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娶亲——辛西亚

「你是怎麽进入这老妇人身体里的？」

真的是会被气死。

沈青海不太友善地抬头瞪他。

这颗龙头这麽问，那不就表示他从刚才到现在所讲的都是屁话？这只龙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学校迎新办了该死的试胆大会，然後我遇到鬼吓晕了，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死老太婆

样。问我为什麽．．．我怎麽会知道自己为什麽那麽倒楣啊！」

沈青海没好气地再说一次经过。

那又是为什麽可以来到水晶宫？

「后！祢烦不烦啊！」

真的是都没在听他说话耶！沈青海气得站起来。

「我是被那些人逼到掉下来的啦！愈想愈生气．．．这件事说起来还不全都要怪祢！」

他直指著眼前的龙王。

「要不是你一直在换老婆，他们也不会一直在把人丢下海！我才刚醒就叫我主持什麽祭祀．．．反正就是倒楣啦

！」

你也是女巫？

「什麽“也”，搞清楚好不好？！我才不是女巫，我是男的，如假包换、青春无敌的大男生！」

这个老婆娶不完的龙头是怎样？

一直问同样的问题，到底是要他回答几百遍啊！干嘛这麽执著地管他怎麽来。

他要是知道的话，不是早就可以自己回去了吗！

那还用得著沦落到现在，巴望著他送他回去．．．

沈青海埋怨地瞪了一眼龙王。

不过说也奇怪。

他来到这里应该也有些时间了，可是他身边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这几个。

先不说到底是经过多少天，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除了他，没看到过半个人类。

延续了好几百年的活动，照理说，这个龙王的老婆．．．应该是算“群”的了吧？怎麽会看不到半个？

说到女巫，其实他还蛮想见一见铃音的。

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美如天仙的女孩．．．

龙王娶亲13

「龙头．．．祢不是娶了很多老婆吗？那些人都到那里去了啊？我可以跟祢借看一下铃音吗？她好漂亮喔．．．

」

沈青海好像压根儿不记得当初螃蟹对他说过的话，只一股恼地询问著龙王。

但是他话才说完，龙王却一把揪住他。

「你认识铃音？」

刚刚是会被气死，现在则是会被吓死。

这只喜怒无常的龙，竟然又一把将他拎起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又要被摔一次。

「祢干嘛啦．．．放我下来．．．」

老婆婆沈青海挣扎著，身体不断摇晃。

「你认识铃音？」

龙王的手并没有放松，沈青海被掐到无法喘气。

「不认识．．．放我下来．．．我．．没气了．．．」

就说他现在的体力真的超级差。

才这麽一折腾，他竟然感觉像快要死掉那麽痛苦，全身骨头都快散了。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呼吸困难，头一直嗡嗡作响．．．脑海里有些片段不停流转。

铃音微笑的脸．．．龙王俊美的脸．．．

他们二人依偎著亲吻．．．铃音哭泣著离开．．．

砰。

沈青海再一次被丢向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气。

他的心脏，以超过他身体所能负荷的速度，跳著。

「龙头．．．铃音到底跟祢是什麽关系？她现在又是在那里．．．？」

稍稍平顺呼吸，沈青海先开口。

第一次，他脸色正经地看向那颗巨大的龙头。没办法，他脑袋里的那些记忆快把他逼发狂了。

「老实告诉祢好了，我来到这里以後，整个人好像不太对劲了起来．．．」那些梦境片段太过真实，让他感到害

怕。

他想知道，关於那个女孩的一切。

他为什麽会来到这里无法回去？跟他们之间到底又有什麽牵扯？为什麽他看得到龙原形底下那张帅到不行的脸．

．．既然有那麽好看的脸，他又是为什麽要隐藏？

「我昏睡的时候，梦见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铃音。还有看见她和祢在一起，不过祢不是这样子的，

