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词——回廊相思

有淤青了。

娑伽罗松手，哼哼唧唧地问，“你刚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入迷。”

“没什麽，只是突然一阵眼花。”谛洛十分诚实，他非常清楚应该怎麽应付娑伽罗。

果然，娑伽罗没再追问下去了，从谛洛背後将两只手挂在他颈项上，“还有三天时间，到别处去逛逛吧。”

谛洛无奈的扶著他的腿弯，背起他，“伽兰，你不是小孩子了。”

“罗嗦，快走了啦！”娑伽罗的下巴紧紧抵著谛洛的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谛洛背著他慢慢走出清净天，“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伽兰……”

“做什麽？”

“我怎麽觉得你怪怪的？”先是因他的一句话就轻易解除已经用了万年的形态，再然後还主动邀他同行，现在更

是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想一想，认识伽兰这麽多年，还从没见他这麽主动过。以前他上须弥山来找伽兰，总是会被他赶走，害他只能在

地宫里，等这孩子偶尔想起来了，就来看看他……

“你这人可真够麻烦的，难道你希望我对你凶？”

“也不是，只是觉得你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谛洛斟酌著用词，“你是在担心无妙的事吗？”

“人界是灭还是怎麽的，和我无关。”娑伽罗毫不在乎地说，“好了，你别问那麽多了，我们先去落迦山去吧。

”

“去落迦？”谛洛脚下有缭缭祥光结成云霞。

“嗯，我以前在极光净天放了些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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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迦山满山古树，终年常青。竹海连绵，入眼皆是一片翠绿，如浩淼烟波。梵宇琳宫之间，有金沙般的佛光时隐

时现。

极光净天，光明胜前，又称光音天。

只是他们到那里时，已经是一片荒芜，曾经的“光明胜前”之地，早已不存於世间。

“极光净天？九十九天居所里面没听过还有这麽一个地方。”谛洛抚摸著一旁倒立的石碑，石碑上，梵文佛经早

已磨损，看不清原貌，还长了薄薄得一层青苔。

“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娑伽罗淡淡地说，弯腰扶起那块倒地的石碑。

“你到这儿找什麽？”

娑伽罗看了他一眼，又带著他往里面走了一段路。

再往里面，出现了一个湖泊。四周的花草都凋谢，树木也枯了，可那汪碧潭之中，却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这是……”谛洛看看莲田，又环顾四周，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有晕眩感袭来，他不小心向一侧跌了几步。

“你有印象吗？”娑伽罗突然激动地抓著他。

谛洛用食指揉著太阳穴，有什麽印象？天地仿佛都旋转了起来，他反手抓著娑伽罗痛苦的倾倒在地。

半抱著他，娑伽罗看他的神情焦灼而慌乱，像个担惊受怕的孩子。他不禁伸出手去，安慰他，“我没事，没事…

…”

双眼朦胧，视野被割破，支离破碎，他仍然断断续续的说，“我没事……”

好像是听到了哭声，轻轻的，呜咽著。他直觉那人是娑伽罗，但越来越强烈的晕眩伴随著剧烈疼痛让他无暇顾及

，抱著头开始痛苦呻吟。

“你别想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哽咽的声音。

液体滴到脸上的时候，他终於痛至晕厥。只是嘴里还喃喃的说著，“我没事……莲……我没事……”

“你明明就记得嘛……笨蛋……你明明就记得……”嚎啕的哭著，有人最终泪如雨下。

就算没有爱，不能爱了，也依然记得爱。

佛曰七情，是为喜、怒、哀、乐、爱、恶、欲。

只是，有这麽一个人，七情缺散，没了爱。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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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那天上落迦山的事，谛洛又忘了。

娑伽罗也不说，一切无痕，就像什麽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三天，净琉璃没有回来，妙真却哭哭啼啼的回了万佛山。一直在清净天等他们的娑伽罗一见妙真，立即上前抓

住她问，“净琉璃呢？”

妙真泪珠子直滚，呜呜咽咽地说，“净瓶娘娘不回来，师傅劝不了……後来魔君来了，师傅就被他抓了……”

“你是怎麽回来的？”他死死抓著妙真细弱的手臂。没道理抓了净琉璃却放妙真回来。

谛洛见他手上的力道让妙真生疼的挣扎了一下，於是说，“伽兰，你先放开妙真吧。”

娑伽罗稍微松了手劲，妙真来不及擦泪，就急忙道，“魔君……魔君说龙王您还欠他一场架，他……让您去……

”

