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飘（尘尽光生）上——江飘

娃子自己出去过，否则休想从我这拿走一个碗一个盆！江飘他爷爷不敢说话了，这个男人一辈子没有把腰杆直起

来，这次也没有。而他们的那个木呐的儿子这时候说话了，出去过就出去过，我不能让我爹说的话当放屁！

江飘的父亲也没有见过江飘的母亲，只知道在前面那个村上住，好多次他都偷偷跑到那个庄上去找早年父亲给他

说过的一个小女孩，他都没找到，结果他曾在某天的一个下午，在那个村子里某户人家的门前，看到过一个女孩

，他当时脸都红了，飞也似的跑了，他心里想，那靠在门柱旁的是不是个仙女啊！

江飘的父亲开始自己到地里拉土，然后脱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盖起了两间毛培房子，这个没上过一天学只知

道干活下力气的庄稼男人，就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拉了一个架子车，带着两只鸡一只鸭，还有几个鸡蛋和两

只小羊崽，在媒人的引领下到了江飘的妈妈家。

那个盖着红头布的女人，不，应该说女孩吧，因为她才十七岁。坐在那一辆吱吱响的破架子车上，怀着忐忑不安

的心情，带着少女的羞涩，去迎接一个男人和两间破草房。那个胸前带着一个大红花的少年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

情，用两只出了大半天汗的手，用力的拉着那辆微破的架子车，奔向那两间破草房。

当那个懵懂的少年揭开那个女孩的红盖头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仙女，那个靠在门墙旁的美丽的仙女。他呵呵的

笑着，笑的有点合不拢嘴，那个女孩看到眼前这个黝黑壮实的男人，有点害羞，当她看到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几

把有点摇晃的椅子和一张新做的桌子的时候，她没说话也没生气，她知道这是她的命，她更相信这个男人会给她

幸福。

是的，她相信他会给他幸福的，但幸福的前提是她要和他先吃苦，而且她知道她能吃得了那苦，于是她告诉那个

男人，她说两间这草培房子是不够的，还得有拴牛圈羊的地方，还得有生火做饭的地方，以后有了孩子还得有住

的地方，她说，她很坚定说，我们得再盖两间房子，哪怕漏雨，但还是可以挡风的！

于是江飘的父亲领着他的母亲，拉着那辆依旧吱吱作响的架子车，到村西边去挖土，当路过他奶奶门前的时候，

江飘的母亲大声的喊道，成就啊，以后等咱们日子过的好了，一定别忘了给咱妈盖个漂亮的房子，买几双结实的

鞋！她这话是说给江飘他奶奶的，他奶奶也听到了，撇着一张小嘴嘟囔着说，连绣花纳鞋都不会，还要做个女人

，照顾好你自己吧，老子将来才不指望你呢，哼！

他们用辛勤的劳动很快就盖起了两间草培房，在原来江飘他父亲自己盖的那两间的南边，一间当灶房，一间当牛

屋。

在之后的三年，他们的生活开始慢慢的好一点，唯一令他们心烦的是他们还没有孩子，这时候江飘他奶奶开始骂

江飘的父亲，老子当初不让你娶这个女人，你不听话，看到没有，这个女人是个丧门星，连个蛤蟆都生不出来，

你真是作孽啊……

巧的是，也就是在那一年，她们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们并没有激动，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有个

