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撞到了潭中的石头。”金子川说着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干净的纱布,简单包扎了下,“我们要找个地方,为他好好诊断,也把他这身湿衣换了。”
无天点点头,扭头一看身边的人,不由得一惊,忙唤:“秦失……秦失!”无天喊了喊身边泣不成声的秦失,大手大脚的将他腰间的百里索解下,“你再这样,你弟弟便真的死了。”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秦失哭喊着握紧进的手,“是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金子川心中也不住地叹气,却忽然感到一丝异样——“船……”金子川指了指停泊在对岸的船——只见那船正缓缓沉入潭中,显然已被人凿穿。抬头一看,塔顶的窗口正向外冒出火光、黑烟——燕王当真放火烧了这塔楼!
“我们要快些离开。”金子川利落收拾起药箱、百里索,“我们游过去。”刚说完,便见无天和秦失的脸色不对——唇色乌紫,就连进额上的伤口都开始泛出黑气!
“你们中毒了!”金子川惊呼。
无天笑笑:“那人竟然在潭里投毒……”他低头吐出一口黑血道,“没事,我们都有底子,能撑住……就是不知道进……”
金子川看了看秦失,那人正捂住胸口,显然十分难受,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进的身上,不曾离开。
眼下,几人想游过去,不仅不能保证那中毒的二人能否撑住,就连自己,兴许也会染毒……金子川坐在地上,一时间没了主意。打开自己的药箱,焦急地翻找,又担心用错了药会雪上加霜。
燕王刘诞要赶尽杀绝,他们难道真的要在此地等死!?
“请问……你们是不是要过来?”一个声音胆怯地问道。
金子川寻声望去,只见岸边树丛中钻出一个人,似是当地的村民,正一脸担忧又半带畏缩地看着他们。
“你是谁?”金子川问。
“我姓马……我爹临终前让我在这里等,说若是遇到有人要过潭,就送他过去……”
“你爹以前是不是做过侍卫?”无天挣扎着问道。
“是……你们怎么知道?”那人满面疑惑。
“你有船带我们过去吗?”金子川道。
“有,我等了一两年呢!”那人跑到树林中,过了好一会,才推出一艘小木船。“你们等着,我这就过来接你们……”
“不要碰到潭水!”金子川赶忙叮嘱。
待到那人划船过来,却不见上岸,而是掏出一幅画展开,然后对着岸上四人一一看,最后,却落在了进的身上……“没错,是他,怎么……死了?”
“他没死!”秦失乏力地吼道。
“我要帮的是这两人……如今这个人是,那你们上来吧。”那人将画轴展开在金子川面前,只见画上绘着两个白衣少年,一个清秀醇致,一个俊丽非常……
金子川怔怔看着……画中的人,如隔世之貌……瞬时想到了生死未卜的文休,眼眶不由得红了一圈。
“这塔烧起来了,快走,快走!”那人见塔顶火势愈来愈猛,开口催促几人上了船。
小船在白潭中晃晃悠悠……他们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塔楼,如同一个火柱映红了一方天幕。
“小哥可曾见到了这画中的另一个人?”金子川问着划船的人。
“他似乎被你们之前的那些人带走了,我看他们有船,便没出来……而且爹也说过,不要让朝廷的人发现我。”
金子川松了口气,尽管那人所说与他所想并无多少差别。
“对了,爹还说,见到你们要尽快送你们走,不能让你们在村里久留。”那人说罢,加快了摇桨。
金子川看着那越来越靠近的白潭水岸,静默不语……身边的无天已和秦失昏睡过去。
此刻,只有白潭塔楼的焚烧以及一波波水声,充斥着,散不去。
遥想曾经年少时光,云淡风轻的日子。
何时云又淡,风来不复清……
记得蒲昌海岸边的浅草原上,景物犹在,人事已非。
抖了抖外袍上的阳光,皎披衣起身洗漱。耳边传来秦的的酣睡声,皎笑了笑,拉开房门。
“别来无恙,皎。”
长袍从肩头滑落在地,皎怔怔看着眼前的人:“乌……乌子檀。”
来人笑了笑,道:“我以为你早已忘了我……既然你没有忘记我,那你可曾记得我们当年立下的约定?”
皎咬了咬牙关,苦笑道:“记得。”
“不……不!”皓突然睁开了眼睛,便听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你喊了一夜的梦话,可否告诉本王你都看到什么了?”是刘诞。
皓四处看了看,狭小的空间和车马的声音,不禁开口问道:“这是去哪?”
