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因为甜汤的价格较贵,而且每次总是剩下不少,所以臣下就删除了。而那道『七彩锦堂』听上年的
乡亲父老说不太好吃,所以臣就索性取消了。”
“这样呀……可是会不会不够吃?每席十八道菜…似乎不怎么够。”
“臣想应该足够,毕竟每次大典总有不少吃剩的食物被打包掉的。”
“好。”诸朔点点头,合上卷宗,“那么花那里就请你改一下。可以的话,也希望能再下调支出。毕竟这次付钱
的是人民,若果加派太多,只怕会酿成民怨。”
“臣明白了。”礼部司恭敬地接过文件,“对了大人,听说礼部府不会办宴会……对吗?”
“嗯,虽然每次庆典礼部府都有惯例设宴,但我认为办和不办根本没甚么分别,加上府上不满十人,若设宴的话
也实在太多余了。今年我们得以节省为主,不必要的礼节就省了他吧﹗再说,为尚书府而特地浪费礼部公帑也实
在太可惜了,所以就乾脆取消掉。”
“大人真是好官,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官能这么为百姓着想了。”礼部司很恳切地笑了,他是比诸朔晚几期出仕的
年轻人,也许还未完全了解官场黑暗,故对正直清廉又干练的诸朔存有无限敬意。
“我只是尽我所能地守着本分而已。听户部尚书说,不少县官都有收加派的习惯,我怕礼部也参一脚的话会令人
民太辛苦。若果有怨言,就对朝廷不好了。”诸朔苦笑。
“大人实在太自谦了,依臣来说,朝廷能有大人这种好官,实是一种福气。臣从前的乡下也有一个很过分的县官
,光是加派就从我家的粮产里值百抽六,加上每年要上缴的赋税,实在令人苦不堪言。有大人这样为人民着想,
实在是十分荣幸。”礼部司的语气里有着由衷的讚许。
“谢谢你的欣赏,只要你愿意,他朝有一日也必定能够像我这样为人民服务的。”听到如此坦率的讚美,诸朔终
於露出淡淡的笑容。那名礼部司很高兴地道谢并离去,似乎得到诸朔的鼓励是很欣喜的事般。
待办公厅只剩下自己,诸朔才疲惫地叹口气,并将背靠向椅背。
自己也曾和那位礼部司一样,抱着如此愚昧的梦想,以为官场是正直的,是以民为本的。即使朝廷再怎么腐败,
只要有一位清廉的官,就可以帮助人民,为朝廷带来希望。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到最后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那片海滩中的一颗小沙罢了,即使再怎么做,也改变不了甚么。
我的力量实在太少了……
想用自己的清廉作风来感化他人,更是愚不可及的妄想。没有官不贪,没有官不收贿,这样的习俗已风行整个朝
代,自先皇开国至今从没变过。以他这么一位寂寂无名的小辈就想改变朝风,实在太不自量力了。
然而,诸朔知道有一个男人可以改变这一切。
他可以掌控天下,让群臣听命,对他膜拜。他有权肃清朝内所有的奸臣党羽,为腐败的官场带来曙光。
那只有绝对的权力拥有者才能做到。
只有赵顒狷能做到………
14
好鸟相鸣,清澄的晨空有着几缕轻软白云,对百姓来说,绝对是农耕的好日子,然而对皇宫里的人们来说,却只
意味着郁闷和麻烦。
起床整理好衣冠的赵顒狷才刚走出房门,就听见远处传来此起彼落的呼喝声。
“轿子准备好了没?”
“马?还有马么?”
“丽妃娘娘的餐点都打包好了?”
“快点,容妃娘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那是宫女和太监工作的声音,因为天气晴朗时,宫中的妃嫔总喜欢铺张地前往宫内较僻隐的林地去游玩,暗地里
争妍斗丽,这可就苦了那些背后筹备的宫人们。
看着烟罗指使年轻宫女把需要的东西搬进马车及轿子,赵顒狷冷冷地挑起了眉,光是一天的出游,后宫已经花费
了不少金钱,那些马车、点心及随从都不便宜。朝廷的支出之所以那么庞大,后宫绝对是一大负担。
只可惜赵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始终不接受赵顒狷的意见,削减后宫的开支。甚至借上次丽妃气疯的事禁止臣子
再对后宫加以干涉,而节省开支一事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赵文帝更在不久以后就释放了丽妃。
对丽妃深感厌恶的赵顒狷虽然不满,但也不能说甚么。毕竟现在天下还是掌控於赵文帝之手,他也不过是位太子
而已,若果坚持要赵文帝惩治丽妃,并对支出做适当的决策,只会惹对方不快,最后甚至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反正赵文帝也差不多年纪了,待自己登位后,再来一个人事调动好了。现在就暂时不要理会丽妃……赵顒狷这么
想道。
眼见早朝的时间快将到临,赵顒狷转身往中书殿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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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里是杭州最近上贡的真丝,听说是新研发的,一匹叫价要上几万两。”在宰相报告了大致政事后,就
到均输使上贡由各省送来的贡品,由於庙祭大典日近,贡品也越来越多。
“好的。”赵文帝笑了笑,“替朕传旨,谢过所有上贡的卿家。对了……今次的大典,礼部那边进行得怎样?”
