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我真的很喜欢她……」
「……我知道……」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语调没有激昂,泪却不停地流。
「为什么她就这样死了呢……?」
眼睛还是直视着窗外。
「阿意……你不用忍。」
司秉恒静静地说,那语调彷佛平稳,却又充满悲伤。「你可以哭。」
听到他的话,方朔意终于忍耐不住,将头靠在司秉恒的肩上,让自己的伤心随着泪水而出。
司秉恒没再说话,一道泪水自他的眼中慢慢滑下。
虚伪的真实.中
过了五天。
再怎么沸腾的事件也会有落幕的时刻,这起校园意外事件在炒了三天的新闻后,就被后来的社会新闻所取代,开
始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出。日子依然要过,哀伤的情绪只能藏在心中,留下来的人必须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
方朔意除了意外发生隔天没去学校外,之后便没再翘过课。
自从那天在司秉恒的陪伴下尽情发泄过后,方朔意没有钻牛角尖般的颓丧不已,转而振作起精神上学,不想让大
家为了他而气氛凝重。
虽然事情发生后两天刚到学校时,因为媒体报导的关系,不时有人探头探脑的在一旁偷觑,却没人敢跟他说话;
就连同班同学也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安慰他,而不像往常一样围在他身边。
随着时间流逝,现在大家又像以前一样说说笑笑;但所有人都有共识,极力避免在他面前提起「女友」两个字。
方朔意自然明白,在心中为了同学朋友的体贴微微苦笑。
前一天,方朔意再去观家探望,观家有了不小的改变。
观禾宜已经回到学校上课,一点一点的平复自己的心情;观妈妈的身体好了很多,精神状态也恢复大半,主动整
理起观禾芹生前的物品;观爸爸请了两天假后,便回到公司上班。
方朔意临走时,观妈妈还微红着眼说。
「虽然禾芹现在不在了,还是希望你以后有空时,偶尔可以来这里玩。」
方朔意忍着眼底的湿意点头。
一切开始慢慢的步回原轨。
这天,方朔意上完课,傍晚时回到家中。
「阿意,你要先吃饭吗?」母亲黄筱昭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不用了,我等大家回来再一起吃。」方朔意拉开嗓子回答。
父亲方冠成因为工作关系总是得过八点才能回家,弟弟方其语有社团活动晚归,所以家人常是各别吃饭。
方朔意原本想上楼放书包,随眼一瞥,看见客厅方桌上散乱着一堆夹杂着广告单的信件。
想来又是母亲懒得整理就直接摆在桌上。方朔意叹了口气,将书包放在一旁沙发,准备过滤掉不必要的信件。
把不重要的广告信拿在左手,翻到第八封时,方朔意停下动作。
那是一封收信人写着他姓名的信件,淡篮色的信封上,除了他家的地址和他的姓名外,并没有寄信人的地址。
方朔意疑惑的看着邮戳,时间是六天前。
再重新看了一次写着自己名字的娟秀字迹,感觉有些熟悉。
像是一种预感,他的心纷乱了起来。如果打开这封信,将会知道一些他永远都不想知道的事。
方朔意顿了顿,放下多余的信,拿起淡蓝色信封,拆开它的封口。
里面放着一张折迭起来,跟信封相同颜色的淡蓝色信纸。
他微僵着手打开那张信纸。
里面只写了一句话。
看见那句话的同时,方朔意听见了世界破碎的声音。
# # # # # #
(喂?)
「禾宜吗?」听出在话筒另一边的人是观禾宜,方朔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是朔意。」
(朔意哥,有什么事吗?)观禾宜好奇地问道。昨天才来家里探望过他们,今天会为了什么事打电话来呢?
「……妳可不可以给我……那天跟禾芹在一起吃饭的那些女生的电话?」
指意外发生当天。
(咦?)观禾宜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却无法清楚他要电话做什么?(怎么了?朔意哥?……是发生什么事了…
…?)
语气中充满紧张。
「没有,妳别担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方朔意虽然这么说,但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要她不担心才是奇怪。然
后他想起一个可以当成理由的借口。「她们不是说要办一个追思会?我和一些认识禾芹的朋友也想参加,想问一
下时间是不是决定了,需不需要帮忙。」
(啊,)关于追思会的事,观禾宜也听说过,她理解的应了声。(你等一下,我去找一下连络簿。)
话筒被放下,一阵寂静后,话筒又被拿起。
(朔意哥,有一个叫陈淑莹的女生是主办者,你可以打她的电话,电话号码是……)
方朔意将听到的号码抄在一旁的空白纸上。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请她们不要客气。)
「嗯,我知道了,谢谢。」
挂上电话,方朔意好一阵子没有动作,直直地盯着那排号码看。
就在这里打住了吧,不该再继续追问下去的……
是啊,那件事只是个意外,只是观禾芹太靠进顶楼栏杆才会失足跌落,绝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后来胡思乱想所
想的那个原因……
她还约好了要跟他见面的啊……
可是一想到那封信、那句话,「怀疑」彷佛一条黑色的蔓藤不断攀附住他,延伸、展开、将他淹没。
如果不弄清楚事件的真相,他一辈子也无法坦然面对观禾芹的死因。
只是确认而已……
深吸了口气,方朔意缓慢而确实地按下号码。
(喂?)一个女性的声音。
「妳好,请问陈淑莹在吗?」
(在,麻烦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另一个女性声音传来。(喂?我是淑莹。)
「不好意思,我是方朔意……」
(啊……禾芹的男朋友?)