“长安。”刘诞道,“皓,你不简单,竟然能把我的毒逼出来……吃了不少苦吧。”
皓转过脸,不去看刘诞假意的笑。
“我想知道……”刘诞凑了过来,俯身撑在皓身上道,“你是如何逃过父皇的宫刑?”
“你!?”
“我只是让大夫为你仔细诊治,没想到却发现了这个秘密……”刘诞一边说,一边压低靠近。
“让开。”皓冷言道。
刘诞一笑:“你不怕我将此事告知父皇,将你处死吗?”
皓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刘诞笑着让开,坐在一旁道:“楼兰王子,本王素来对你无甚好感,若是他日有机会送你上路,实在是本王之幸。”说完,见睡在一侧的皓没有丝毫反应,心下更怒,只得咬紧了牙关,不再说话。
二人如此沉默一路,转眼间,便到了长安。
尽管刘诞不愿看见,但是皓的归来,有人却是非比寻常的高兴。
“皓,你回了便好,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去为你添些来。”琚一边说着,一边张罗着随侍将各种用品搬到了皓的住处。
宫女、侍从们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只见太子在不停的说话,兴奋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有那楼兰王子,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不吭一声,就连目光都未游移一下。
琚见自己说了许多,却统统没有得到皓的回应,心下黯然,低声道:“进的事情,我已知道了……都怪我不好,我应该早些求父皇让你们回来的。”
进死于试图逃走,失足落下深潭而亡——这是刘诞的说法,皓对此也没有表露半分异议,他只是一直不开口,就连老皇帝都对他此次回来的沉默转变有所不适。
听到琚如此说后,皓本是一张不带表情、冰冰冷冷的脸,竟滑下泪来。琚见皓落泪,顿时乱了手脚,望着那湿湿泪痕,伸出手欲擦又止,只能焦急开口安抚。
侍从们知趣地纷纷退下,却个个暗自偷笑——几时见过太子如此慌乱……再看看那楼兰王子,这一哭,原本冰冷僵硬的脸反而生动起来,眼圈、嘴唇红若丹朱,竟也有几分俊丽。
琚的安抚似乎并无多大用处,皓依旧不说话,泪也没有止过。想了想,琚自嘲笑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此事对于大汉来说未必是好事,但是对于你,或许不失为喜事一桩。”
皓这才扭头注视着琚,等他说。
琚笑了笑道:“楼兰新王登基,正是你去匈奴的弟弟。”
皎……
“为什么……”皓喃喃说道,抬起头,双手猛地攀上琚的衣领,“为什么你们会让他当王!难道不应该是我吗?是我吗!?”
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落地,琚被皓摇得晕眩,忙握住皓的手道:“难……难道,你那么看重那个王位?”
皓忽然停了下来。他松开手,向后退回到座位上,望着琚,牵出唇角一个淡淡的笑,然后笑容在面上蔓延,渐渐扭曲成说不出的笑意,直至泪水涌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疯狂……
琚呆呆看着,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是否还是从前的皓。
为什么,他明明离他很近,却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不仅仅是皓,就连刘诞也是。
他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要做什么……猜不透。
琚越想越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心智不通,还是这天下人都已虚伪成风。
要不然,他和父皇这几十年的父子,怎会依然形同陌路。
“爹爹!”
秦的笑咯咯地跑,伸出两只小白手牢牢攥住了皎的衣摆。
皎笑着摸了摸秦的的小脸蛋,转而换上冷峻面孔对秦的身后的人道:“乌子檀,我即已来了,你何时放秦的回去?”
满面络腮胡子的乌子檀,现今匈奴的单于,早已看不出年少时的影子。只见他轻轻抚摸秦的的头,不紧不慢说道:“楼兰与匈奴结盟,我便离开,小秦的喜欢去哪,便去哪。”
皎听罢冷笑道:“楼兰只会中立,不会从属于你们任何一方,大汉也好,匈奴也好。”
乌子檀冷了面色,沉声道:“你不必急于答我。”
“我今日答你是这句话,日后答你也是这句话,就算我死了,也还是这句话……”皎牵起秦的的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他的目光冷冽,决绝地看穿了乌子檀的瞳。
看着远去的皎,乌子檀立在原地,心中……忽然想起了自己亡故的弟弟——你看,他的儿子……姓秦,居然和杀你的人一个姓。
“匈奴愿与楼兰结盟,实在是本国之幸,真不知国王是怎么想的。”那声音打断了乌子檀的思绪。乌子檀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踱步走来,似是在此等候多时。
“你是……”
“小人安圭,愿助单于一臂之力。”
安圭?原来是那老国王的弟弟。乌子檀看着眼前恭顺的人,露出似笑非笑之貌,心中只道:邪那,大哥答应过你的,这些年都做到了,如今是他对你不义在先,你也不要怪大哥无情。
将安圭送来的补品倒掉,早已忘了是第几次,皎将碗重新摆回桌上。
他不明白,一向没有任何往来的安圭王叔为何会突然对他如此好,夜夜送补品过来。
因为他是国王?