我看到的你的脸，很俊美．．．」

沈青海看见了龙王眼里的异常神采。

「你看得到我人身的形体面相？」

沈青海点了点头。

龙王看著他。

这个人类，居然能越过法术，看见他的脸。那张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脸．．．

他垂下眼，一时之间竟难以解释这复杂情绪。

百年後，随著这个莫名闯入的人类，无端又挑起的过往记忆。

该要．．．怎麽说？

他轻叹了一口气。

「铃音啊．．．是我唯一的妻子。」龙王伸出了手，抚上沈青海的额头。「不过，恐是要教你失望了，没办法让

你见到她。铃音并不在这里．．．她早就不在这里了．．．」

透明的水晶体，有些微的浑浊。像是表面搭上著薄薄的雾气，却因水分子不够，无法凝结成水珠。

一种哭不出来的悲哀。

龙王的手相当冰冷，经由触摸，有股沁凉传入了他的身体。

万千画面随著这股凉意，就这麽排山倒海地灌入沈青海的脑中──

龙王娶亲14

铃音跳舞的姿态相当优美，经常会教龙王看呆。

她刚到这水底宫殿之初，龙王几乎天天会要求看她的曼妙舞姿，而她也是欣然接受的表演。

龙王虽笑称她是他的妻子，但却是以礼相待，丝毫没半点非份之想。除了第一次见面那一吻，就再也没任何逾矩

的行为。铃音开始想著，所谓的龙王娶亲或许真的只是个误会，纵使这位尊贵的王始终没替他自己辩白．．．

龙王喜欢听她说著陆地上的事、关於村民的事、祭祀的事、所有的所有，然後再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喜欢看他笑，所以她的话题从不间断。

从春天的景色到冬天的严寒；村子里的稻田到猎补的渔获；她从小生长的环境到人民对他这位神只虔诚的信仰．

．．

然後有一天，她说著说著，却无预警地昏倒在龙王眼前。

再醒来，她是躺在龙王的寝宫里，看龙王坐在床沿担心的望著她，她没办法控制情绪起伏。

「我喜欢祢。」

铃音轻轻地笑著传达她的心情，并伸手抚上龙王的脸。那尊贵的神，脸上神情很复杂。

再来，龙王轻俯下身，覆上了铃音柔软的唇．．．

接下来的日子，铃音几乎每日都会昏厥一次，体力也变得极差。有时候她连走路都会气喘不已，所以根本不可能

再谈舞蹈。

这样的情形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铃音昏倒的次数，每天都在增加，每一次昏睡的时间

，也越来越长。

「王，我想回家。」

某一天，铃音依在龙王怀里这麽说著。

「你答应过永远留在我身边的。」

铃音的话显然震惊了这海底的王。所以，这位王者一出口就是不容反抗的威严。

「祢误会了．．．我没说要离开祢。只是祢不觉得我愈来愈虚弱了吗？」铃音环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想是不是我在海里待太久了，没有晒到阳光的关系，所以才会这样．．．」

铃音更偎进了他怀里似在撒娇。见龙王沉默，她才再继续说下去。

「我想上陆地去，只是想呼吸些地上空气，或许那真的对我有帮助。还有，也想回去瞧瞧我娘，我就这麽跳下海

，不晓得她会有多难过．．．我想让她看看我，让她安心。」

铃音的这段话教龙王陷入沉思。

铃音或许没说错，她是凡人本该吸取人间界才有的气息。在这海底龙宫里，除了他和侍从护卫以外，这里多半都

还是修炼中处於半妖半神的状态。

妖气，难免会有。对人类，也很不利。

让铃音回去一趟，说不定真的会对她的身体好一些。但是．．．

「我一定会回来的。」铃音澄澈的眼睛带著无比的坚定。「王，为了祢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爱上祢了。舍不得放祢一个人在这海里．．．