男孩才是最重要的，女孩长大是干不了什么活的，男孩长大可以当个壮实的劳力。但他们也并没有叹气，只是感

到平住心了，好歹有个孩子，让他奶奶还敢骂她是个丧门星不敢。

可是江飘他奶奶就是什么都敢，她又跑到他们家里。指着江飘他母亲说，别以为生个娃子就长气了，就有能耐了

，有种你生个男的出来让我看看，学学老子，看我生了多少，三个男的两个女的！江飘他父亲想说话，他母亲拉

住了他说，就让她骂吧，她不骂能把她急死，让她尽管骂，她一骂我们那带把的娃子就快出来了哦，上次就是她

骂完我们才有这一个的。然后江飘他母亲很温柔的对江飘的奶奶说，妈，你老人家要是有空的话，天天来骂都行

，让村里的人都看看你那德行，也好让我快有个兔崽子。

四年后，江飘他哥哥在他奶奶的骂声中诞生了，而不巧的是也就在这一年，他姐姐得了脑膜炎，他父亲抱着江飘

他姐到处找人医治，最后在别人的介绍下，到了邻乡的一个姓唐的江湖游医那里，那人帮他姐姐留下了一条命，

但是落下了后遗症，但江飘他父亲就知足多了，他说女娃子早晚是要嫁人的，要那么聪明也没什么用。

当江飘他奶奶知道她有了第一个孙子的时候，她满脸都溢于着红光，拎着鸡蛋又拿着小袄兴冲冲的来了，江飘他

母亲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因为她知道这两个孩子有时候还得靠着这个老女人带的。

这一次江飘他奶奶再也没有骂一句，逢人就说这个娃子长的多俊，眼睛多大，多白多胖，将来肯定有福气。稀罕

的简直就是不得了。

虽然这次江飘他奶奶再也没有骂，但是，江飘还是在四年之后出生了。

《三》

江飘出生的这一天是他父母亲最难熬的一天，好不容易盼到了天黑，他父亲把他哥哥姐姐都撵到他奶奶家里了。

然后，江飘的父亲看了看他母亲，他母亲没说话，低着头，他父亲抱起他，开始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他母亲叫

住了他父亲，他父亲没回头只是恩了一声，她母亲轻声的说，别叫他哭出来。就又到里屋去了。

那个时间大概是晚上的十一点多，他父亲抱着他，绕到村东边的地里，因为他们家就在村东边，而那个废旧的井

在村西边，他怕直接去的时候碰到庄上的人，然后又绕到村北，这才走到村西的小路上。他父亲此刻的心情我们

现在无法得知，但可以知道一点的是那天晚上的月亮也算圆了，因为那天的农历是六月十四。

当大概快到离那个井有二百米的时候，江飘他父亲看到对面摇晃着过来一个人，他把装着江飘的筐子拎的时候往

上提了一点，他还没有看清对面那个人，那个人却先叫住了他说，成就，这么晚了还上哪去啊？他父亲这才看清

那人，那人正是治好了他姐姐脑膜炎的那个姓唐的江湖游医。他父亲支吾着说去给大刘营他大姑们送点面，那个

姓唐的医生估计是有点醉了，晕乎着说，我刚就是从他们村喝完酒回来的，给他们庄上人有个人开了点药，然后

就喝酒喝到现在，得快点赶回去呢。江飘他父亲忙说，要不是有事，就留你在我这住一晚了。那人摇晃着说：那

我先走了。他父亲说，走路的时候慢点，别摔着了。那人晃着说没事没事。江飘的父亲就开始迈步赶快往老井那

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个倒霉又幸运的孩子哭了一声，很大的一声，又有点不象哭，倒象是一声呐

喊一样，江飘的父亲都楞住了，他在想这么小个身体怎么能哭出这么大的声呢？还没等他回过神，刚走的那个人

叫住了他说，成就，你听见有娃子哭没有？他父亲说没有啊，一定是你听错了，快点回去吧。那个姓唐的游医的

说，不会吧？那么大声。接着又说，成就，你等等，我看到你那筐子里的面在动弹啊？他父亲赶紧说一定是你眼

花了，快点走吧。说着边走着，那人还是没完，说道，你等等我，成就，让我看看你那是什么面嘛？那么神奇！

说着便追上了江飘他父亲。

江飘他父亲没办法只好停了下来，给姓唐那个游医一根烟说，大哥啊，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人揭开盖

