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千豪果然再也掩饰不了心底的忧虑,慌急地叫道:“别、别伤了小月!”
银童子知道这着棋走对了,喝道:“吃了‘过眼繁华’!”
段千豪看着匕首的尖锐抵着冷月的胸口,一个心热,想也不想拆了纸包,拈出里边一颗朱红色药丸。
“段大哥,不要!”是卫蓁蓁的喊声,冷月至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声音。
是自己不好,复杂的江湖人身分把纯真的小月亮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他大概还搞不清楚面对的是什么事吧?瞧
他的眼神一直晶亮得毫无惊惧之色,不懂遇到了危险吗?
武功内力什么的他也不在乎了,今天若有幸能带着小月亮回去,他也不再管千豪会的事,干脆就借着这机会,向
父亲禀明退出江湖,带小月亮游山玩水去,不计人间是非多。
所以,段千豪几乎是微笑着将药丸送到嘴里。
细小的破风声朝自己接近,段千豪听到了,不理会,听方向是由银童子处来的,这银童子搞什么?都要乖乖吃药
了,还来搞暗算做什么?
大错特错!圆润的小铁珠虽然以疾快的劲道而来,却未朝段千豪身上的要害处去,反而打中了他持药的手臂穴位
,让手指因突如其来的酸麻而甩掉了‘过眼繁华’这麻烦的药丸。
看着药丸掉在地上,段千豪怔了半晌,抬头往银童子方向看去,有些个不能理解。
银童子原来白净的脸更为苍白,拿着匕首的手已经垂下,背后靠着冷月的胸膛,细长的脖子血行处抵着一根长约
寸许的银针,银针握在冷月柔滑的手里。
架着俘虏的残云及卷风已经无知无觉的倒在地上,被人点了重穴昏迷过去,卫蓁蓁则惊愕地站在一边,突如其来
的情势逆转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我一直等着你主动接近呢,银童子,近到一步之内的距离……”冷月在银童子的耳边轻轻说,温柔得像是吐露
着爱语:
“好抓住你……”
银童子定了定神,却也临危不乱,问:“我身上的布料都喂了毒,你这样靠近有什么好处?放开我,否则一时三
刻毒发了,连神仙也救不了你!”
“风云堂花门早就炼制出解毒丸,专门克制百毒门各式毒药,挺有效的,改天送你一颗?”冷月继续低柔地说:
“不过,‘过眼繁华’太不厚道了,你应该自己试试看。”
银童子突然僵住,斜眼看着那个将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状似亲密的年轻人。
冷月轻轻一笑,将视线挪了挪角度,向仍旧有点恍神的段千豪说:“喂,发什么呆?把药捡起来……不是左边,
在右边,你脚下!”
段千豪——粗犷豪迈的千豪会主——动作呆愣得像根木头,捡起了药丸朝冷月走过去,眼神却逐渐精厉,不知是
怨是怒地死死盯着他的小仆人。
冷月恍若未觉,自动忽略掉对方想吃人的目光,等段千豪走近,就用原来抓紧银童子另边肩膀的手环过来,扣住
对方下巴,一等嘴巴因吃痛而不得不张之时,提醒段千豪。
“爷,傻了啊?喂药啊!用丢的,准一点,手指别沾到他口水,他全身是毒的!”冷月谆谆告诫着。
段千豪倒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将小小的药丸丢进打算全力抗拒的银童子嘴里;等药确实无误地进去了,冷月
手掌往上一抬,合上银童子的下巴,顺道让头后仰,等食道与咽喉成一直线,药就下滑到肚子去了。
“银童子,别怪我啊,因为你打算废了段千豪的功力来削弱北方的实力,我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
功力尽失,以后就做个安安分分的普通人,江湖不好待……”
低低柔柔的语气,加上从后头搂紧的亲密姿势,若不是听了确实的谈话内容,看到的人都会以为两个人是亲密的
爱侣。
连一旁的卫蓁蓁都脸红了,目瞪口呆地忘记自己身在险境;段千豪脸上更是难看,他已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只是用噬人的眼神盯着冷月。
他心里气着冷月:钳制人有许多方式,有必要抱得这么亲密吗?
银童子知道大势已去,只是他个性倔强,咬牙切齿地对身后人说:“败者为寇,别再用好听话敷衍我!你留个名
吧,让我知道究竟是栽在谁的手里。”
冷月嘻嘻笑,在对方耳朵边吐出这三个字:“金童子……”
同样三个字却在段千豪心里爆开,霎时间明白了一切。
冷月接收到了段千豪无以形容的怒气、恨意、无奈,却又明明白白地交织着怜爱,自己也收起嘻笑轻浮的态度,
回望段千豪,不语。
段千豪向前一步,冷月脸色大变,原本持着银针按在银童子颈上命脉的手突地一挥,段千豪身后几丈处一个偷袭
者应声倒地。
段千豪回头看,也惊出冷汗,心中暗骂自己竟连平日该有的警觉心都失去了,这小月亮居然让自己心神大乱到这
种地步。
小小插曲给了银童子翻身的机会,一等脖子上的威胁解除,他双袖一挥,白色的烟雾从袖口发散而出,眨眼间围
住了全身。
冷月哪敢小看毒门门主的烟雾?顾忌到卫蓁蓁功力暂时丧失,只怕行动被阻滞而中毒,他忙往旁一跃,抱住卫蓁
蓁避开烟雾。
段千豪见银童子向旁窜出,正想追去,却被冷月喝住:“别追,你受不了这白烟的!”
