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从被子里伸出手放在眼前,在黑暗中仔细端详着。这双手曾经沾满了鲜血,在无数次雇佣兵战争中,在无数次
戍边任务中,在无数次协助政府军方打击毒贩和军火走私犯的交锋中……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受命去保
护政府金库,一群武装歹徒包围了他,他死守在金库大门口,端着一把冲锋枪砰砰砰飞速扫射,硝烟滚滚中完全分
不清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是谁。
这双手从此再也不会接触曾经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武器了吗?
从此再也不用出现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只要听话乖顺的呆在家里就可以了吗?
林风突然坐起来,拼命的摇晃罗冀:“醒醒!醒醒!”
罗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把搂住林风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去:“这么晚了干什么……”
林风挣脱出来,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要回南美基地去。”
罗冀没说话,半晌之后沉沉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回南美去?搞了半天你一直在想这么无聊的事啊,好吧下次去委内瑞拉订货的时候带你一起去吧,要不放假的时
候去亚马逊雨淋冒险也行。乖,这么晚了,睡吧。”
林风挥开他的手,声音还是很冷静:“罗冀。”
“嗯?”
“留在这里的话,我的自由是你给的,只有回到我的地盘,自由才是属于我自己的。我要回去!”
罗冀噗的一声笑了:“真是孩子气,你多大了啊宝贝儿?我给的还是你自己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林风说,“在你的地盘上我只能在地面上行走,只有回到我自己的地盘,我才有一片天空去飞翔。”
罗冀一动不动的看着林风半晌,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许久才听他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睡吧,有什么事明
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罗冀就被紧急电话叫醒了,公司里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要惊动大老板,林风醒来的时候罗冀已经走了,临
走时叫人看住他,只让他去院子里坐坐,不准出门去散步。
罗冀在照顾人这方面还算是比较细心的,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林风无聊,早上走得这么匆忙,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张
游戏光碟。林风慢吞吞的起床吃东西,然后百无聊赖的打了几盘游戏,满心厌倦,把电脑一丢,说:“我要去院子
里坐一坐。”
罗冀那个池塘已经挖好注满水了,阳光下泛出粼粼金光,非常漂亮。林风蹲在池塘边上捣鼓那几盆小破花,捣鼓得
兴味索然。
这是放风吗?连放风都不是。
他坐在池塘边,裤管高高的卷起在膝盖上,雪白的小腿浸在水里,一踢一踢的拍打着水花。
突然身边无声无息的出现一点阴影,林风抬头一看,头顶上多了一把遮阳伞。
他的目光顺着伞柄转过去,一个保镖打扮的人站在边上,微笑着看着他。
林风皱起眉:“你……”
那人嘘的一声竖起食指,看看左右没人,便用伞遮住自己和林风,然后顺手扯下了头上薄薄的仿真人皮面具。
林风的瞳孔紧缩起来,半晌他转过头去望向水面,轻轻地说:“你胆子还真大啊,吴彬。”
45.空中潜逃二十四小时
罗家的祭祀时节近在眼前。
很多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都有着祭祖的习惯。每年清明或冬至的时候,合家聚集在一起,对着祖先的坟墓祭拜饮酒
,请祖先保佑家族来年也能繁荣昌盛。罗冀上位后把祭祖的日期改成了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对其他先祖没什么感情
,不过对父亲倒是怀有深深的缅怀和尊敬。
祭祖的那天外人不能留在罗家,只要是外姓都不可以。林风显然不能跟罗冀姓,罗冀不得不提前三天把他送出去,
安排在近郊的别墅里。
“余丽珊去吗?”在驶向郊区的车里,林风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罗冀其实事情忙得火烧眉毛,但是仍然坚持亲自送林风去外边住。他坐在车后座上,半晌说:“我已经跟她离婚了
。”
“……你们离婚了?”
“我猜你想让我这么做,或者说以前想吧。”罗冀说,“林风,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跟你好好过下去,一辈子其实
很短,说不定哪天就结束了。我现在是跟你商量,实在不行的时候,我也是会用非常手段的。”
林风看他半晌,“什么叫非常手段?”
“你不会想知道的。”
林风把头扭向窗口,罗冀就从窗口的倒影里看着他:“喂,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总想着要走?”
林风默不作声。
“你看,我从来没打你骂你,没强迫过你,唯一被你惦记着的是五年前的旧事。虽然我继承的是黑道家业,但是从
来都跟政府保持良好关系,也没做什么欺行霸市的坏事,就那么一次酒后驾车伤到了人,结果谁知道恰好就撞到了
你?林风,你不能因为那件事就否定我一辈子,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这话说得好像通情达理,逻辑上也无懈可击。林风眉毛皱在了一起,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不知道不对
在哪里。
难道是我自己太别扭了?