听到『礼部』,本来不怎么专心的赵顒狷马上抬起头来。算起上来,自己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见过诸朔。虽然
心里难免有想念之情,但赵顒狷却又不太想面对诸朔。
只要一想到他喜欢的只有赵敦颐,赵顒狷就感到不满。凭甚么对方即使远在边疆却能抓住诸朔的心,而一直守在
身旁的自己却一无所有?赵顒狷真的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就在赵顒狷陷入沈思时,宰相诚惶诚恐地上前,说道,“回皇上,听说诸大人已经把钱发到地方兴建临时的贡
坛,而各地的寺庙也开始修建了。”
“很好……听度支司说他们支了好几亿两的资助,朕真的很期待这次的庆典会有甚么特别惊喜。”赵文帝捋着鬍
子道。
“是的,臣也非常期待。”宰相唯唯诺诺地点头。
“那么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结束。乡家们退下吧﹗狷儿,留在这里。”赵文帝吩咐道,接着从龙椅站起来。殿里
众臣马上跪地行礼,继而陆续离开。
待中书殿堂清空一片,赵文帝才对赵顒狷招手,要他走近自己。
“父皇,有甚么事?”
“朕上次跟你谈的条件,你考虑好了没?”赵文帝直接问道。
“还没。”赵顒狷摇头,“请再给儿臣一点时间。”毕竟娶太子妃可是一件大事,不三思是不能贸然而行的。再
说,即使诸朔不喜欢自己,但要娶别的女人,赵顒狷总觉得有种内疚和背叛的感觉,彷彿很对不起诸朔似的。
他还真是愚蠢得可笑……其实诸朔根本就不可能介意自己,但他却对诸朔耿耿於怀,甚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影
响到对方。
“听说你这阵子都没有外宿了,对吧?”赵文帝从太监手上拿来一杯茶,轻啜着道,“是吵架了吗?”
“嗯,有一点小争执。”发现父亲已经调查了自己的近况,赵顒狷也坦诚相告。
“假若你玩厌他,就丢掉吧﹗那么也免了朕挂心。狎玩娈童实在不是长久的事,更何况对方也不见得会认真。朕
看你还是快快娶个太子妃吧﹗”
“父皇,儿臣是认真的。”赵顒狷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可是对方没有这个意思吧……”赵文帝挑起老白的眉,“朕从前也有玩过伴读,也知道他们安的是甚么心。诸
朔虽然不会巴结你,但也没有顺从你的意思。他是很能干的人,若果不是伴读出身,说不定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
。他绝不是能够委曲求全的人,即使你再怎么一头热,他还是不可能背弃世俗、委身於你。”
“………”
“快点给朕答案,你已经是适婚年龄,不少臣子早在一年前已经开始提亲了。朕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抱孙子。”
“父皇……即使是我不爱女子,也能娶吗?”
“你不必要爱,只要继后香灯就好了。反正要你爱别人,也是不可能的事。”
“嗯………那……我先告退了。”
“朕几天后会再找你,希望你到时能给朕答覆。”
“好的。”恭敬地行礼,赵顒狷心情複杂地离开殿堂,他满脑子也想着诸朔的事,婚姻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但最
令人在意的,是诸朔会否因此而误会……
我在烦恼甚么?小朔根本就不会介意……
摇摇头,赵顒狷又再次苦笑。他从以前就一直爱着诸朔,因此思想都是围着对方打转。他实在有点担心,假若诸
朔知道自己要娶妻,会有甚么样的想法……
明知他不在意,但却又不由得想若他在意的话该怎么办。
对小朔来说,这也许是解脱吧﹗那么他就不用再被我拥抱,也可以一心一意地爱着皇弟………
不,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的。即使我成了亲,我还是不会放开小朔。
赵顒狷对诸朔所有的执念,比甚么也要来得激烈。
不能放开,也不会放开。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让诸朔逃离自己身边。
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赵顒狷终於下了最后的结论。
15
庙祭大典是民间每季一次的盛事,为了感谢诸神的保祐,致使农作出产丰富,朝廷多会大排筵席礼神庆祝,同时
发钱给各处的寺庙禅院修筑及扩展。
而负责筹划大典的就是礼部,一般来说,礼部都会先从度支司那里拿走祭典的预算,然后作出支出报告,在确认
好支出与预算相符后才着手兴办祭典。由於祭典设有流水席,四方各地的乡民也能参加,因此大典的预算十分庞
大,好些时候甚至会达至数亿两。
今年,礼部尚书诸朔从度支司那里抽调了五亿两,金额比起上几年还来得多,因此,宴席的规模应该比往常更加
庞大………
以上就是赵文帝从宰相口中听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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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这次却是多年来最失败的一次大典。
基本上,人民的欢喜气氛并没有改变,而祭礼和进贡等情序也没有少,照理说,应该算是一场成功的大典。
然而,颇令人惊讶的却是流水宴的菜式变动。先是少了两道菜,再来就是菜和肉的质素比去年差,然后就是菜的
份量减少,而且也比从前简化了。
更加使人吃惊的是,每到大典必定打锣打鼓办宴的礼部府,今天却门可罗雀,而那位高贵、以政绩闻名天下的礼
部尚书诸朔诸大人,竟然破天荒的与人民同坐一席,甚至一同进食。而为礼祭而预备的花卉也从争妍斗丽的牡丹
芍药,转成素淡廉直的幽菊。
人民自徵收加派,就已经晓得今年的大典得不到朝廷的资助,因此当看到诸朔和他们一同用餐时,都为这位节俭
爱民的官而感欣慰。
倒是对大典充满期待而特意出宫欣赏的赵文帝,在看到流水宴和大典的规模后,不满地皱起了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穿着金纹龙袍的赵文帝坐在一顶高贵的软轿上,朝身旁的统领护卫道,“礼部府把那五亿两拿到哪去了?怎么大
典比从前还要寒酸?”
