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昭,你别说得好听。”元昊羞恼不已:“你不也是玩弄阴谋之辈,只是算多一成而已。”
展昭摇头轻笑,叹了口气:“陛下仍执迷不悟么?兵不厌诈,其中虚实展昭岂会有十成把握。只是兵法曰:‘战
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守备为正,机动为奇;钳制为正,突击为奇;迎而战之为正,迂回击之
为奇。出奇制胜固然是为人津津乐道,只是兵精将勇,守备严明才是立军之本。展昭并未献何计策,只说陛下欲
攻麟、并二州,让两位大人做好防备,囤积粮草,急募昔日范仲淹大人之厢军,组成清边军,以供不时之需。”
展昭直视元昊,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陛下贵为国君,却舍本求末,只以阴谋御军,不以正道安民,方自取其败
。”
展昭见元昊似有所思,又道:“此理大宋之臣亦明,望陛下深思。”
突然元昊眼中闪过一念,试探性地望向展昭:“如此说来,涂善亦明?”
展昭一笑:“涂将军亦为宋臣,岂能不明?”
元昊盯着展昭,神情阴鹜,冷笑道:“如此诈降也叫正道么?”
“涂将军与展某本为册礼使,若非陛下假意修好在先,岂会有诈降一事?”展昭说得理直气壮。
“如此说展大人是为赵祯做说客来了?”元昊面色越发阴冷。
“展昭只是代天下苍生向陛下请命。”展昭抱拳施礼道。
元昊瞥着展昭,又恢复了天子气派:“朕如今倒是诚心欲与贵国修好。只是展大人如此对朕,不杀你,朕颜面何
存?”
“倘若陛下诚心修好,向宋称臣,从此不再征战,展昭死又何妨?”展昭轻笑一声:“只是在陛下履行诺言之前
,这宫中恐怕还无能杀展昭之人。”
“如此说来展大人愿意以死相谢直至定约之后?”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清澈,言语得体。诚然,他若要走,
大可早几日便离去,也无人拦得住他,想他以册礼使身份来夏,情愿不要性命,也终不辱命,不由生起敬意,顿
觉杀之可惜。只是心中怒气难消,加之想起涂善诈降,更是气难平,既然涂善已于战败后不知所踪,那么折磨展
昭自然是最好的报复。
不多时,元昊已自行将穴道冲破,知展昭点得极轻,且自己虽不能动弹,姿势倒不算难看,想必也是他顾及自己
颜面,果然处处识大体。只可惜这样的人,不为自己所用。
元昊挥手道:“既如此,朕答应展大人,向宋称臣,那么在此之前,委屈展大人在天牢小住,至于处置,容后再
议。”
此时,展昭才觉连日来紧悬的心终于稍有松弛,屋内阳光柔和,映着唇边的微笑,格外和谐。“多谢陛下。”展
昭声如秋泉,听起来静谧无比。
天牢与“开封府”的牢房不同,高墙之内更为阴深,虽然收拾得还算齐整,却寒气逼人。展昭衣衫单薄,只得运
气御寒。晚间,狱卒送来饭菜,展昭着过几次道,不敢轻易进食,虽说君无戏言,可元昊是反复小人,倘若白陪
一条性命,百年之后与白老鼠阴间相见,少不得被他抱怨。于是展昭打坐运功,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以前练过这
功夫,运功时就是十天半月不吃不喝也无大碍。
入夜之后,忽有人举灯前来,又似有酒菜香。展昭睁眼一看,原来是宁明。“展大哥,吃些东西吧。”宁明吩咐
狱卒打开牢门,将酒菜放到展昭身边。
展昭将气收于丹田,谢过之后,端起碗筷便吃,宁明望着展昭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打趣道:“展大哥如此谨慎
之人,不怕我在饭菜中下毒么?”
