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笑了起来。
随著校队的运作顺利,有六名校队的三班,被带起一股棒球的热潮。以至于在一般的课堂上,学生也难免对君提
出这个要求:“老师,我们体育课能不能玩玩看棒球?”
君也有些好奇棒球是怎么玩,再加上城岛说过,向学校申请了一批新球具给校队,于是就对旧的球具抱著希望,
向赵总务长询问。
“你们班体育课要借棒球用具?不过学校的棒球用具使用权,都给城岛老师优先了,其他班级不借喔。”
虽然早就知道很有可能被拒绝,但真听到这种理由还是难以信服,君委婉地说:“学校为了校队,不是购买了一
批新的用具?那么原来旧的,应该可以让其他同学们使用吧?”
赵总务长有些不耐烦:“虽然有新的,但其他的还是给校队备用,怎么能够让其他人玩坏呢。”
君有些气不过,便说:“那我去问问城岛老师,如果他愿意借出,那总务长就不会过问我班上同学使用吧?”
洪首席路过见到两人气氛有些僵,便进来打圆场:“老赵,什么事跟杨老师过不去?杨老师是新来的,如有规矩
不懂,你也不必计较啊。”
赵总务长简单的说君是要来借棒球用具的,洪首席本来也有些伤脑筋要怎么说话,旋即又大力要赵强出借旧的球
具。
君虽然怀疑,但不想与他们多问,拿了赵强盖章的申请书就离开总务室。
“洪首席,你这样要我借了一次,之后有别的老师来申请,我也不好拒绝啊。”赵总务长皱眉的样子,这事似是
真的很令他为难。
洪首席笑著说:“不用烦恼啊,要是有其他班级要借就借啊,我是想到第二学期运动会的事,总要有些新意啦。
要是班级间来个棒球比赛,总可以给一些日本人好看的吧。”
洪首席心里想的是校队里的学生,大多不是一班的同学,而且五年三班就有将近八位同学。
“五、六年级的班级对抗赛,就用棒球啦。”
* * *
搬出棒球用具放在操场上,同一堂是体育课的学生,远远望著操场的这一角,眼中满是羡慕。君似乎可以感觉到
其他学生们正对他们的老师央求著,希望下次也可以打棒球。
因为君也不懂规则,所以体育课就直接委托张阿火等人来教授。只有一堂课的时间,大家只能边玩边学。在阿火
等知道怎么玩的人眼中,大家闹了不少笑话,只是其他人依然是一头雾水。
就连充任裁判的君也是。
“呴,老师,你怎么一下判坏球、一下又判好球啦,刚刚那球明明就跟这球差不多啊。”
阿火站在打击区上抱怨,担任捕手的小高则说:“老师你别理他,明明就是好球的。”
不管他们怎么斗嘴,君自己是一头混乱,连垒上跑者怎么样会出局,阿火这个在跑的人还帮他判。
“塞夫、塞夫,老师刚刚小伟是塞夫。”
正当君准备接受小高的抗议拹判时,在司令台上有人说:“阿火你不要欺负别人不懂喔,刚才小伟明明就先被触
杀了。”
不需要抬头确认,君就知道那是城岛。似乎很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君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你好,多谢你帮忙。好了,三出局,两队换边。”君看了一下钟楼上的时间,还没到下课时间。
在两队交换的时候,城岛走下司令台,到本垒后方,站在君的身边。
“你没有课?怎么会在这里?”
“嗯,是空堂。所以听说有班级在打棒球,就出来看看。你还可以吧?有几个学生真的很顽皮。”
听城岛这么问,君觉得有些有趣,轻笑著说:“还可以啦,毕竟是我带的班级啊,看他们皮的时间也有两个多月
了。不过关于棒球就只能跟他们学了。”
城岛知道自己说了多余的傻话,只是低著头笑了一下。这时防守的阵容已经站好,城岛对君说:“我到一垒那边
看。”
多亏了城岛,就算他没有开口指导什么,但光他站在那,阿火就不会编些似是而非的规则混淆视听,就是帮大忙
了。
课堂结束后,君看著同学们意犹未尽的谈论著方才的攻防,想必以后是免不了要继续带他们玩,那可不能让自己
老被学生牵著走。
君趁著空堂,到学校图书馆找找有没有关于棒球规则的书籍。大坪国校的图书馆不过两个教室的大小,里头的书
称不上多,稀疏的书架更显得木造校社的破旧。
君绕了一圈,没看见任何关于球类运动规则的书籍,便转进放诗集的书架,打算挑几本来消磨到辅导课前的时间
,或是借回宿舍。
当他还在挑书时,忽然有人自他身后抱上。
“木下,你真的来了。”
君被吓著,一边挣开那人的手,一边说:“把我跟木下小姐弄混,也太对不起木下小姐了吧,邱荣!”