“你……”
段千豪还想开口问什么,突然间后头震天价响,一群百毒门人攻了过来。
此刻还是先除了外敌要紧,段千豪叹口气,想知道些什么,想问小月亮些什么,等这件事结束后再说吧。
百毒门人不擅长拳脚等功夫,却向以炼药制毒见长,段千豪皱皱眉,想说找件称手的武器,别让手脚碰触到那些
百毒门人的身体比较安全;冷月看看他的脸色,知道他的顾虑,让卫蓁蓁躲在一边,走到段千豪身边。
“我来。”
不是淳朴天然的小仆人说的,简短一句话,带着坚定沉冷的语气与表情,这是二十五岁的冷月开的口。
段千豪看着他,风云堂的冷月,虽然矮了自己一个头,可是他看着自己的方式却几乎是平行的,他终于找到了,
找到那个一直藏在冷月身体里的成熟灵魂,那种专属于青年人的沉静风韵,美极了。
外患当头,段千豪居然发呆起来——大笨蛋,还想不想离开这里呀?冷月斜他一眼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几十
个虎视眈眈的敌人身上。
听前院仍纷纷嚷嚷,斗得正激烈,而估计这里己方只有三个人:卫蓁蓁,没战力;段千豪,只顾把人看穿一个洞
;那么,自己吃亏一些,能者多劳,一并解决这些小喽啰算了!
冷月上前一步,挡在段千豪身前,手指拈花抡叶般地舞动,流畅如水,潇洒若云,随着手臂的翻飞,一颗颗铁弹
子铁莲珠、一根根金针银针天女散花般激射而出,准确无误地正中每一个敌人的重要穴道,带起声声哀嚎及倒地
声。
段千豪简直看傻眼了,如此美不胜收的漂亮动作居然是那个小月亮使出来的,他想到了江湖中人给他的评语:“
千手拜月金童子”——根本不切实际,应该叫他做“千手千眼玉观音”才对,瞧那模样美得像菩萨一样!
等冷月收拾了眼前几十个喽啰后,回头看看,段千豪仍瞪着自己,他心有愧疚,后退了几步。
段千豪也惊醒,想起自己应该生气的,这个风云堂的冷月,明明不是敌人,为何欺骗自己这么久?有话好说不是
吗?难道他耍着自己玩?
现在居然还退步避着自己?
“你又想逃了?不准你逃!”段千豪听到自己说出了愤恨莫名的话。
冷月猜不出段千豪想着什么,该怎么解释?看他嗜血的眼神,好像打算把自己当场给拆肢解骨——自己从出生起
就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每回看到段千豪就有种腿软的感觉。
看他渐渐向自己逼近,不逃才怪!怎么逃?
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早被压得扁扁,几乎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小纸团,冷月将之往上一扔,喊着:“白狐!”
白狐?
段千豪又是一愣,这名字很熟悉,风云堂青风养的那只狐狸叫做白狐儿,他昏迷时喊着的也是这名字,而自己早
也认定那是青风情人的名字。
冷月喊白狐做什么?
答案立时揭晓!随着话语声落,一袭似仙似妖的躯体蓦然现身,鬼魅般幽忽的外型似曾见过,淡色的长发,魅惑
清灵的容貌……想起来了,某个深夜时分,段千豪曾在傅家船头处见到与冷月低头说话的男子。
白狐之所以会回应冷月的叫唤,是有原因的。
当阿风、白狐、冷月都还待在傅家庄时,冷月因着畏惧段千豪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曾向狐狸讨了个保命符。
一向不管他人闲事的白狐被他灌了迷汤,说会尽其所能劝阿风陪狐狸上山学道,狐狸高兴起来,拿出符纸折了个
纸鸟给冷月。
“真有事时把纸使往上一抛,我会现身救你!”九尾妖狐这样交代。
之后冷月一直将纸鸟放在身上,时刻不离,总想着哪天大难临头就能使用了。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早被段千豪盯得心虚不已,虽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段千豪不该有为
难自己的理由,可是……
一想到该怎么跟他解释事情的起因、中间的心境变化,以及自己为何会选择一路欺瞒到底,冷月就头大啊!要是
段千豪再追问起两人日后的相处之道,这个,连自己也为难……
所以,非逃不可!
可是,段千豪并非泛泛之辈,自己的脚又在他的瞪视之下有些个软,突然想到了白狐。
对,白狐!那家伙虽是个千年妖精,不过在阿风的调教之下已经跟个奴才差不多,冷月跟阿风又情同手足,是可
共享一床一裤的好兄弟,借他一个奴才用用又何妨?
掏出怀里被压得扁扁、连鸟形状都看不清楚的纸使,往天空处一抛,叫:“白狐!”