展昭听了,拿起酒壶,微微一笑:“展昭相信殿下。”
“为什么?”宁明将带来的被褥与展昭垫上:“展大哥莫非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么?”还不待展昭回答,宁明
又道:“我知道了,定然是猫鼻子特别灵,一闻便知饭菜有毒无毒。”
“鼻子特别灵的是狗。”展昭哭笑不得,这孩子说话怎么越来越像那只白老鼠,不过今日这几道菜倒是自己最爱
吃的,不想他竟然也能留心。想起白玉堂,展昭饮了口酒,香醇无比,竟不逊于那只老鼠平素最爱的女儿红。展
昭于是将酒壶盖好,置于一边,寻思着若还有缘再见,让他也尝上一尝。
宁明见展昭无故抿着嘴笑,知他定是想起白玉堂,也不便多扰,只吩咐了狱卒几句,便离去了。
次日,展昭正打坐,忽闻一阵喧嚣,原来是宁令哥带着江渝前来,狱卒因惧宁明责怪,战战兢兢相劝,却闻宁令
哥道:“我自然是奉了圣旨,展昭欺我大夏太甚,父皇吩咐要他生不如死。”
狱卒怎敢再言,只好由得宁令哥入内。宁令哥见展昭正冷眼看着自己,嘴一撇,得意道:“展大人,气色不错啊
。不过我这位江神医倒是想念展大人得紧,那七七夺命针还差四十六次,不过如今时日充裕,你我都毋须着急。
”
展昭正欲答话,却感到宁令哥身后的江渝正盯着自己,面带怒气,望向他时,他又低头不敢看自己。“元昊陛下
似乎只让展昭在此小住,并未说要施以毒刑。”
“我是奉旨前来。”宁令哥一招手,一群武士亦入内来:“展大人若想显示与我国修好之诚意,还是不要轻举妄
动得好。”
“倘若出尔反尔就是西夏的诚意,那么请恕展昭也难从命。”展昭用眼扫过那群武士,他眼神虽不凌厉,却不怒
而威,杀气含而不露,却亦令人不敢轻易上前。
宁令哥向江渝使了个颜色,江渝会意,提着药箱上前,展昭皱了皱眉,正欲一掌结果了他,刚抬起手,却闻一声
:“臭猫,吃了我的东西还要打我,果然是忘恩负义!”展昭一愣,却见那‘江渝’冲他一个鬼脸,那眼神似怒
似怨,却掩不住思念关切之情,不是白玉堂是谁!
第三十八章
展昭见白玉堂给他使了个眼色,顿时会意,于是故意卖个破绽,让身旁众武士有机可乘。原来白玉堂方才传音入
密,周围的人自不知晓他实乃何人,一番打斗后,众武士将展昭押住,任白玉堂“医治”。宁令哥从来自负,只
道是自家手段,也未多想昔日数倍人马也困他不住,今日他功力恢复,这些人如何就能制住他。
白玉堂手持银针,撇嘴一笑,手起针落,展昭不禁一抖,这白老鼠不知哪里学来的针法,刺入极快极准,风吹叶
而枝动,这针如叶而穴如枝,竟被针震得好不疼痛,几针之后,单论疼痛程度,竟比那七七夺命针胜上数倍。
宁令哥在一旁看展昭汗水直落,脸色时红时白,暗暗称赞“江渝”不愧为“第一酷医”,饶是展昭这样的硬汉子
受再多苦都不皱眉,如今却疼得双拳紧握,龇牙咧嘴。只是他不知,若是别人,展昭再疼也不绝露在面上,只是
如今是白玉堂在与他医治,两人之间纵然许多言语也只能于眉目腹语间暗传。白玉堂见展昭额头冒汗,竟出声道
:“活该!”单单两个字却说得又是气又是心疼。展昭听得明白,知道这只老鼠定还在恼他擅自发毒誓离开之事
,于是配合着“叫”痛,权当给这老鼠赔个不是。
针毕,展昭竟觉全身舒畅,那七七夺命针落下的病根本总未能尽数消去,如今真气可随意运行,只怕比之前还顺
畅许多。“不知玉堂哪学来的这手段。”在宁令哥寻例恐吓一番扬长而去后,展昭暗自运气,不觉说出了声。
“你白爷爷的手段还多着呢。”眼前忽地窜出一抹雪白,展昭惊道:“玉堂,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还由着你送死不成?”白玉堂隔着牢房的木柱替展昭擦擦汗,变戏法般拿出一葫芦:“喝点药酒暖暖身
