岚的视线落在纸袋上,轻声说。
“本来我是想送到家里去的……”
五十岚很严肃的说着,并把橘色纸袋递给如月。而纸袋内还放着包装的很美的箱子。
“这是什么东西?”
被如月一问,五十岚便慌张的瞥了下四周。
“本来打算你生日时交给你,抱歉一直拖到现在。”
如月有些讶异的看着哥哥。
如月的生日,是在五月上旬。
每逢生日,母亲也会张罗一些如月喜欢吃的菜。只是,如月没料到原来哥哥也记得。
“你前天有开刀吧?早知道就带你去吃个饭,真不好意思。”
然后,五十岚还对如月说了声——生日快乐。
比一般人更严的哥哥,能获得他的肯定,让如月在欣喜之余,也紧握着那个纸袋。
“说我执手术刀,还不如说都是正宗大夫在帮忙……”
如月不由自己的说出正宗的名字。
对哥哥而言,正宗绝不是让他开心的人。
对于是院长的甥子,被认为是下一任院长宝座的当然人选的正宗,对某些喜于争权夺利的人来说,是个碍眼人物
。尤其对五十岚的养父,即正城医院副院长五十岚真照,更是心头的一块石头。
正宗是副院长心中的一个毒瘤。
换言之,对副院长派系安排出头的哥哥,正宗是他最大的阻碍。
“正宗大夫不是你的指导医生吗?”
听着五十岚话中带酸,如月的胃就纠结起来。
“能得到正宗大夫的指导,实在是很幸运,你应该多跟他学习。”
五十岚拍拍如月的肩膀。
虽说有实习医生的指导,但持续实习第三年的实习医生却大有人在.。所以能被称为中坚分子的正宗医生指导如月
,的确是很难能可贵。
“谢谢你。”
如月抱紧大纸袋。
“我会再来找你。”
五十岚瞄瞄四下准备离去的当儿,又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如月抱着的纸袋,开口——
“……那是……”
五十岚指着纸袋,欲言又止。
如月的哥哥又摇着他的头说。
“没什么。我很快会与你打电话。可以的话,你就拿它来装饰房间。”
五十岚说完,便快步走出更衣室。
如月等哥哥走远,才将视线移至纸袋。
纸袋内的盒子很重。哥哥既然说可以装饰房间,那多半是装饰品之类的吧?
在确定上午的回诊之前还有些时间,如月便小心的把纸袋打开。
哥哥送他东西,是他考上国家考试合格以后的第一次。
被用纸包装的里面,是个白色纸盒。才打开盖子,如月便欢欣大叫。
原来那是一副用深橘色为框缘的版画。
那是以兰色为底色,将果实画成浮在水面十分清新的画面。那是之前如月和哥哥话家常时聊及他最近很欣赏的一
位画家的作品。
虽然这不是贵到买不下手,但至少如月自己是不可能花钱去买。不料,五十岚却把如月随口说出来的话当真。
对哥哥的贴心,如月暖在心头。
“啊,要回诊了。”
如月小心放好纸袋,自言自语。
然后再把哥哥送的版画,收藏在置物柜内。
如月快步下楼,去医事课的四楼。
今天早上的回诊,及与护士间之磋商,均十分顺利。
今晚回到家后,如月便准备把哥哥送的版画挂起来装饰。想着这些快乐的事情,便可以让如月将今天在医院所遭
遇的一切置之脑后。
如月到达目的地时,又望了一眼提着的纸袋。
这栋偌大的建筑物,再往里走西边的第一间,便是正宗的房间。
家距离医院较远者,且身份较特殊的,医院便会分配一个房间给予使用。但象正宗年轻一代的能享受这种待遇,
是例外。
如月在以前当做是资料室的一扇老久的门上敲敲。
过去就曾听说旧的资料室,竟然被医院内非正式的主管占据为房间。这项传闻未予考证,而正宗也让这些流言消
失于无形。
“正宗大夫,我可以进来吗?”