邱荣愣愣地松开手,干笑著说:“哈哈,不好意思。因为我太紧张了,所以看到人影就……”
“就这样冒然的抱上,你也不怕吓到人家……”君又惊觉:“你跟木下……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木下久美子,是与他们同一批到大坪国校的日籍教员。曾到英国留学,自思想到外表都显洋味,剪著一头男孩子
气的俏丽短发,有著在女性中算是高挑的身材;而君的身形削瘦,只比木下高半个头,也难怪在昏暗的角落中,
会让心急的邱荣误认。
君一直以为邱荣跟谢文走得近,现下的惊讶比刚才更大。邱荣支支呜呜地不打算说清楚,君想到他似乎是与木下
约在这里,也就打算先离开。
“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你得要说给我听。”
君离开图书馆,要回办公室的路上见到木下迎面而来。礼貌地打声招呼,君在心中希望她是到图书馆给邱荣好消
息的。
虽然压根不明了事情的始末,只是想著青春的花朵在友人身上绽放,君的心理就有掩不住的欢喜。
“怎么,有什么好事嘛?”
君抬起头,眼前的是正好回办公室的城岛。君连忙摇著手说:“没事没事。”也许是方才的心情感染,君见到城
岛,难得大方地对他说:“请问你那里有没有关于棒球规则的书?我在图书馆找不到。”
彷佛很高兴有人对棒球有兴趣似的,城岛兴奋地说:“当然有,我明天带给你。”
正好有其他职员要找城岛,君也来不及跟他说明天是星期日,不过这也不用急著看,总之是能够借到书就好。
君是这么想著,所以怎么也想不到城岛为什么在放学后会在他的宿舍门前。城岛发觉君远远地就传递著疑惑的眼
光,在君走上楼时,微笑著说:“嗨,校队练习完后,我看你还在上课,就直接到这里等你。”
正常的上课时间后,再晚一点公有就会把办公室上锁,就算他们都还在学校,除非先与工友交代,工友才会交给
老师一份备份钥匙。这些君知道,他奇怪的是城岛来的原因。
“我要回去前,看到邱荣跟木下两人一起走出学校,就想请你到我家吃晚饭,顺便直接跟你聊棒球的事,有人教
总比自己看书好懂。”
君先是有些受宠若惊,但又忽然发觉城岛其实是孩子气得过份,难得发觉有人对棒球有兴趣,就高兴得想要把一
切都与人分享。
这么一想,君感觉轻松多了,也觉得拒绝好像太伤人:“好,那就打扰你了,我先整理一下东西。”
君要开门时,突然有点犹豫。会让城岛见到这窄小、破旧的寝室,虽然这样的情景也不是他愿意的,君还是觉得
有些难堪。不过要是让自己钻进门内,不就更显得奇怪?
君叹了口气,故做自然地打开门,也不好关上,城岛只是站在栏杆旁望了一下,却说:“怎么你住的地方,跟另
一边看来不太一样……”城岛有点不好意思明说:“怎么说呢,那边的宿舍,看来都很干净明亮……”
君不好跟城岛抱怨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是有跟学校申请修缮了,只是,听说楼下的何老师,从去年请到现在
学校都没有动作。”
学校对日籍、台籍教员大小眼的事,城岛的感觉并不强烈。一来他认为自己没遇过任何亏待,单纯是因为家庭背
景;二来校长、训导首席等上层职位都是台湾人,他还以为在私底下,会给台湾人多点方便。
“如果我去跟校长建议,你想他会不会快点帮你们维修?”
君不置可否,只说:“这到不清楚,但你又不住这里,好像没立场要你来开口。”
城岛对此不再多说,只等著君将书本放好,与他一同穿过校园,走著那一段不算短的斜坡,来到山脚下的城岛家
。
直到到了城岛家门前,君才感到紧张,突然想找什么理由来拒绝。当城岛推开前门时,想要说任何理由都突兀,
君只好跟著城岛进门。
走进围墙内,里头是小巧的日式庭院,脚下的碎石小道接著木板拉门,一位穿著深绿素面和服的女士开门迎接城
岛。
“草壁阿姨,我回来了。这位是学校的同事,杨君,今晚我请他来吃晚饭。”城岛转身对君说:“这位是从小就
照顾我生活的草壁女士。”
草壁对君深深的一鞠躬:“杨先生,我们家小少爷在学校承蒙您的照顾。”虽然知道这只是基本礼仪,但受长辈
这样的礼,君慌忙地回道:“哪里,我才是。”
“阿姨,抱歉没先跟你说有访客,麻烦你再多准备一份晚饭。我跟他先到书房去,好了麻烦叫我们一声。”
城岛说著就领著君进屋,君甩不开对草壁九十度鞠躬的别扭感,只能低著头跟在城岛身后。
书房对著前门方向的庭院,城岛拉开纸门,橘橙的夕阳将樱树的影子拉入屋内。伴著一阵突来的风,身上的树影
摇晃,庭前的樱树婆娑,庭院的小水池闪著波光潾潾,城岛背著光转过身;君以为他的时间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时
刻。
“怎么了?”