白狐现身的快,他也记得曾经答应过冷月什么,尤其是他给了冷月纸使,这表示妖与人之间的一项承诺,非实现
其要求不可。
尽管他正欣赏阿风用着精妙的功夫,随同亲哥哥傅湛海在前边收拾敌人,根本不想离开,可是冷月用上了纸使,
他也只好立即离开亲亲阿风,飞来冷月身边。
“什么事?”白狐以人身现形,询问冷月。
“带我离开这里,回去风云堂。”冷月靠向白狐,低声说。
白狐迅速瞄了一下现场,看见段千豪射向自己带着千百怨恨的视线,突然有些个明了。
本不关自己的事,偏巧这时白狐脑海里想起段千豪是个喜欢猎狐狸的人,还曾经为了讨好冷月,说出要带他上山
猎狐狸,顺便剥几只漂亮的毛皮做衣裘。
可恶,当着千年狐妖的面说要宰了他的亲戚朋友,太不上道了,他瞪了段千豪好几眼,只可惜那时猎人没看到,
只顾着求取冷月欢心。
小小的恶作剧阿风应该不会生气吧?所以,白狐故意暧昧地将冷月揽近自己,还示威性地向段千豪瞪回去,然后
对冷月说:
“闭上眼,我会如你所愿。”
冷月往段千豪那里看一眼,见他打算把自己给拦下,有些个慌,立即闭眼,说:“走!”
白狐轻轻一笑,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赶紧结束赶紧回到阿风身边才重要,怕他找不到自己着急。
一扬手,带起回旋的气流,重重包裹住准备乘跷追风的两人,也顺便将段千豪挡拒在外;冷月则感觉脚离地了,
不敢睁眼,却听到段千豪气急败坏的喊声。
他在喊:“小月,你给我回来!”
昨晚上欢爱的感觉仍留在身上,想起他对自己的百般疼惜,所以,更加害怕听到他对自己的责难,怕见到他指着
自己骂骗子……
脚上传来踏着实地的触感,听到白狐说:“到了。”
这么快?顶多几个弹指的工夫?冷月睁开眼,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物,风云堂的正门口。
而白狐,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十章
接下来的几天,借着飞鸽传书以及风云堂各支会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冷月知道千豪会加上风云堂特地北上支持
的人力,将百毒门人赶回了岭南之地,不过,听说银童子失踪了,没回去百毒门。
七、八天后,阿风带着白狐回来,向义父杨犹劲报告自己在情癫崖上,是怎样遭到二十五支会里潜伏的百毒门人
袭击,中了毒而跳崖,幸好大难不死,还被自己的亲哥哥救起,又辗转到了北方的千豪会云云。
杨犹劲想起往事,喟叹说:“你的父亲傅长岚是我好友,当时我带着皇狐去拜访他,没想到人已辞世,又发现你
被正妻欺负,才把你一并带回风云堂。
“世事难预料,你会被哥哥救起,又幸好他对你心无芥蒂,还一直念着你,更没想到他就是千豪会的二当家傅湛
海。”
“义父,冥冥中自有天意。”阿风说着,还偷眼看了白狐。
“傅湛海为人正直,对你也兄弟情深,若是你想回到傅家去,我不会拦你。”杨犹劲虽也疼爱义子,舍不得他离
开,却还是勉强自己这么说。
“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会离开?”
白狐一听此言,偷偷捏了一下阿风,用怨恨的眼神诉说不满,却被阿风一眼瞪回。
“要我离开,至少也得等找到了风门的接班人再说。”
皇狐倒是很开心地过来搂着阿风的手臂,说:“太好了,我就舍不得你走!”
“放开,你这只不成气候的小狐狸!”说话的是白狐,他把阿风给扯回来,怒目瞪视自己的外甥,大有别乱碰我
所有物的威吓在。
皇狐哼哼斜睨一眼,见杨犹劲准备回内厅,又一屁股急急跟在后面走。
冷月也在一旁听着阿风说明事情,许久不吭声。自从回到风云堂后,他就不再像以往那样,飞扬逃脱,人变得沉
默起来。
见到大部分的人都走了,他把阿风拉过一边,小声问:“那个,段千豪他……好不好?”
“段大哥?他很好啊,忙着处理会里的事务呢,还说等过一阵子忙完,要南下风云堂拜访,亲自向大当家二当家
感谢帮忙对付百毒门的事。”
“嗄,他要来!”冷月吓坏:“什么时候?”
阿风看看他,又想想段千豪,心里觉得好笑:这两个冤家!
“他说至少还需要三个月才能解决许多大大小小的事。”阿风正色说。
“喔……”
冷月低低头,好一会儿,问道:“他……他有没有问你,我……我为什么要隐瞒身分?”
“当然问了,我对他说你是爱护我,怕湛海哥哥对我不利。不过,他一直问那天带你离开的白狐是谁,是不是你
的情人什么的,我解释老半天他都不相信,烦死了!”
“情人?怎么可能?那个猪脑袋怎么会想成这样?”冷月瞪眼开骂。
“对呀,我被他三天两头的追问,最后受不了,干脆让白狐在他面前回复人身,才终于耳根清静。”阿风无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