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偶之皓兮 下——伏汐

作者:伏汐  录入:07-09

琚握着碎布的手有些颤抖,只听他不稳的问道:“小云……就是那个喜欢唱曲儿的孩子?”

刘诞没有回答,他失去的,远不止这些……

“这……”琚握紧那片碎布,竟抽出火折子,当着刘诞的面,将其焚毁。

看着那火星攀上深红的碎布,围住那暗红的血渍在琚的手中迅速燃尽,就似那些围绕着他的笑声和欢乐一并消失殆尽——刘诞心潮却在那一刻,出奇的平静……他露出淡淡的笑,唯剩对兄长那不清不楚的一丝信赖,半晃在胸中摇摇欲坠,不知能否死灰复燃……

如果自己难过,便是不能成事的人,你不是特意将这罪证送来的吗,送来不就是为了毁掉吗……

刘诞的笑越来越淡,牙关越咬越紧。

皓注视着那兄弟二人,注视着那片燃烧的血布……他见过,那是皇帝身边武侍的衣裳质地——为何,要杀那些无辜的人……正当皓想着,猛然意识到刘诞凛冽的目光——那双猩红目下,溢出一丝不合称的笑……

“想必王子也已猜出一二了吧……”他望了一眼洒下的灰烬,“那人是想他们都去给文休陪葬呢……若非我是他儿子,此刻怕是早已在那木头箱子里躺着了。”说罢,刘诞抬起眼眸看了琚一眼,似是在等着什么。可是,与以往不同,这次琚并没有责备,也没有说什么君臣之礼,他只是沉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皓没有说话,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该开口……可是他圆睁的眸子里,透着不安,一双手隐隐颤抖着——不对,自己只是想帮文休脱身,并不想牵连那些叫小云的人,他不是想害那些人……

进注意到皓神色不稳,遂一把揽过皓的肩,拾起他的手,握紧,然后向后靠了靠——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尽可能的远离那二人。

“你们可知……当初,是那人暗示我去刺杀文休,怎么到头来,却成了我的过错了……”刘诞说罢苦笑道,“他孤独惯了,害怕文休成了他的羁绊,就像以前那个韩什么一样……哈哈哈,这下好了,那人死了,他又怪起我来了……”

“莫非……”琚一脸惊异,许久,才说出自己不愿承认的猜测,“那夜,你是奉命至文休死地的?”

“正是!”刘诞一口咬定,“只有我才会为他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琚太了解刘诞,他不是一个奉命行事的人……

“所以,你就只是重伤他?”那人让他杀,他便偏不杀。

刘诞咬牙默认,琚也明白了个大概……

“你不该……不该……”琚抚住额头,“你千不该,万不该,让他死在他的面前。”

刘诞仿佛恍然大悟,随后又强辩道:“这怎么怪我,要怪只能怪他!”说罢,一手指向坐在一侧的皓。

“大胆!”进不允许别人对皓不敬。

刘诞却不管不顾,依旧指着皓对琚吼道:“若非他在朝堂上刺激了文休,文休会一命呜呼!?”话到此处,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换上一副开心的神情对那避在一侧的二人道:“我明白了!这么说……父皇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哈哈哈,不会的,不会的……”

“刘诞!”琚这才厉声起来,只因不懂事的王弟说出了那个人。

“父皇会把我们都杀掉,他一定会的……你说是不是,楼兰王子?”他一反常态地向皓贴近,一边调笑般问道:“你能预见后世,你都告诉他了,是不是?”

皓偏头想躲开,无奈车厢狭小,只能避在进的身后……

“父皇会按照你的预言,一个,一个,把我们都杀掉!”刘诞说罢大笑起来,“妻离子散,众叛亲离!!果真如此啊!!——”

皓不禁惊住……脑中满是自己曾经说过的预言,一句句盘绕上来,拥堵在脑中,几欲让他窒息……

渐渐的,刘诞的狂言变得遥远,却有着震耳欲聋的回声……他仿佛隔着拨不开的浓雾,看见了琚在马车中制止着刘诞的疯狂;看见进宽大的后背——他是在护着他……

进……我们回不去了……

内疚升腾起来,他想哭,却哭不出。

全身一阵猛寒掠过,随后是觉得力气大截大截的往下掉,一瞬,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抽空的匣子,只是脑中的东西一时生出许多,很沉……他低下头,用力抵住进的后背,背上的冷汗赶场般,一层层地往外渗,麻了他的意识,让他张大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不行……他不能死……若是死了,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强撑着仅有的气力,扯开束袖,用指甲用力划破那道新愈合的伤疤——指尖触碰到的粘湿,是向外涌出的血液,异样的黑色,渐渐转为深红……本是正在流逝的生命,他却像是甘之如饴……松了一口气,冷汗退了下去,他无力的倒在了进的背上。