还是因为,他想当国王……
皎不由得苦笑,天天这样提防着,总有疏漏的一天。然而秦的才是他最放不下的,几次想里应外合将秦的送走,都被乌子檀半途拦了下来。皎知道这事越来越难,终于只得另想他法,不愿连累秦失的那帮兄弟。
“国王陛下。”
不出所料,每夜此时,都会有人送补品来。
“臣安圭求见。”
连王叔都亲自来了……皎起身从床上坐起,看了看睡在一旁的秦的,溢出一丝不安。
“本王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奏。”皎想打发掉那假惺惺的小人,夜风破窗而入,他的不安感也瞬间被吹得在胸中四散。
“开门皎,是我,乌子檀。”低沉的声音传来,皎心中一震,随后心中长叹——莫非今夜真的难逃此劫。
转身摸了摸秦的的睡脸,皎凄凄笑道:“的的,今夜爹爹要委屈你了。”说罢轻轻抱起秦的,弯腰将其藏到了床下。秦的睡得熟,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皎不舍地多看了两眼,终是从床下出来,穿戴整齐后,走到桌前坐正道:“进来吧。”
乌子檀推门而入,大步走上前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名侍从和步伐凌乱的安圭。
皎笑了笑,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
“王叔,本王身体很好,不需再补了。”皎道。
乌子檀看了看桌上空置的碗,使了个眼色,便有随从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似是看到了什么,回来在乌子檀耳边小声禀报了番。
“是啊……窗外的花都死了。”皎笑道,见乌子檀变了脸色,心中不禁觉得舒坦了些许,就连那莫名的不安都少了几分。
“秦的呢。”乌子檀看着镇定自若的皎,忽然发现秦的不在,张口便问。
“下人带出去玩了,还未回来。”皎道。
乌子檀四下望了一眼,不欲多说,只道:“我来是要与你饮酒叙旧。”说罢掀起衣袍后摆坐在皎对面,又命侍从上前斟了两杯酒。
看了看那清清两杯水酒,皎冷言道:“我与你无旧可叙。”
“怎么会……”乌子檀先干为敬,当着皎的面亮出杯底道,“邪那,你难道忘了吗?他可是因你而死。”
“我没忘。”
“你快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要好好谢谢邪那。”乌子檀复又将酒杯斟满,手指在杯沿上划着圈圈。
“你成为了单于,又是否感谢过他了?”皎冷言道。
乌子檀目中凶光陡聚,握紧那酒杯,悻悻道:“不,我要谢的是你,没有你,邪那也不会死得那么早,我也不会成为单于。”
“我也要感谢你,若非你当年放过我,我只怕早已客死异乡……”皎说罢轻轻一笑,“说到底,你还是愧疚,要不然,也不会看重邪那的嘱托放过我……其实,当初在战场上,想杀邪那的人……是你吧。”
哈哈哈哈……乌子檀大笑几声,转头问向身后侍从道:“你刚刚听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侍从神色不安地说道。
“很好,很好。”乌子檀笑着点头,忽见银光一闪,侍从瘫倒在地,喉头冒着鲜血,抽搐着死去。
擦了擦刀锋上的血迹,乌子檀对早已吓得双腿瑟瑟的安圭道:“我又不杀你,你怕什么?”
皎不习惯血腥味,他皱了皱眉,面不改色道:“楼兰不会和匈奴结盟。”
“皎啊,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当年只要我放过你和秦失,你日后必定听我安排,你的命也可让我随时来取。”乌子檀将刀归鞘,看着眼前的人,将陈旧的约定公诸于世。
“那时我年纪尚小,心气又盛,加上刚逢邪那惨死,所以才会允了这约定。”皎说着握紧双拳。
“后悔了?”
“我实在不应该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若是现在,我万不会这样做。”
“你想反悔!?”
皎笑了笑:“如果是呢?”
“明日天山三百条人命一个不留!”乌子檀怒道,看了看房中空空的床榻,又道:“就连你那小娃娃也休想出了楼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