门内传来正宗的回话,如月便安心的门打了开来。
春天和煦的阳光,洒在正宗房间内的百叶窗上。
室内沐浴在温暖的气氛中。
而高而不太宽的墙面上,放着高高的书柜及资料柜。书柜上自是摆些正宗时常翻阅的医学书籍及文献。
而在大型柜子之间,则摆着正宗的事务桌。
配予正宗使用的并非气派、讲究的木桌,但即使是普通的事务桌,正宗也保持的十分洁净。
在桌子前面,有一套显然是收购来的旧式接待家具。
而正宗此时就靠在沙发上看着书。
“你已经开始准备了?”
正宗把杂志丢在沙发上,问如月。
如月马上闻到一股有些苦的味道。
原来,平时不抽烟的正宗手上点了一根烟。即便如月常有因为杂事,出入这房间的机会不少的如月,亲眼目睹正
宗当场抽烟,是第一次。
“啊,对不起。如月,你是不抽烟的。”
发现到如月的视线,正宗笑笑。他拿起烟悠哉的抽了最后一口,就将眼捻熄在烟灰缸里。
“啊,很少看到大夫抽烟……很难得……”
如月也接了一句。
“对,我平时很少去抽。对了,你有什么事?”
正宗可能因为吸烟的关系,嗓门听起来较为低沉。如月把纸袋交给他。
纸袋内是如月的母亲做的便当。虽然包的不如外头餐厅的精美,但却是如月母亲的一份心意。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想你可以拿这些……来当消夜。”
正宗站起身,睁大着眼睛。
“也许不合你的胃口,但请不要嫌弃。”
再过三十分钟,就要开始手术了。
今天的手术,只需要半天就可以完成。但还是要考虑到万一进行的不顺利而延误吃中餐时间。
如月认为透过女性送给正宗会自然的多,但他也是为了感谢正宗前几天为自己所做的事,故才亲自送来。
“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如月连忙摇头否认。
“不是,是我妈妈做的。”
如月从未一个人生活过,所以也未有下厨的经验,更不知一旦下厨,又能做些什么菜色出来。
“……咦,是你妈妈做的吗?”
正宗又说了一句。
虽只是如此简短的一句,却让如月听出正宗声音中带着些感慨。
“……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母亲。”听到正宗夸奖母亲,如月有些羞怯。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是在父母的羽翼保护下长大的小孩。”
“这是什么意思?正宗大夫……”鼻尖嗅着一股烧焦的苦味,如月反射性的把视线投向铝制的烟灰缸。银色的烟
灰缸里有袅袅的烟雾。如月盯着应已把烟捻熄的烟灰缸。
“正宗大夫……火烧起来了。”如月突然惊叫一声。原来烟灰缸里着火的不是烟,而是被丢置于里面的二片破纸
。被烧毁一半的,是本来写着今冈奈津美的名字。
“啊,是这个?”正宗却很淡然的应道。“不要紧,已经熄灭了。”如月回头看看正宗,正宗却不当回事的瞄他
一眼。如月有些激动的说着——
“可是,这是病患写给你的信呀……”而且,烟灰缸里的纸,已烧成一堆灰。
“没有关系,反正我也准备丢掉。”如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正宗竟然把奈津美写给他的信烧掉。如月
怎么也料想不到,正宗会把别人给他的信毫不在乎丢弃的人。
“你为什么把它烧了……?”如月很想知道答案。挺挺站着的正宗,则用手指覆在嘴边。
“……正宗大夫……?”如月有些讶然。正宗再次看向锁紧眉根的如月。
正宗微微弯着高大的身子,笑了一声。
他竟然笑的出来。
如月大惑不解的盯着正宗。
“对不起,我看你这么正经,就觉得好笑。”
正宗举起右手表示歉意。
“……你认为有什么好笑吗?”
如月实在不明白正宗何以笑的出来?