朦胧间,他看到了那幅熟悉的帛画……妇人笑着,却不是看着他。

‘娘亲……娘亲……’

他和弟弟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却没有回应,只能看到那个女人在月色下捧起满手的珠宝,闪着皑皑的光泽……

父王见到他们的时候,安慰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跟着娘亲没有好处。’

那时他明白了,他和弟弟存在,便是娘亲满手的珠宝的价值……

他们的存在总是有意义的。

他们不是被娘亲抛弃,只是,娘亲可能更需要珠宝一些……

就像现在,如果他的存在对于楼兰、对于文休、皎和进他们来说是有意义的,他便不能死,更不会抱怨。

于是几年前,那人让自己为文休预言,自己便随口说了句……“你会亲手杀了他……”

他只是凭空说,却不想那皇帝着了魔,竟真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让自己那贴身的药能派上用场……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所谓明君,不过如此……预言,也不过如此。

“这个楼兰王子是个疯的!?烧成这样了还能笑,果然是个邪佞!”

嘭!的一拳,刘诞那本已乌了的眼圈,此刻眼角又多裂了个小口,见了血色。

“居然敢打本王!”刘诞冲上前就要拼命。

“你说皓坏话就是该打!”进的身段和相貌是完全的不匹配,此时全身都仿佛扎起刺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醒了,人醒了,你们别打了!”守在床边的琚回头唤道,也顾不上自己弟弟被打破了相。

当时在马车上,只听得扑通一声,皓结结实实地倒在了进的背后,手腕上的白袖更是血样的红!这可吓坏了当今太子——好端端的人,怎就突然流起血来;当然,也吓坏了当今燕王——父皇虽然不喜欢那楼兰王子,可他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和王兄的马车上,便是个说不清的大麻烦;进虽也慌张,但总是明白皓应是毒发了,于是颇显冷静的在腕部的伤口撒了药粉,又撕了衣襟扎紧——然后,一行人便到了这个客栈,已是日落。

“皓,感觉怎么样!?”进一步跨到床边,握着皓的手问道。

琚看了眼那交握的双手,默默起身站到了一侧。

皓撑坐起来,笑道:“好多了,还要多谢太子、燕王关心。”

进盯着皓看了好一阵,觉得他的面色确有好转,想那毒血怕是已经流尽,心底一宽,笑了出来。

“你刚刚是做了什么美梦,昏睡中居然都笑了出来?”琚笑着问道。

“啊……”皓握紧进的手,“我梦见,我们回楼兰了。”

夜深,进和皓在房中歇下。琚站在客栈的走道上,隔了木窗,看着长安的夜色……沉睡的长安城,让他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王兄,还不睡吗,不习惯这简陋的地方吧。”刘诞走了过来,调笑道。

琚沉沉一叹:“刘诞,你交游广阔,有才又有封疆,你大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大江南北随意的去闯荡……为何,为何你偏要掺和进来,为何你要帮着父皇做这些事!?”

听到此话,刘诞心中一窒——为什么?不就为了能在父皇面前建立功琚,日后好辅佐你吗!?

“他们与我作对,我看他们不顺眼。”刘诞答道。

“文休、皓、进都与你毫不相干,你为何看他们不顺眼!?”琚觉得自己的弟弟有些不可理喻。

刘诞冷冷一笑——文休这种宠臣,蒙蔽了父皇的眼,让父皇看不见你为大汉所做的一切;皓用言语蛊惑父皇,让父皇对你生了芥蒂;至于进,王兄你或许不知,父皇也是喜欢他的……哈哈,是啊,只要是长得好些的,父皇都是喜欢的……所以他才会不看你和你母后一眼,你们都快成了东宫的摆设了!

“他们夺走了我最心爱的侍卫。”刘诞淡淡说道。

“秦失!莫非你……”琚想起了净山白潭的那个年轻侍卫,确实不是凡人。

“是啊,他们夺走了秦失,让他离开了我……”言尽于此,刘诞话中已是感叹——他还记得沙洲上那个美丽少年,是如何锁住秦失的视线……少年的神情很熟悉,秦失那时的眼神,也很熟悉……

对啊……他险些忘了,那少年分明就和皓是一个模子,而秦失那时的眼神之所以让他憎恶,是因为……

咳咳!

