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传(第一部)————北战

作者:北战  录入:05-14

      胸中突然扯心扯肺的一痛,人说“愁来天地翻”。初闻噩耗的一瞬,他真的听到自己心中有一声极响极响的碎裂之声,宛若天地翻覆。从此以后,人鬼殊途,纵想挽他一丝笑颜,片言只语,却再不能够。

      你说过雪是无根的水。我说我才是你的根。傻话。连自己都在风中飘,我拿什么来牵绊你,保护你。你也是,连这样的话也会傻傻的信。

      你说过要陪我去看边疆的雪,你真傻,其实边疆的雪有什么希奇,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和你在一起。

      小宁,我还要告诉你,我永不会烦你,永远不要离开你。

      风炎在心中喑哑而哭。小宁,你那样年轻,应该活下来,听听我的真心话,如今……如今你叫我说与谁听。

      窗外绿树浓荫,水晶帘动,一池的荷,窈窕的梗子婷婷而立,临水照花。一片粉红的花瓣落下,与自下而上的倒影合成一瓣,静静飘荡在水面。水阁上,竹肉相发,清声亮澈。在这样静好的夏日,却有人会悲伤,会心碎,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蝉鸣响亮,我却仿若,听到了鬼哭的声音。

      “小宁,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如今山高水长如何再能有相见之日。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是被诅咒的皇族,是我的爱,最终害了你。”轻轻的说,轻到只有地下的亡灵可以听见。望着荷池的时候,风炎脸上有彻骨的悲哀。

      风静海在雕花隔扇后静静望着他的孤寂身影,站了许久。终于走过去,斟了杯酒递上。风炎抬眼看了看他,也不伸手接,在桌上拣了个金丝铁线蕉叶盏,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我要见见那个信使。”言罢起身离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风静海低头看着桌上那只酒盏。上好的哥窑细瓷盏,天青釉。纹片开得很好,不愧为“金丝铁线”,大者黝黑,小者浅金,细细地缠绕着釉面,宛若那少年片片破碎的心。

      (战战插花:宋代哥窑的“金丝铁线”真的很有名,8是偶瞎掰,至于为什么那里也有这个东东,偶就8知道了……)

      

      耿清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世修来的福,边陲行伍出生的小子,祖宗八辈子都没进过京城,这一次不但上了趟京,竟还能进恭王府见见世面。真是一交跌进青云里去了。回去可有得吹了。他等在侧厅里,一面哼哼着小调,一面上窜下跳,乱翻东西。王府里来往的都是权要,侍从们何曾见过此等妙人儿,一个个摇首蹙眉不迭。

      幸而等的时间不长,只容耿清打碎了一只官窑青花缠枝五足洗,一匹羊脂白玉马和一件错金玉插屏。也幸而耿清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否则以他的能耐,便是要拆毁这恭王府,恐怕亦只在转瞬之间。

      (插花:风静海:我的古董呀,呜……阿炎,都是你不好,你赔!风炎:滚!有钱都不赔!更何况我每月的份例银子也不多,还要养个小拖油瓶。风静海:那……我吃亏一点,你不赔我就要陪我。风炎:去你的,不是说好H要在九章以后嘛,你怎么出尔反尔。作者,我不服--战战:这个……收了小攻的银子,伦家总不好不替人家办事嘛。这样吧,阿炎,你也要有点觉悟。提前一点,第七章如何?风炎:我……你个死财迷。拿刀追杀ING)

      片刻之后,一个下人进来侧厅,领着耿清向西南角去了,穿过个月洞门,顺着石子甬道又转了两个弯子,只见一间敞轩。那人止了步,回转身来对耿清道:“三皇子和我家世子都在里面,他们若问起什么,你回话要实诚爽利,答得好了,世子自然有赏。”耿清也不管他说什么,把头乱点得像个小鸡啄米。那人领他进去,施个礼转身就走。

      耿清进去了,他长于塞外,性情粗豪,也不管什么礼不礼的,抬起头,大大咧咧的瞪眼观瞧,倒把堂上的两人吓了一跳。耿清一瞧之下倒也吃了惊不小。他听见那人又是什么三皇子又是什么世子的,心里就有些不爽。大胤社会等级森严,没有贵族头衔的军人即使立功,也很难得到升迁。而贵族即使不学无术,也照样可以骑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因此,下级军人对贵族没有什么好印象。在耿清心里,一听这两个头衔,自然而然的将两人想成两个脑满肠肥的大猪头。然而想象和现实……显然差了不止一个级别。