但是……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小孩被告知因为没完成作业所以不能看每晚固定收看
的动画片,那种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林风把脸深深埋在掌心里,罗冀俯在他耳边郑重其事的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我机会就行了。”
汽车停在近郊别墅门前,罗冀打开车门,林风磨磨蹭蹭了半天,慢慢爬出来问:“如果我坚持不同意你会不会真的
采取非常手段?”
罗冀温文的说:“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罗冀俯下身,轻轻的一个吻印在林风额前,“你害的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闹出一系列风波,最
后再弃我而去的话,我可就太悲惨了。”
林风靠在别墅窗前,看着罗冀的车在公路上渐渐远去。
罗冀在别墅里留下了他最信任的保镖队伍,门外随时二十四小时听命,不是为了防外人——林风在香港没结什么仇
——只是为了防里边的小祖宗跑出去。
林风坚信房间里有监视器,他乖乖坐在窗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到电视前坐下,开始看滨崎步的演唱会。看了大
概二十分钟以后房门被敲响了,一个相貌无奇的清洁工站在门口,彬彬有礼的问:“需要在房间里喷洒空气清新剂
吗?”
林风摇摇头:“谢谢,不过请在房子的其他全部范围喷洒清新剂。”
清洁工点点头,关上房门,林风走回电视前继续看演唱会。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房门外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和重物扑倒的声音。林风坐在电视机前安然不动,直到房门被人
从外边打开了,那个清洁工闯进来,一把扯下仿真胶皮面具:“快走,这个麻醉喷雾的时效有限。”
林风踉跄了一步,被吴彬拉起来,然后迅速被一块湿布堵住口鼻。
“等一下!”
“我不敢肯定房间里有没有监视器,可能我们现在行动都在罗冀的眼底下,再不快点赶不上飞机了!”
林风皱起眉:“什么飞机?”
“去南美基地的飞机。”吴彬低声而坚定的说,“我说过在我心里您的意愿永远都是最高的,您是我记忆中的那个
教官,永远都是。”
……真的要回去了?刹那间林风手指都颤抖起来,真的要回到从小长大的、自己的地盘上去了?
突然间他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怕被罗冀报复?”
吴彬把他一把拉出房间,匆匆在走廊上跑过,头也不回地说:“罗冀他算个鸟。”
因为跑得太急他们甚至踩到了地板上倒下的几个保镖,门口停着一辆悍马,风驰电掣之间他们从别墅门口横闯了出
去,直接开上了公路。
一分一秒都十分宝贵,从这里穿过去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机场,然后有专人在南美基地接应他们。
林风坐在车上,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栋别墅远远逝去的影子。罗冀有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呢?发现的时候,会有什
么表情呢?
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见林风频频回头望,吴彬头也不回的说:“放心吧,等到了南美基地那边你就自由了,谁也不
能招惹你,你啊就是个丛林怪兽,根本无人能敌。”
“……那你呢?”
“我就要离开香港了,原部队改建,上边人把我要去联合国特殊部队了。”
林风默然不语,风从车窗未关好的缝隙吹灌进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整整一年。从他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到再一次离开,为时经历整整一年。余丽珊生不如死,罗家留下重创,罗冀自己
想必也不会好受吧。
好像是报仇了,虽然和原先设想的,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不同。
吴彬一边开车一边时刻注意着后边有没有人追来,一直到了机场都没有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一个小时的车程愣是被
飚到四十分钟跑完,到机场已经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了。幸亏他们没有行李,过关一路绿灯,仅仅十分钟就办完了
从填登记卡到入关到通过检查、进入候机室的全过程。
到达候机室的时候,正好广播里在通知排队登机。
林风身体还没全好,有时会感到腿脚发软身体发虚,尤其是经过一连串紧急行动之后有点呼吸不继,在排队的时候
就有点吃不消了。
一个机场人员恰好经过,见状好奇的走近:“这位先生没问题吗?脸色很难看啊,需要叫医生吗?”