子吧。”
殊不知展昭不接酒,一把握住白玉堂手腕,只觉脉门无气,功力显然失了九成,脸色忽地惨白:“玉堂,你……
”
白玉堂心知瞒不过,甩开展昭的手,冷笑道:“不错,我是失了些许功力,不过也不关你这只病猫的事。”展昭
顿时想起白玉堂所刺之针,震力非常,若非倾注内力,焉能如此,一时间又是愧疚,又是难过:“玉堂……”
“臭猫,少摆这张臭脸,又不是恢复不了了,我只需休养数月,便可恢复七八成了,剩下的,凭我这一武学奇才
,还怕练不回么,我看你近日倒是荒废了不少,最好勤加苦练,若不届时被我胜了,又要耍赖。”
“我何时赖过了?倒是你分明约好若我取回三宝便要去开封府,却耍赖要跑,要不是蒋四爷将你捉回,还不定赖
到几时呢。”展昭知白玉堂心高气傲,断然受不得哪怕一丝怜悯,于是将满腹心事收起,只与他嬉笑。
待问起他如何进城,又如何学得针灸之法,白玉堂很是得意:“猫话岂能困住白爷爷,不过猫儿,我可没入兴庆
,我是倒着走过城门的,算不得入。”展昭莞尔,白玉堂行事从来都是自己作主,最受不得他人左右,可却对他
那毒誓颇为在意,可见这“猫话”对老鼠也非一点作用都没。白玉堂见展昭抿着嘴笑,知道被他识破自己心思,
不由伸出手狠狠捏了展昭的嘴:“你少得意!”
说起针灸之法,果真是段奇遇,却说那日白玉堂与展昭离别木屋之主却是一年过六旬的老人。那日见白玉堂被点
了穴,动弹不得,竟拍掌大笑,疯疯傻傻,拿针扎了白玉堂几处穴,硬逼着白玉堂与他作徒弟。无可奈何,只得
应允,这老头竟拿起针,今日扎几针,明日又变着花样扎几针,变化着名目穴位,口中念念有词,讲解不停,极
为繁琐。幸而白玉堂天资聪颖,仅十几日不但摸清了破他针法的运气之道,自行解了穴位,还学会了他那一套害
人救人的针法。原本想将这戏弄了他十几日的疯老头一剑杀之,可念他年迈,心里又记挂着展昭,于是匆匆往兴
庆府去了。
一入宫,便听说展昭中了七七夺命针,正是那老头所教之一,于是杀了江渝,做了张人皮面具,取而代之,寻机
为展昭诊治。只是这七七夺命针极为厉害,运气相疗只会雪上加霜,展昭虽习的是阴柔内功,冒似不妨,却不知
竟是险上数倍,倘若是阳罡之功,一运则奇痛无比,日后一经救治,便可痊愈。而阴柔之功犹如将针毒散至全身
一般,危害之深,却是慢慢显露,倘若不及时医治,怕有性命之危,且针毒针解,只能将气注于针上,展昭又早
已将针毒散得极广,压制极深,故费去白玉堂许多功力。
展昭听罢,心下忧虑,如今白玉堂只剩一成内功,断不能轻易泄露身份,只是他如今来了,自己平安脱困之前,
他定不肯离去,于是道:“玉堂且先出去,还继续扮江渝,切忌妄动。”
“这我自然知道,不劳你这笨猫操心,不过我看我们还是一起逃出。李元昊这等人,若对宋称臣有利于他,便是
你不在他也会称臣,若是他不肯,你便是死了也无济于事。”白玉堂暗自埋怨展昭迂腐,强行带不走他,只得与
他论理。
“此地不宜久留,玉堂且安心在外,我自有计较。”被展昭推着,再若争执又怕引来狱卒,白玉堂无奈,握住展
昭的手,道了声“保重”,便先行离去了。
展昭于是坐回床上,见宁明昨日带来的酒杯还在,取来两只,掏出老鼠给的药酒,斟满,自行饮了一口:“梁上
的朋友不如下来喝几杯吧。”
一蒙面人自上跳下,落于展昭身前,冷笑道:“展大人好兴致,好手段啊。本将军自入朝以来,未逢敌手,十几
年宦海沉浮,如今却被展大人逼得走投无路。”
“展昭见过涂将军。”展昭未露半点惊异之色,似早在意料之中,作了一揖:“将军何出此等丧气之言?”