      首先看见的,是坐在左边的一个棱角分明的帅哥。耿清心中暗叹,可惜热情奔放的妹妹不在,否则又可以看她上演尖叫昏倒的好戏了。转头向右看去,那个人……那个人……耿清觉得自己都快要昏倒了,他长于边塞,多见黄沙,少见美人,而且形容词贫乏,心道:“乖乖不得了了,真是比我们全北疆大营公认的花魁娘子还漂亮。可惜是个男的,否则我一定要讨他做老婆,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我嘛。还好风炎虽然聪明却不会读心术,否则铁定是要大发雷霆之怒了。耿清看过两人,心下大感不平,觉得天下美事都让这些人占尽了。转念一想,这些贵族都是会享受的人。讨的老婆一定很漂亮,所以生的小孩肯定丑不到哪里去。这样想着,才算顺气了些。

      风静海见他直勾勾的盯着风炎,他独占之心甚强,心下顿生恼意。冷冷瞥了耿清一眼道:“你就是北疆大营的使者?叫什么名字?”

      耿清心道:帅哥的声音好冷啊。该不会是看我生得太俊,有些嫉妒吧。此人极其自恋,自命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当下毫不客气的回瞪一眼,道:“我叫耿清,你叫什么?”

      风炎心绪不佳,此时却也忍不住淡淡笑道:“静海,我原以为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和你如此说话。如今方知我错了。”他话中带微露讽刺之意,风静海如何不知,冷哼一声道:“人在这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风炎转脸对着耿清,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不认识宁铎?”

      耿清心道:美人看着我,我一定要表现得好一点。挺一挺胸膛大声说:“当然认识啦。上个月,他被调来做校尉,管着我们百来号人,第一次见面叫我们喊他小宁。他人最好了,长得也好,大家都说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听说他老爹是将军,不过他倒不像有些小王八崽子那样成天端着臭架子。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一向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顾风静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风炎脸上还是淡淡的,手却下意识的抓紧了桌沿,“小宁……他说过以前在京里的事吗?”

      耿清一愣,“他以前在京里呆过吗?怎么他从没提起过。”见风炎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赶忙说:“不过我倒知道小宁经常念一句怪里怪气的诗,叫什么山上有木头,木头上又有树叶什么的,反正我也闹不明白。他念的时候,就像想到了什么往事一样,有时候会笑,有时候又会很不开心,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我们那里一个书呆子说,小宁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却没有认认真真待他。唉,他那么认死理,原来很多将军都想招他做女婿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天地间好像只有一个声音在浅唱低吟,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在风炎的心头流过。这诗出典于前朝旧事,他曾偶尔和小宁提及。当日两人还拿这诗句彼此取笑,却不料竟应在了今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在那字字句句里泣血。是,我确不曾认认真真待你。皇子?皇子又怎样。我答应过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当日我原该拼着放弃皇子的身份争一争,可我没有。棱角磨平了,血性没有了,只有一再的忍……忍……打落牙齿和血吞。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浓情炽烈的你?你将你的爱完完全全交到我手里,我却眼看着它跌落在地,碎成千片万片。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

      风炎缓缓站起身,对耿清摆摆手,“你下去吧。”他心中痛悔内疚,实不知该如何是好。风静海见他神情剧变,虽不明就里,却也猜出几分。伸手环住他的腰,低声道:“傻孩子,不是你的错,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风炎软软靠上风静海的胸膛,不知是因为心中一片迷惘,自然而然的暴露出心底脆弱的一面,还是因为早已在不自觉中习惯了对方的种种温存呵护。“可是,是谁的错呢?”他喃喃的追问着,却不希冀能得到一个答案。

      “命吧,是我们身为皇族的命……”风静海叹息一样的说着,紧拥住怀里少年颤抖的身躯。“……所以,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们彼此了……”

      风炎像是清醒了一点,略略的有了些挣扎,“不要……不要这样……”想到那个不能出声的爱人,正长眠于寂静的北疆。那里,有一对什么样的眼睛闭了,有一双什么样的嘴唇在渐渐化为泥土。无法容忍自己在爱人尸骨未寒之际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即使那人的怀抱更温暖更有力。

      就当是惩罚吧,带着对你的记忆一直孤独的活下去。我将用自己的残生来祭奠这份爱情。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闭上眼,轻轻道:“静海,我放手了,所以……请你也放手吧。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我背不起……”