林风勉强站起身,对她笑笑:“没问题,刚才跑急了所以……”
机场人员还是没走:“但是您脸色真的很难看,需要用药吗?如果需要用药的话我们可以……”
吴彬把林风推到自己身后去,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的对那个空姐点点头:“没关系,他坐一坐就好了,我们
不需要您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前边的队伍一点一点缩短。空姐满腹疑虑的走了,林风扶着墙勉强站直,轻声道:“我心跳
得好快。”
吴彬一摸他脉搏,确实嘭嘭直跳。
“……会不会是太紧张了……”话一出口吴彬自己就打住了,林风是什么人?在南美基地里算得上响当当的老资格
人物,多少大风大浪枪林弹雨搜经历过来了,怎么会因为这点有惊无险的逃亡就心跳加速呢?
没想到林风迟疑了一下,还是面有难色的承认:“我确实有点紧张,总觉得预感不是很好。”
吴彬飞快的往四周逡巡一圈:“罗冀没有赶来,你放心。”
“但是……”
“就算他赶来了也没法入关,这个时候海关已经关了,他根本没法进入候机室的。”
林风垂下目光:“……是啊。”
心跳一下一下的冲击着脉搏,好像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他还没有察觉到。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经常会觉得紧张,有时候看上去很冷静的指挥行动,手指稳当眼神坚定,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大概是因为这种野兽一样的直觉,很多不好的事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有预感,让他坐立不安。
罗冀发现了,他想。罗冀一定已经发现了。
林风抬起眼睛来环顾四周。队伍还在持续缩短中,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等待登机。候机室里窗明几净,从落地玻
璃窗里可以看见外边停机坪上巨大的客机正安静的等待着起飞。
不,只要罗冀想,他还是能赶得上的。吴彬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么疯狂,他完全可以冒着被控告的危险强行突破海
关,然后带人一路冲进候机室里来。
那个男人不怕为了自己上法庭,不知道为什么林风就是这么认为。那个男人,连因为自己而被判死刑都不怕,何况
是因为强行闯海关上法庭呢?
“您的登机牌,谢谢。”
吴彬把两个人的登机牌递过去,空姐撕下小卡片,甜美微笑着把登机牌递回来。
穿过长长的空中走道,机舱门口站着好几个空姐,微笑着对每一个旅客点头致意:“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
们将竭诚为您服务。”“祝您旅途愉快!……”
吴彬忍不住回头担心的看着林风:“别多想了,已经上飞机了,没有人能追过来的。”
林风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找到座位坐好,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飞机一震,随即开始在草地上缓缓滑动。林风没有睁开眼睛,他能感觉到滑动的速度由慢变快,突然在某一点上机
身猛地倾斜起来,冲上了蓝天。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林风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后来看到罗冀的场景,那天深夜,他闯进罗家,第一次近距离的亲眼看到这个男
人。这个男人让他联想起刚刚结束杀戮的野兽之王,凶猛精明,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这副场景很多次出现在他不安的梦里,每一次出现的时候他都会问自己,我真的已经骗过了这个男人吗?他真
的,真的就像他说得那样爱我吗?
不,不会的林风,爱情是怎样遭到背叛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化蝶的爱情是因为梁祝死在了最相爱的时候,朱丽叶
为罗密欧殉情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遇见另一个英俊多情的男人。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总是在从此他们过上
了幸福的生活那一刻戛然而止,再也不会告诉你此后这一对夫妇的感情后续。
可能他的确是爱过我的吧……林风这么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闪过一些以前的场景。同床共枕时的罗冀,一
遍遍重复我爱你的罗冀,带他去吃东西为他盖好被子送他最新游戏光碟的罗冀,还有那天,在警察单人炮的硝烟滚
滚中,对他说请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香港来了的罗冀。
吴彬低下头,看到座位边林风搭在身上的手。那只手原本坚定有力,现在却因为重病而明显削瘦了下去,甚至有些
瘦骨伶仃的感觉。
他想去抓住那只手,但是突然一滴水迹溅在手背上,让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那滴水迹在林风的手背上缓缓滑落,就像是泪水滑过脸颊的痕迹一般。
飞机经过二十三个小时的满场飞行,到达约翰内斯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下飞机的排队出关,然后他们还需
要转机和搭乘越野车,经过漫长的颠簸之后才能进入基地的分区。
“我去买几瓶水,”吴彬出了关,站在大厅里向周围环顾着,“啊,还有餐厅,我真是吃不了飞机上比橡皮筋还坚
韧的牛肉,我去叫点外卖来。你要一起去吗?”
林风站在垃圾箱前,扶着墙站起身,喃喃着道:“我意外的竟然晕机,竟然晕机,我怎么会竟然晕机……”
“我在原地等你,”林风摇摇晃晃的走到长椅边坐下,脸色苍白,“我呕吐的时候不想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