正宗拿眼瞧着疑惑不解的如月。
如月被对方看的发冷颤。
正宗眼里是冷酷之色。
正宗望着如月的眼色,已非是他上司具有的温和。在他的笑容里,却象有把利刃刺向如月的胸口。
“你真是有趣。”
这是正宗说的。
“……到底”为了解除如月的迷惑,正宗坚定的说道。
“我不想要她的信。”如月仍坚定的凝视着他。
“我总有权力处理别人给我的信吧?我不想靠,当然要丢掉啊。”而正宗的口气,听不出一丝的可惜之情。
“这是为什么?你不是有答应过给你这封信的女孩子,会好好看的吗?如月对他嚷叫。
正宗则打量着如月。
“我不忍拒绝病患的好意。但我是个医生,怎么可能会去理这些事?”如月听的冒起一阵怒意。如月也不知道自
己何以会产生如此强烈又冲动的情绪。他的身体移动着。
“你真……可恶!”出口骂着,如月并使出全身气力,重重的掴了正宗一记耳光。室内响起钝钝的声音。正宗被
如月的拳打的天昏地暗。
且被如月打的踉跄后退几步。
正宗也未哀叫,只是俯视着如月。
“你这样还有资格当医生吗?”
如月几乎是用吼叫的。
“如果你自认为是,那你也是个没品的医生!”
如月在说着这些话的同时,眼眶又噙满了泪水。
如月一向对正宗怀着极度的憧憬,可是一旦幻象破灭,也让他感到痛心疾首。
“你好低级……”
如月恨恨的咒骂着正宗。
面对激愤的如月,正宗用冷澈的眼光看着他。他用手摸着被如月打的脸颊,不明白自己何以会遭到如月的耳光。
“如月,你敢不顺从我吗?”
这话让如月马上听出正宗是以身为他上司的身份,且正宗的叔父还是医院院长的权势来威压自己。
这句话更让如月怒火中烧。
他又不由自己的再度挥上拳头。
只是,正宗更快速的将之拦截且还将如月的手扭转的让他痛叫出声来。
“那不然要我怎么说?要我辞职吗?我也不在乎,反正如果是象你这种医生,我也不想待在这种医院……”
如月在悲痛的怒叫,且急促的喘气。因为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更适当的话。
出手打正宗的右手,开始隐隐作痛。
如月一向反对使用暴力,但在这节骨眼上,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你是说你不在乎辞掉工作吗?”
如月的舌头,舔起自己渗出血的唇,望着如月的正宗,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而正宗脸上的笑,却让如月背脊发麻。
“你很特别,如月,我喜欢你。”
如月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惧意。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
但如月想转身跑走的手,却被一只大手攫住。
“……你放开手……!”
“你不要走!如月!”正宗阻止如月。听到这句含着感情的声音,如月停下了脚步。
“我倒是想问你。”正宗低声的对背着他的如月,说。而说这句话的正宗,又和先前不同的感觉。
“……如果是你,你会把病患给你的信,怎么处理?你会看吗?“被他这么一问,如月才回过头去看正宗。他在
判读正宗话中的意思。此时,正宗的眼里已不再有刚才那种冷冽之色,取代的是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我会先替给你信的女孩子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当然就不会把它任意丢掉!”如月大声说。望着如月的正宗的眼
神,有着不安与诚恳。如月的脑海不禁掠过奈津美的笑颜。奈津美是为什么会写这封信?且要鼓足多大的勇气,
才将信交到正宗的手上?现在即使正宗有悔意,显然也已辜负了奈津美纯真的感情。
“如月。”
如月想把正宗抓他的手挥开,反被正宗抓的更紧。
“讨……厌!”
“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正宗难过的叫声在如月的耳际,不由得让如月正视这个男人。
“……就算我该设想到今冈是什么心情……可是,我身为医生,不可能只对这个女孩子特别吧!”
且正宗已有些悔意。
“只要你看她的信,又没要你对她特别。”
如月对正宗提出反驳。
料想如月会有这种说法的正宗,仍抓着如月的手,未出声。
他只是默默的望着如月的双眸。
正宗强烈的视线,让如月感到窒息,却又不忍转移自己的目光。
“……对不起。”
如月对正宗态度之巨变一时不知所措。
“很抱歉我这么自满。”
正宗一边认错,一边深深鞠躬道歉。
目睹此举,如月心痛如绞。因为弯着腰的正宗魁梧的身材,如一只大型犬在向主人摇尾乞怜。这与平时活泼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