这句话是铃音附在龙王耳畔轻声说的，她最动人的告白。

龙王紧紧地搂住她。

到底，龙王仍是同意了她回家乡。隔日，龙王依约送铃音回陆上，临别依依，铃音难以自己地落下眼泪。

那泪滴化成了紫红珍珠，滚落在龙王脚边，成了铃音送给龙王最後也是唯一的礼物。

从此铃音消失。

不仅消失於海底宫殿，也消失在人间世界。

龙王娶亲15

龙王在海底苦等不到铃音回来，思念终於让他疯狂。

某一天夜里，这动了情的尊贵龙神按捺不住地上了岸，翻天覆地的寻找著他心爱的妻子，他的铃音。

他想告诉铃音，或许她母亲卜出的卦是对的，他是孤单了，希望有她的陪伴。

还有，他始终没说出口的，他也爱上了她．．．

搜遍了村里每个角落。

那里，都没有铃音的气息。

只是愈是如此，涛天巨浪更是向陆地肆虐。失去理智的他完全不知道，他所引发的狂风巨浪，已经给他的万千子

民造成了莫大的灾难。

直到天兵天将奉著玉皇大帝的旨意，来到他的东海龙宫捉拿他面见天尊，他才恍然觉悟自己已犯下错行。

天上宫阙，灵霄宝殿上，玉帝盛怒著脸。

「贵为神只却罔顾生灵、罔顾人民对你的信奉，铸下这涛天大错，你该当何罪？」

那一场由他引发的海啸，淹没了万顷农田、推毁近三个村落的房舍、冲走了村民饲养的生畜、以及夺走了数以万

计的人命。

他无语地跪在天尊面前，接受审判。

「念在你只是一时动了凡心，尚且还有悔过之意，这件事我就从轻量处。今日我收回你千年的法力，将你的元神

封印在东海海域五百年。你可心服？」

见他点了点头，玉帝绕到他面前，伸手点向他的额头，口中喃喃地念著：

「从今以後祢绝不可踏出东海海域半步，我会命人设下结界，若你不从执意逾出，那麽你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

超生。记住了。」

他闭上眼，叫头谢恩。

转瞬间，尊贵的龙现出了原形．．．

到这里，沈青海无法克制眼泪不停流下，散落满地紫红。

在沈青海脑中的记忆里，龙王，一开始只是江河里的小蛇妖。

经过千年修炼，始得幻化成蛟龙。

再千年，他修成人形，脱离妖身进入仙班。

又千年，他终蒙玉帝传诏，封予王位职掌东海．．．

然而，他数千年的道行，就这麽一夕之间被封印了。为了那无端掉落海里的铃音，他从此被迫囚困东海五百年．

．．

究竟是为什麽，这些回忆竟让他止不住地放声哭泣？又是为什麽，眼前这只哀伤的龙竟让他心口莫名疼痛．．．

？

这些记忆片段，铃音和龙王相处相恋的片段，在他感受起来为什麽会这麽无比真实？

谁是谁？他又是谁？

他开始不受控制。

龙王不可置信的向著沈青海，他的双手扶住了沈青海的肩。

「王．．．我不是故意的，请祢原谅．．．」

沈青海摇摇晃晃地起身，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副身体在动作、在说话，但说话的不是他。

他身体里彷佛还有个人，急欲跳脱而出。

「我想要实现诺言回到祢身边，可是我回不来．．．」

很悦耳的声音，如银铃清脆。话语里的哀凄，也是字字令人闻之心碎。

这个声音．．．

说话的到底是谁？

龙王睁大了本就不小的眼，直视著沈青海和他四目相接。相信这一刻，他们二人同时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响起。