“陛下,听这些人民说,今年的大典是用集结的加派而办成的,会弄得寒酸也是由於资金不足的关系。”护卫回
道。
“资金不足?”赵文帝挑起了眉,朝另一旁的随行宰相道,“你不是告诉朕,度支司那边调了五亿两给礼部吗?
”
“皇上,确实如此。臣也不明白为甚么这次的大典那么失色,而且还得额外向人民徵收加派………”宰相尖长的
眼睛微微流转,“除非……”
赵文帝马上变了脸色,他对身旁的人命令道,“把诸卿家召来,朕倒要听听他有何话要说。”
“是。”
“皇上,诸大人一直都勤政爱民,臣想他一定是受人唆摆,才会犯下这种事的…”宰相马上装出辩护的样子道。
“受人唆摆?”赵文帝冷哼一声,“那朕就更要问问诸卿家和谁一起收起了那五亿两。”
瞬时间,满怀着欢欣的祭典似乎弥漫着一片诡谲的气氛,人民听到赵文帝的说话,也都一同莞尔。他们真的不相
信诸朔会做这样的事,但假若不是他,那么他们所缴交的加派,以及赵文帝所拨下来的五亿两,又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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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叩见陛下。”从礼部府马不停蹄赶来大典会场,诸朔马上恭敬地向赵文帝下跪。即使居於京城,能够见皇
帝的日子也只有国诞大典,像这像庙祭的小日子,是不可能见到皇上的,而平常更加连进皇宫的机会也没有。因
此在看到皇上时,诸朔的态度更加恭谨。
“平身。”赵文帝浅嚐了一口席间的茶水,却马上吐了出来。那些茶叶又粗糙又老旧,泡出来的茶根本就没有半
点甘香,反倒有着苦涩的味道。对在宫里吃尽珍馐美食的皇帝来说,简直比沟渠水还不如。
“不知皇上到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诸朔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刚才赵文帝吐茶的动作完全收录在
他的眼底,他也晓得这次的大典办得非常失败,但由於资金不足,实无他法。
“诸卿家,实话实说,这次的大典,为甚么会办成这样?”赵文帝支着颊,不满地道。
“回陛下,那是因为资金不足,臣能周转的就只有从百姓处收到的加派。因此实在拨不出钱来办宴会。”
“哼,你倒说得好听。你从度支司那里拿的五亿两到哪去了?”
“?”诸朔讶然地抬起头,甚么五亿两?他根本听也没听过。
“怎么?不说话吗?宰相已经跟我报告,说你早前从度支司那里支了五亿两筹办大典。结果不但要另外向人民收
加派,还办得如此不济,你说,那五亿两是否被你私吞了?”
“回陛下,绝无此事。”诸朔马上摇头辩解,“臣不知道甚么五亿两的事,早前臣派礼部司到度支司处支数,结
果度支司却说今年没有资助。故臣只好向人民徵收加派,以举行祭典,是以这次祭典才办得比较粗劣。臣从没有
拿过甚么五亿两。”
“是这样吗?”赵文帝瞇起眼捋鬚,锐利的目光转向宰相,“那你呢?可有话说?”
“回陛下,臣是的而且确从度支司那里收到诸大人支出五亿两的报告,当时度支司还跟臣说很惊讶,想不到诸大
人会拿那么多钱去办祭典。若然皇上不信,大可以把度支司召来对质。”
“我也有礼部司可以替我作证。”诸朔冷冷地道。
“哼,礼部的人素来对你敬畏有加,必定会包庇你。皇上,请你一定要公正决定呀﹗”宰相瞪着诸朔道。
“这真是一桩令人怀疑的事,五亿两并不是少数目,朕一定得彻查明白。”赵文帝呼一口气,道,“明天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