“赵祯早对我有所猜忌,如今我又领兵攻宋,自是坐实。至于元昊,自展大人提携我成了宋之忠臣,只怕此刻正
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呢。就算与他说明,日后也不得重用。”涂善逼近展昭,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依旧清澈如故
,没有半点愧疚,不禁心中大怒,便是奸恶之徒遭遇被己陷害之人也不得这般坦荡,可见这人压根是个没心的,
可怜自己一味迷恋他,败军时还惦记着他的安危,不顾身家性命冒险来救他,想他若对自己有一丝真情,便不计
前嫌,与他相伴一生。如今见他非但毫无愧意,反还与白玉堂亲热得紧,恐怕心里还在盘算如何说服元昊称臣,
届时便可不辱使命,回宋之后或平步青云,名利双收,或与白玉堂双宿双栖,神仙眷侣,想自此,涂善妒恨交加
,恨不能将展昭生吞活剥。“世上狠心负意之人我涂善也算见了不少,还未见过像展大人这般厚颜的,诬陷了人
竟然丝毫不心虚,涂某败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展昭我俯仰不愧,作甚要心虚?”展昭冷笑道,话音刚落,一阵掌风劈来,展昭避
过,一把接住:“涂将军这是作甚?”
“我知道你的算盘,李元昊新败,杀你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你放回去,到时你和白玉堂逍遥快活,只拿
我当笑话。”涂善恨道:“没这么便宜的事。展昭,你坏我大事,我定不会让你好过,白玉堂如今只剩下一成内
功,擒之如同探囊取物,待我收拾了你,再慢慢折磨他,让他代你陪我,可好?”
“那白老鼠就算是毫无武功,也自有保全之法,何须展昭费心。涂将军未若听展昭一言,在宋也是为臣,在夏也
是为臣,将军何必自讨骂名。”展昭心中厌恶,却也不露在脸上,只温言劝解。
“如今天下还有我容身之处么,展昭,纳命来!”涂善益发恼怒,出手极重,招招杀机尽现。
“涂将军倘若迷途知返尚还不迟。”展昭一边说,一边招架。涂善武功本就在展昭之下,极怒攻心,章法甚乱,
又是与高手对阵,自然输了一截。几招后便被展昭制住,听他一口气说道:“我早与王嵩说了涂将军是被迫攻宋
,只得把军情透露与我,好让将士胜西夏之兵,只是军中有元昊心腹,随时可取将军而代之,故不能有意投降。
”涂善顿时一怔,脑中一片空白,似无知觉一般。“将军家眷今仍无恙,且将军归,圣上必不再猜忌,委以重任
。若日后将军忠心事主,依旧可施展抱负。我等皆是汉人,为宋效力岂不强过为异族卖命百倍?”
第三十九章
涂善愣了半晌,望着高耸而阴森的天牢屋梁,暗得很,看不清神色。侧眼瞥了瞥展昭,见他虽未皱眉,却也似在
思索,想必在揣摩自己的心思吧。“展昭,这便是你的如意算盘么?将本将军逼到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就不怕
我日后心生叛乱?还是说你自有良策图之?”展昭未及回答,涂善却突然哂笑,笑得短促而有力,竟带着决然之
音。“展昭,你我同朝为官多年,宦海沉浮,多少胜败。我素知忍辱负重之道,一时之成败本将军本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