“魔君？”谛洛有些吃惊，“伽兰，你和魔君交过手了？”什麽时候的事，他怎麽不知道？

“是以前的事。”娑伽罗先是愣住了，然後很快反应过来，“和他们纠缠了这麽久，交过几次手很正常。”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妙真觉得转轮圣王说这话的时候应该是在生气。

娑伽罗抿著唇不说话，好半晌，才闷闷的说，“先别管这些了，你回地宫去吧。”

“那你呢？”谛洛看著他，“你要去哪儿？”

娑伽罗走了两步，在入口处的花径前停下，双手握成拳又舒展开，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低声道，“我去找三世佛

。”

回应他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沈默，夹杂著妙真细细的抽噎。

突然，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头，狠命的揉了揉，谛洛投降般的说，“我陪你去。”

“谁要你陪了。”他挥手挡开谛洛，有些凶狠的说，“回你的转轮殿去，再说了，你不知道吗？三世佛一向不喜

欢外人进须弥山。”

“我有说要陪你去须弥山吗？”谛洛低低的笑，“好歹是我把你带大的，你存的什麽心思，我会不知道？你想在

三世佛发现之前把无妙带回来。”最後那句是陈述句。

“别以为你好像很了解我。就算我真的要在三世佛发现之前把无妙带回来，那也是因为我不想背上手刃同僚的罪

。”谁都知道，最後犯下杀戒的人，一定会是他。娑伽罗龙王。

娑伽罗的目光缓缓扫过谛洛，带著冷漠的说，“你知道为什麽我会成为这一任龙部之首吗？那是因为……我杀的

人最多。”

“你想怎麽说都行。”谛洛有些忧伤，“只是，如果我不了解你，还有谁能了解你呢？”

“谁也不需要了解娑伽罗。”他最後说了一句，然後转身离开。

黑色的身影穿过花径时，有铃声响起，那些无形的铃声汇聚在空中，渐渐形成一夺盛开的青色莲华。谛洛走过去

，伸手一触，莲华顿时崩败散尽

只是你不懂，我需要你了解的不是伽兰，也不是娑伽罗。

但是，你也别急，我们还有百年千年乃至万年的时间，足够让你慢慢了解，慢慢回忆。

关於莲的一切。

就算真的忆不起来也没关系，不能爱了也没关系，这次，让我来爱你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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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静谧如水。

佛堂中，无妙静静的点燃了四十七盏油灯。

月上云梢，漆黑的云层渐渐散开，洒下一片银辉。在金身佛像面前，无妙双足孋趺而坐，把右手掌仰放在左手掌

上，两个大麽指轻轻相抵住，结出两个三昧印。

那是她手持净瓶，维护众生之时的姿态。净琉璃认得。

“无妙，回头是岸，尚且来得及。”她万分沈痛。身旁被定下了三重结阵，幽幽的绿光在昏黄的佛堂中闪烁著。

徐徐夜风自敞开的大门吹入，散布在四周的油灯一阵明灭，有几盏差点熄灭，不过仍是顽强的撑了下来。

无妙紧闭双目，对净琉璃的话充耳不闻。

“空劫一成，器世间毁於一旦，难道你真的忍心陷众生於水火之中？”她仍在苦心劝说，“无妙，你不该是这样

的……你的慈悲，你的善念，难道都不能让你回心转意吗？”

无妙终於缓缓睁开眼，却是叹息著说，“纵然慈悲仍在，善念难消，却已是被你们逼上了绝路。”她十分清楚三

世佛若知晓真相後，会怎麽对付她。

“或者说，你是忘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躲著你们。七七四十九的轮回，我躲了你们这麽长时间，你们还是

不放过我……不这样做，我还能怎麽办？”这已经是她在世间的最後一世，若不能回到佛界，便不能得到长生，

只会损命於这一世。可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不怕死，却怕，凝皓陪著她死。

那个叱吒於九天十地间的魔，她不能让他随自己而逝。

“所以……你想要长生？”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些东西，净琉璃喃喃的说，“你要长生，有瑞草蓂荚，也有续魂之

香……为什麽，还要造成空劫？”

“我也不愿的。”无妙摇了摇头，“如果我照著三世佛所安排的命盘轮回，你认为，我还有逃出升天的机会吗？

”只怕早就不得好死了，她没忘记姬芙的早夭之命。

“而且，我是以佛身降临人世的，瑞草与续魂香都对我无用，而那唯一有用的东西却很难拿到。”

“你……要拿什麽？”净琉璃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脸色大变，“不，不行！你绝对不能那样做！只有那个，你绝

对不能！”