龙王不可置信的向著沈青海，他的双手扶住了沈青海的肩。

龙王娶亲16

「铃．．音．．？是你吗？」

沈青海顿时没办法思考，没办法回答。

不知道为什麽，他的心脏随著龙王伸手碰触到他的同时，忽然传来阵阵剧痛并快速跳著。

这突然产生的，过於猛烈的跳动。

像刚跑完五千公尺马拉松赛跑一样，不断不断地加速、再加速地跳著，而他此时这副老化的身体，明显地承受不

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然後，他伸手按向心口，跪倒了下来。

接著，无法控制的疯狂跳动，刹那停止了。

完完全全地静止了。

他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重量、声音．．．什麽都再也感觉不到。

只剩一种很飘忽的感觉在剥离。

沈青海奇异地看著自己渐渐脱离那具残弱的身躯，老婆婆接著倒地不起。他就这样飘浮在空中，半透明状的气体

。

事情的发生，竟是如此奇异，教人措手不及。

前一刻，他还被困在那段过去的记忆里，不能自己地伤心难过。好不容易，这一连串的谜团眼看就要解开之际，

他却离开了老婆婆的躯壳．．．

是灵魂出窍吗？

还是．．．他－老婆婆，死．．．了？

老婆婆动也不动，似乎是没了气息。

这个情景直接证实了他的第二个想法。他是死了，死在如梦似幻的海底龙宫里。

很莫名奇妙地，就这样死掉。

他明明才十八岁，正值青春，一场意外让他的灵魂来到这里，接著丧生这不知名的时空之中。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离奇，沈青海无言地望著下方抱著老婆婆的龙王。

龙头．．．应该看不见他吧？他现在这样不知道算是什麽．．．灵魂还是鬼魂？

唉。

连叹气都没声音了。

眼下的龙王也是没了半点声响，只是这样轻轻地抱起了地上的老婆婆。

就说了，这颗龙头啊！是看不见任何表情的。

但沈青海能感受龙王心里的难过。一个人被禁锢在这虚无世界里，无止尽地等待，陪伴他的却只有回忆，这种伤

痛．．．

他不禁望向龙王怀里的老婆婆。然後，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铃音是巫女。

这个村民口中的孙婆婆，也是巫女。

巫女地位是世袭．．．那麽是不是意味著，这二人之间有某种程度的牵连？或者该说．．．孙婆婆其实就是铃音

？

对啊。

这麽解释就合理了。

他能跟铃音一样，超乎这水晶宫里所有生物的想像，没藉助任何力量直达宫殿，或许正因为“她”就是铃音。

所以刚才听到的声音．．．是铃音依照自己的承诺回来了？

可惜她似乎来不及表达就．．．唉！人总是逃不过生老病死的．．．现在成了气体般的他很能体会。

沈青海忽然觉得龙王很可怜。

这麽长久以来的付出跟等待，结果是一场空。

究竟是谁的错？谁开出的天大玩笑？

如果没有那一开始荒谬的娶亲祭祀，这位尊贵的龙神也不会遇见铃音。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龙王．．．祢会後悔当初的决定吗？後悔当初叫铃音留下．．．

像是感受到沈青海的询问，龙王回头，抬眼看向半空中的他。

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龙王俊美的脸愈来愈清晰，他看见了龙王在微笑著．．．他又遇见了这张脸。

随後，龙王放下了怀里的老婆婆站了起来。

「走吧。」龙王朝他说著，「你不是要回家吗？本王现在送你回去。」

龙王娶亲17

送他回去．．．？

看著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龙王只是说了句“跟我来吧”就迳自向前方走著。

楞了一会儿，沈青海这抹灵魂追了上去．．．

出了宫殿，这海底深处被一望无际的漆黑漫天包覆著。龙王停了下来，口中喃喃地念著咒语，然後在他们的正前

方的黑暗一分为二，中间现出了一条通道。

没有尽头的通道。

「往前直走不要回头，一直走到无法呼吸感觉要断气．．．睁开眼就是你的世界了．．．」

是谁？这段话他曾经听谁说过．．．？

想不起来。

只知道现在，眼前的龙王也这麽跟他说。

龙王走在前方，替沈青海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