「嗯,……想问一下妳们追思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句话似乎又勾起陈淑莹的情绪,她顿了顿。(……我们想借禾芹的房间来办,所以明天想打电话给观妈妈,看
可不可以……)
「……应该没问题,禾宜也要我转告妳们,如果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请妳们不用客气。」
(嗯……谢谢。)
接下来要进入正题,方朔意闭了闭眼,谨慎选择措辞。「……我想问一下,那天意外发生时,妳跟禾芹在一起吗
?」
没想到方朔意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又或是她不太想再想起那天的情形,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道:(……是啊…
…)
「对不起,这样问可能很奇怪,不过我想多知道一些那天的事……,毕竟那是关于她的最后回忆,我没有要责怪
任何人的意思,请妳不要误会。」
(……没关系……)
「……妳可以详细告诉我那天的情形吗?」
(……那天上完上午的课,我们跟往常一样四个人一起去……顶楼……吃饭……,禾芹跟平时一样,一边笑着一
边听我们开玩笑……)
陈淑莹一边回想着,一边仔细述说她们之间的谈话。观禾芹比起平时要寡言了点,她问她怎么了,观禾芹微笑说
她昨天太晚睡,所以有些累。
(然后……看到有人要走了,我们也赶紧准备回去教室,我们站起来时,禾芹还在整理便当,……所以我跟她说
……不快一点就要迟到了……,我还记得……她笑着看我说……「快好了」……所以我们几个人就慢慢的朝大门
走,想说等她待会赶上来,然后……然后……突然听到楼下传出好几个人的尖叫声……我们回头一看,禾芹已经
不
在那里……)
说到这里,陈淑莹哽咽地停住了话。
方朔意感觉到眼前一阵目眩。「……所以……妳们……都没有人看到禾芹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在
颤抖。
(……嗯……没有……)
陈淑莹边抽搐边回道。
啊啊……天吶……
方朔意忍不住摀住了脸。
「谢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挤出这几个字的,还没等对方响应,便无力地挂上电话。
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他不看那封信就好了……
如果他不打这通电话就好了……
如果不要知道……不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好了……
虚伪的真实.下
「阿意?你那么匆忙要到哪去?」
听见方朔意自楼上房间猛地冲下楼所发出的声响,黄筱昭探出头来。
方朔意没有应答,没有回头,直接穿上鞋子,手上拿着淡蓝色的信纸,气势冲冲的打开大门,离开家中。
像被凶猛野兽追赶般,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着。
等看到写着「司家」的名牌映入眼中,他才喘着气,靠在门柱底下。
司家的客厅灯光明亮,父母都在国外的司秉恒,现在一定坐在客厅,任电视发出的欢笑声流泄,自己一个人看书
吧。
咬着牙,方朔意按下门铃。
司秉恒听见铃响,起身看向面对道路的窗口,发现来的人是方朔意,露出惊讶笑容。
「阿意,你怎么来了?」
方朔意没有松懈僵硬的脸色,从司秉恒打开的大门空隙处进到客厅。
司秉恒也察觉到气氛怪异,消失了笑容,视线随着方朔意的位置转动。
方朔意沉着脸,将手中拿着的信纸朝向他。
「这是……?」
司秉恒皱起眉。
「你打开看看。」
司秉恒望了他一眼,有些迟疑的伸出手,拿过信纸。
一看到信中内容,他立刻变了脸色,手止不住的颤抖。
「禾芹不是意外死亡。」冷眼看着苍白着一张脸的司秉恒,方朔意的心也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而冰寒。
因为他明白,司秉恒现在的讶异表情,并不是因为发现事件的真相所以感到惊愕。
而是因为,他清楚知道那封信里所代表的意义。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禾芹是自杀的。」
方朔意直直盯着他,像要把他看出个洞。
「她因为我不相信她而自杀。」
低重的音阶,让司秉恒一震,他再拿不住,任信由他的手中滑落。
「你骗了我吗?」方朔意握紧拳头,几乎就要咬出血。「告诉我,小恒,你骗了我吗?」
司秉恒低垂着头,微抖着身一语不发。
「那天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意外?」
司秉恒身驱抖的幅度更大。
这样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啊啊……方朔意仰头紧闭着双眼。周围一片扭曲,明明是十分安静的空间,脑中却不断轰轰作响。
他多么希望司秉恒否认。
只要他否认的话,他就会努力说服自己,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那封信只是有人恶作剧、开玩笑、或是一切其它
可能的原因,也绝不可能是观禾芹在死亡那天早上写好寄出的、给他的遗书。
就算有再多可疑的因素,有再多不合理的巧合,他还是会选择相信司秉恒的“否认”。
但是,一切都是真的。
愤怒、失望、憾恨一起向他袭来。
「……为什么……!」
砰一声,司秉恒被方朔意一拳打飞,跌在墙角。
司秉恒咳了咳,血自他的鼻和口中流出,他摀着嘴,没有反应。
「如果那个时候我相信她的话……她就不会死了!」方朔意大叫,极度的情绪让他忍不住落泪。「为什么!为什
么你要骗我!?」
面对方朔意的质问,司秉恒看着地板,依然不语。
「如果你喜欢她,可以明白告诉我啊!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跟你比胜负,跟你一起追求禾芹!但是你为什么要强吻
她?吻了她后又骗我说只是个意外,让我误会……」
「我没有强吻她……」司秉恒微弱的说。
他现在说的话明显就是胡扯,方朔意听了怒火更炽,一把抓起司秉恒的衣领。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之间是两情相悦……!」
「不是的……」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不是意外、也不是强吻,那天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