“我为什麽不能？”无妙轻描淡写的扬高柳眉，嘴畔凝出冷冷的笑，“你与古刹罗能为他做到那种地步，为什麽

不能帮我一次？他与骁砚已经没可能了，既然如此，为什麽不把机会给我？”

“不是这样的。”净琉璃慌乱的解释，“无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与骁砚……”话还没说完，又一阵夜风

袭来，孱弱的灯火熄灭了几盏。

无妙姿态优雅的起身，“他已经来了。”在经过净琉璃身边时，桃色衣袖一挥，封了她的五感，同时也封住了她

剩余的解释。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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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桃色衣衫的女人依在院里的一株古树下，银色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丫照在她身上，衬得她沈静如水的容颜更

显清冷。

从阴影中走出来，娑伽罗看著她，没有丝毫意外，“你果然是以佛身降临。”

无妙回首，望向他盈盈一笑，然後在看著她身後跟著的人时，脸色有一刻的僵硬，不过很快又隐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龙王你的真身。”

偏了下头，又向谛洛说，“圣王，好久不见了。”

“净瓶娘娘，好久不见。”谛洛的身影藏在阴影中，无妙看不清他的表情。

“净琉璃呢？”娑伽罗单刀直入。

无妙掩嘴一笑，“放心，我没伤她。倒是龙王，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娑伽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若肯跟我回去自是最好。”

“龙王你认为可能吗？”无妙失笑问道。

娑伽罗很干脆地摇头，他早就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准备。不过……

“凝皓呢？”

“他有事，回魔界去了。”无妙淡淡的说，“龙王，无论怎样，我也不会跟你回佛界的。现在凝皓也不在，以我

一人之力敌不过你，如果你硬要逼我，那我也没法子了。”说著，她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锋利

的刀刃接触到肌肤，划出淡淡的血痕。

谛洛赶忙劝道，“娘娘，你先放下匕首，万事好商量。”

“你这是在威胁我？”娑伽罗微闭双目，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下颤若羽翼。“你知不知道，就算我现在不带你回去

，七日後你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他指的是无妙自刎的举动。

终归也逃不了一死。

无妙不说话，只是看著他，目光里闪过一丝冷然。

“你现在跟我回去，净琉璃和我或许还能帮你求情。”娑伽罗走了几步，到无妙面前，慢腾腾的说，“错过了这

次，你该知道三世佛会怎麽对付你。”

无妙咬了咬牙，神情变得愤恨，“你知道的，我已经无路可退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就没想过要退！还是说，

你认为三世佛有可能放过我吗？不，没可能！从我第一世遇见凝皓开始，他们就没有可能放过我了！你别忘了，

早就有先例摆在我们面前！”

娑伽罗被她那句“我们”惊住了，立即大声叱道，“你给我闭嘴！”

无妙一怔，然後大声笑了起来，“你竟然真的都记得……哈哈……你全记得！”音调一转，又变得狠毒起来，“

那就怨不得我了。”

娑伽罗被她的话骇得不轻，在无妙反手将那柄匕首插入他的胸口时，竟然忘了反抗。

谛洛眼见变故陡生，就要上前帮娑伽罗，无妙单手结印警告他，“不要过来！”

无妙刺中的部位是在胸口正中，娑伽罗不敢轻动，只是愕然地问她，“你……怎麽知道……？”

无妙看了他一眼，又将匕首狠狠推进了几分，鲜血从娑伽罗胸前流出，滴在了地上。

“你的确隐藏的很好，净琉璃和古刹罗也替你掩饰的很完美，连三世佛都被你们骗了过去。可惜你们唯一算漏的

是妙真那个傻丫头……世间唯一能看穿一切的，清明之眼。”

“无妙，你快放开他！”谛洛完全没法顾及他们在说什麽，气急败坏的大喊，袖中长剑已经握在手里。

“你过来，我就让他死在你面前！”无妙大喝一声，拉著娑伽罗後退了几步。

娑伽罗像是没有力气一样，让她拉著，呼吸渐渐变得沈重。无妙的匕首，不偏不倚，刀尖正好抵在他胸中的那粒

佛光舍利子上面。

“佛光舍利子掩盖了你原本的气息，再加上古刹罗和净琉璃的精心设计，你是绝对不会暴露的。但是你不知道吧

？在妙真眼里，你还是你，没有丝毫改变。当年妙真无意间问我，你为什麽会突然改变名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不过那个时候我无心插手你们的事，所以就没在意。可我现在是去不了灵光塔了，所以只能借你的那粒舍利一

用。”

她要……舍利？娑伽罗猛然抬头。

不行，绝对不行……

一阵剧痛在体内升起，娑伽罗突然扬起左手，一掌打向无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