皓房中忽然传来咳嗽声,琚慌忙转身,奔上前推开房门问道:“怎么了……”

“没事,多谢太子关心。”房中传来温润的话语……

刘诞看到,那时自己的王兄笑了,就似那沙洲上的秦失一样……目光中只有那个楼兰王子!

啪!的一声,他的五指狠狠扣住窗沿,指甲嵌入腐木之中,恨不得能揉成粉末。

琚转过身,看到的,只是自己那相貌俊丽的弟弟,夜色中笑得妖异……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开口道:“刘诞,你有所不知,父皇……父皇对楼兰王子还是喜爱的……所以,你不要伤他,这对大汉并无益处。”

“王兄放心,”刘诞道,“我不会让王兄为难的。”他又笑了一笑,离开窗棂,回到自己房中。

琚蹙眉看着……只觉得一切都似失控般前涌。他能做的,真的只能顺流而去吗……大劫,大劫来之前,能否送皓离开大汉,返回楼兰呢……

而此时的文昌巷老宅,两个人正在磨嘴皮……

“子川,这里好挤,我能不能不睡这里面……”

“不行,抬棺的人明日寅时之前便会来,若是看到你没在棺中,我如何交代。”

“那我睡在地上!”

“你身子刚刚复原,还没好透,这地上寒湿气重,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嘿嘿,子川你还是关心我的,那就让我回屋睡吧。”

“不行,棺材里什么都有,你要睡回去,大不了我在一旁陪着你。”

“我要睡床!”

“稍有差池,皓的心思便白费了,你忍心睡床吗!?”

“……”

“乖,我扶你进去。”

“那你要般凳子坐在这里陪我!”

“好,看我正搬着呢。”

“陪我说话……”

“好……”

……

睡在棺材中的活人和坐在棺材外的活人——气氛非一般的诡异。

“该死,睡在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也是,看你躺在里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对了!”

“什么事……”

“那墙上的帛画,可是你的养母?”

“是啊。”

“她有没有向你提过以前的事情,比如……她自己的孩子?”

“那倒没有,我只听她说过她的夫君……”

“真没有?你再想想。”

“没有……”

“那睡吧,明早还要抬你出城呢。”

啊——我不……

第二十五章:如潭深

那日清晨,文休的棺木出城的时候,街上水光可见,斜风细雨将送葬的人衣摆微微捉湿,在匆忙的脚步声中,无力的垂着……

没有人送他,即使他从棺中坐了起来,直着身板出了长安城,也没有人看见……

雨中下沉的暗红色棺木……

山岗上矗立的身影,削立于风雨中。

着黑衣的人们四面涌来,膝头纷纷坠落雨泥,立下追随的誓言。

如勾的唇角,蔓延着暗哑的笑容……

你们尚且能追随我,我……又该追随什么。

人生其实长……但不远。

赤脚立在腐木窗格投下的灰色光影中,侧耳听着窗外沙沙雨声……捏捏怀中布偶的鼻子,轻轻拥紧……

文休,我们再见了……

同年,大汉鈎亦夫人立。其人乌发如瀑,眸含弱水,独独眉宇间透着一缕英气……这或多或少,让人们想到了不久前,离开的那个人——皇帝心思,自是不言而喻。

一年后,钩亦夫人诞下皇子。皇帝命人为小皇子预言……那好着白衣的楼兰王子,只是轻轻抚过皇子额前的浅褐色的绒发,淡淡笑道:当是明君。

钩亦夫人即喜且忧,一双明眸久久凝视着那苍白的人,薄阳般的笑容……看着他飘渺的神情,仿若看透一切的坦然,又似失明般缺了灵动……那日殿上白色衣袂逆风扬起,在暗红色的武侍衣袍中,拥着安静的风声消失在殿门外……

是夜,太子长跪宫外石阶——求见皇帝,不果。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了长安宫门夜色,疾驰而去……

又一次,楼兰王子被送往净山白潭。

只是这次,无人料到车队行至洞庭湖畔时,会突遭劫匪。一番厮杀后,楼兰王子不知所踪,搜寻无果,一行人只好将那王子的好看随侍一人送到了净山。

随侍试图逃离白潭塔楼,无奈次日便被绑了回来。

而原来的马姓守塔人,也在同日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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