在筐子上的布，看到的是一个象蛤蟆那么大的一个小不点娃子。那人的酒立刻好象清醒了很多说到道，成就，这

娃子不会是你偷的吧？他父亲忙说，真要是偷的话，谁会偷这样的啊？不瞒你说，大哥，这是我的娃子，今天早

上你弟妹刚生的。

老弟，那大哥就搞不懂了，是自己亲生的那还要干啥去？不会是要扔的吧？唐游医怀疑的看着他。他父亲只好说

道，你看这娃子那样，估计也是长不大就死了，就算长大也是不成人样啊，不说到时候连累我们了，就是他自己

也得活着受苦啊，正好干上了计划生育，又是个黑娃，分不到地的，你看现在日子多难啊，我跟他妈商量了，把

他扔到井里算了，也不想他长大受罪啊。

那个姓唐的游医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父亲说，你们啊，真是愚昧，他这是营养不良，他妈怀他的时候都没注重身

体，肯定是一直怀着他干活，又舍不得吃才成这样的。你放心，我给他开点药，不出两月就能长的白白胖胖的。

他父亲顿时又高兴起来说，真的？能治好就中，没地也认了。那人哎了一声，他父亲忙问，咋了？那人说奇怪了

，他脖子这个小黑点不会是个痣吧？他父亲说谁知道呢，生出来都没敢多看几眼。那人笑嘻嘻的说，老弟，跟你

商量个事吧？他父亲说，有啥事就说，你给闺女那病看好还没怎么感谢你呢。那人说，你要是真想把这娃子扔了

，你就扔给我吧。江飘他父亲不说话了。那人站了起来抱着江飘说，老弟，跟你开玩笑呢，然后又亲了亲江飘那

小脸说，你娃子长大后可得感谢老子啊。

当江飘他奶奶第二天看到江飘的时候，没有他母亲想象中的兴奋，而是一脸的怒气，叫嚷着说，这也是个人？生

出来的什么求东西，还不快点去扔了，真是个孽种，快点把他掐死算了。你们要是不敢我来掐！说着便上来用手

卡住江飘那小脖子，他父亲一把把她拉了过去，生气的说，妈，你这是干啥，唐医生都说了，这是营养不良，吃

点药就好了，你干什么呢？江飘他奶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叫着说，你这个龟儿子，你看你爹死了，你跟着这

个女人都一起来欺负我是吧？江飘他母亲这时候也恼了，谁欺负谁啊，从我进你们刘家的大门到现在，你啥时候

给我一个好眼看过？现在连这个小鳖娃子你都不放过，你到底想干啥？江飘她奶奶指着他妈说道，你给我闭嘴！

看你给我们刘家生的什么东西，我一看见他我浑身都发抖，快给他扔了，你们要不扔，我就死给你们看。江飘他

父亲拉住江飘他奶奶说道，你有完没完？你要是不稀罕就快点回去，将来也不指望你带他。他奶奶还在那叫嚷个

没完，村里有些熟人边劝边把她拉了回去。

其实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奶奶看到他的时候会有那种反应，无非就是人小点罢了，也不至于那

样啊。这事当时连江飘的父母亲都不明白，唯一明白的那个人就是江飘，他也是在多年以后才知道了那个答案。

果不其然，江飘在吃了那个唐游医的药之后，就很快变的又白又胖，小胳膊就跟那莲藕一样，谁见了都忍不住捏

他一把。但他的奶奶依然跟他苦大仇深似的，见他就骂他，也果真不管他，所以他的母亲上地干活的时候就把他

扔到地头，任凭他自己哭去。据后来他们邻居的一个婶婶说，有一次他父母吵架，当时他父亲正抱着他，结果竟

把小小的江飘扔到了院子旁边的蓄粪池里，而且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竟怄气的谁也不去把他抱上来，还是这个婶

婶把江飘从那里面捞了起来。

由于江飘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计划生育，用农村的话说就是一个黑娃，上不了户口分不到地，所以当时他父母亲