君自心中短暂的永恒中惊醒,连忙说:“没事,只是向来都只是从外头经过你家,没见过这里头的小庭园,加上
夕阳的光,觉得很美……”
城岛的嘴脚牵起一点自豪的微笑:“谢谢,这庭园是我哥设计的,随时欢迎你来玩。”
不敢多看那自信的笑脸,君转头看著城岛的藏书。城岛走到君的身后,越过他的肩,拿了一本书递给君:“这本
就是棒球的规则。”
不知是有意或无心、多想或误会,君似乎可以感受到城岛话语的气息滑过耳后,右手臂上不知是被夕阳晒得发暖
,还是跟城岛的胸膛过于靠近。
君僵直地接过那本书,不知接下来他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才好。只能勉强挤出正常点的声音说:“谢、谢谢。”
君不清楚他们究竟这样站了多久,当君终于下定决心,要转过身面对城岛时,城岛却先一步退开,走到他的书桌
前。
看著城岛不发一语的背影,君只觉得自己又做了失态的行为,听见庭园中竹筒敲著石头的声音,君的心又冷了起
来。
横田寿所住的地方,是一栋两层楼的洋宅,但在后院还是设了一个日式的小水塘。他经常在后院,伴著竹筒的声
响,替横田寿念日文的古书。假日时,他洒扫著那个小庭园,那栋洋房的每一处。在二楼横田寿的寝室中,有一
张垂著帘幕的西式大床,上头常有不一样的男孩在那里……
君有著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草壁的声音留住了他:“小少爷,晚饭都准备好了,请问是送到书房来,还是到前
厅?”
“这里就好了,麻烦你。”
草壁恭敬地退了出去,另一名年轻的男仆搬著一张和式的小桌子进来,这名男仆君在经过城岛家时常见到,只是
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位是草壁阿姨的儿子,毅,这是我学校的同事,杨君。”
两人简短的问声好,草壁也陆续将菜摆上,有他人加入这个空间,总算是让君放松多了。只是真的用膳时,又剩
下两人。幸好城岛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著棒球,也让君忘了方才回忆中的恶寒。
第六章
君收到浩的来信,上头写著父亲阿发病危,君先看了最后署名的日期,是十天前。回过头读信,浩在信中也说了
,当他看到信时,也许已经来不及了。还有爷爷特别交代过,不需要通知君,是连事后的仪式,都不愿见到他的
出现。
浩贴心地在信中安慰,说他也省得舟车劳顿,回到家中还要看人脸色。但浩也说了,君一定很想见见父亲。
如果病逝的是爷爷,君一定会顺从爷爷的愿望,不回去看他。君倒在折好的被褥上,笑著自己一定会被骂到不孝
的念头。只是,对象是父亲,他实在没有理由连最后一面都不见。
办妥请假的手续,看著破旧的宿舍,不过是出去几天,却还真有点舍不得。感情上出了错觉,突然以为自己自小
就生长在这里,直到想不起这里凤凰木盛开时的模样,才回忆起他的夏天,总是伴著母亲在厨房;劈柴、生火、
磨杵,回忆中最明亮的色彩,是庭中那两盆鲜红的鸡冠花,还有浩的笑脸。
这么想著,他的父亲又在哪呢?母亲还没过门前,好像还比较常见到他。即使很难列举出他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
,只要母亲见到他时的神情是欢喜,回去上个香,似乎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了。
白幡飘在鲜绿的水稻田中,附近的邻居亲戚见到君,还是有不少客套的招呼;淑敏见到君时,以肘轻推著浩,眼
神似乎在责备他怎么还是通知君。
浩只是耸耸肩,上前把君接到灵堂里,不等君问就说:“后天要下葬,你能在这留几天?”
“我只是来上柱香,明天就离开。”
这时淑敏搀著爷爷进来,淑敏对君说:“到爷爷房里,我们有话跟你说,小浩你出去招呼。”
天宽的房里,处处都染著鸦片烟的气味,淑敏先替天宽点了一管水烟,天宽抽著,示意淑敏对君说话。
淑敏清清喉咙说:“我是丑话说在前,就是你在外头有多大的地位,杨家的财产,是没你的份。我想你也不在意
我们种田的这点东西吧。”
房中的腐臭让君感到反胃,他直截地说:“我没想过那些事,这次回来只是替我母亲为父亲上柱香,明早就走。
”
“哟,既然都回来了,就干脆留到底吧。今天下午才来,明早又走,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亏待你呢。”
君苦笑,敷衍地说:“怎么会呢,人家只会说我不孝,病时没守在卧踏前,身后没送他最后一程。”
淑敏冷笑:“这是当然,他躺著不能动时,可都是我在替他把屎把尿的……”话说得有些意气,天宽制止淑敏再
说下去:“你就去上柱香吧,明早要离开也就自便,不用招呼我们。”
君退出门,心里闷闷地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不会因为淑敏的恶言恶语感到难过或是愤怒,她对母亲以及自己的
敌意,只是害怕会失去手中的东西;因为害怕,所以想要抓得更紧,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