      心一下抽痛得不能自禁。风静海猛地将他的身子扳转过来,“但是,请你看看我……看看我!你已经错过他了,不要再错一次!”对上那双幽幽的黑眸,发现恐惧和怯懦的情绪第一次从那双眼睛里浮现。是因为被伤得太深太重了吗?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风静海再次做了让步。“好吧,我们不谈什么爱。就当是一场……交易,是交易好不好?你还有你的九弟,你不可以退缩。”不放手,我绝不放手。即使是用交易的名义,也要紧紧抓住他。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希望时光的流逝,终能抚平他心中的伤痛,能将那个人的影子完全抹杀掉,直到可以重新开始另一段感情。

      碎碎的吻凌乱的落到脸上,唇上。心的某处有一点点动摇,风炎闭上眼,伸手攀紧了对方的肩膀,自私的想:是交易就好了,不用负任何责任。心已碎得不成样子。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承担什么。

      窗外花影拂动,鸟语啾啾。室内,两人的身影静静相依。一点点温润的情绪就于那一片静默中缓缓漫了开去。

      

      九月,明帝祭天于东山。三皇子与羽林将军在众臣面前携手同登龙首峰。至此,恭王府的势力无可置疑的公开倒向了三皇子一边。两方的实力强弱登时倒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自以为是的众人无不折服于三皇子的深沉心机。然而,真正明白其中种种惨烈挣扎、苦痛压抑的,只有处于流言中心的两人。

      

      第六章

      

      虽然在之前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真正接触到恭王府暗伏在朝中的势力后,风炎还是吃了一惊。恭王府三世苦心经营,根基之厚远非新发迹的外戚可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给一个适当的机会,风静海要谋朝篡位也并非不可能。

      风炎骤得强助,当下反守为攻,开始着手剪除董氏的羽翼。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在用心领会了恭亲王世子的一番暗示后,不约而同的上折弹劾董后诸亲倚仗椒房之尊,专横跋扈,恃强凌弱。明帝果然龙颜震怒,削了安陵侯董绾和辟阳侯董昭的爵位。连大将军董荣都因独子强抢民女一案得罪,被罚俸三年。然而风炎却明白,这些并未曾撼动董氏在朝廷中的地位。他不过是暂时占了上风。董氏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母后,风炎可是连脸面都不顾了,我真看不上他那副仗着有人撑腰的轻狂样子。”四皇子风御一面喊着,一面气冲冲的走进皇后的含光殿,惊的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四下闪避,惟恐遭了池鱼之殃。董后正坐着和自家侄女--新进宫的福贵人说话。见风御进来,福贵人赶忙告退躲了出去。

      董后把手搭在桌沿上,抬眼道:“不要气,慢慢说。”

      原来这日又是初一。风炎仗着有风静海回护,借口说偶染风寒,不便下场比试。风静海在武士中威重一时,竟没有人敢驳他。风御气不过,上前和这位堂哥理论,风静海礼数恭敬,话里却是夹枪带棒的。两人一语不和,险些动起手来。亏得风御的从人怕他吃亏,硬是把他架开,否则这事又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风御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怒气还没消,嚷嚷道:“都是齐穆那起子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拦着,否则我倒要让他知道个君臣之分,瞧清楚他家四殿下到底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董后见儿子这般不懂事,不由怒从心头起,伸指在风御额头狠戳一下,道:“没出息的东西!不是我说你,要是你有风炎那小子一半儿聪明,我也不用这样操碎了心。”

      风御懊恼道:“母后,你气糊涂了吧,这是什么话?”

      董后盯了他一眼,揉着气得发痛的额角道:“小齐做得对,风静海南征时连下四十五城,斩了多少名将?岂是浪得虚名之人?况且,莫说你武艺不及他,就是远胜于他,也不能动手。”

      风御道:“母后,为什么不能动手?我是皇子,他不过是个亲王世子。我是君他是臣,凭什么要我忍着这口气?难道我挨了打还要向他赔罪不成?”

      董后险些要给这冥顽不灵的儿子气死过去,骂道:“蠢材!我旧年跟你说过,不管怎样一定要把他笼络过来的话你是不是全忘了?他若肯帮你,再加上我那几个兄长,”她忽然压低声音,“你父皇身子向来不好,一旦有个什么……你这位子就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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