就想到了一个办法，给当时的村支书行贿，那时候行贿好象还没有吧？就是有估计也只是处在萌芽期。但江飘的

父亲就是想到了这点，可见这个农村的汉子有多么的聪明。商量的最后结果就是江飘的母亲拎了一篮鸡蛋，确切

的说是二十四个，就在一个吃完晚饭的夜里，来到了村支书家里。当时村支书还没有收到过陌生人的礼物，所以

说什么也不肯收，他说党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好官，虽然是一个小官，但他也有责任为整个大队做有利的事，他说

他要收的话就是为整个大队脸上摸黑，所以他不能收。江飘的母亲说，收下吧，多吃点鸡蛋对你身体有利，对你

有利就是对整个大队有利。支书说既然对整个大队有利那我就收下了。最后支书给江飘的出生的年龄提前了一年

，于是没多久，江飘分到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四》

江飘一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想是不是该给这个娃子起个正式的名字了，于是这两个一起从困境中挣扎的夫

妻就开始想了，想来想去不知道起什么好，还是他父亲聪明，他说咱们先有的是个女孩，咱们也算是平住气了，

后来有了老二那个娃子，咱算站住脚了，那剩下的只剩掏东西了，就叫他涛娃吧。于是，那个在厕所里出生的孩

子有了个正式的名字，刘涛。但在农村是没有人这样叫他名字的，大家叫他都是涛娃涛娃的，因为他们那的孩子

后面都是要加个娃的。

刘涛在过了一岁的时候还是不会说话，这时候他妈着急了，问成就，你说这好不容易把他留在了这世上，他要是

个哑巴你说那将来咋办呢？刘成就嘿嘿一笑，这娃子命大，肯定不是个哑巴，迟早的事，你看，那地不也分到手

了吗？

结果这个涛娃子到了三岁仍然不会说话，他母亲的担忧也越来越重。终于在一个秋天，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在地

里摘绿豆的时候，那个涛娃子在地头的小路上拔茅草根的时候。过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由于小路很窄，

那车子差点就碰到了涛娃子，然后，涛娃子就说话了，他对那个小伙子说道，我还以为你能顺利的骑过去呢。然

后撇了撇嘴，又对他的父母说：伯啊妈啊，刚才那个人差点碰着我了。

刘成就手里攥着一把绿豆，嘿嘿一笑，我说他会说话吧，你看，这一说还一长串呢。刘成就把涛娃子抱了过去说

，你咋知道喊伯和妈呢，谁教你的？涛娃子说，你们整天不是教我喊的吗？他母亲开始笑了起来，原来这死娃子

一直都知道啊，就是喊不出声，这下可算好了，当初没白把你留在这世上。

涛娃子在四岁的时候丢了，也是在一个秋天，他父母亲在地里掰苞谷的时候，涛娃子在后面捡拉下的苞谷穗，捡

着捡着就倒在地里睡着了，他的父母亲一直干到天黑还没有干完，就从地的另一头回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涛的哥哥说，我总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对。他妈说，是不是身体不得劲了？然后摸摸他哥的头

说，没什么啊，快点吃，吃完了早点睡觉去。等到大家都睡了一阵之后，刘成就起来到院子的厕所撒尿，他也总

感觉不对，好象有样东西不见了，然后他就提着裤子站在那里想，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啥丢了，这时候，刘涛

他哥从牛屋里出来，直奔堂屋，刘成就忙喊住他，你娃子跑恁快干啥呢？

伯啊，我想起来了，晚上的时候我没看到涛娃！这时候刘成就才知道原来自己感觉的不对劲就是少了一个娃子，

他骂刘涛他哥，你个死娃，晚上吃饭的时候咱不说哩？你弟弟不见你都不知道？他哥哥委屈的说，我那一会说了

啊，可是就想不起来到底是啥啊，你和我妈回来咋不把他带回来啊。刘成就楞了一下，可不是？回来的时候是从

另一头地里回来的，那娃子是在开头的地里，可他不会那么笨吧，找不到人还不知道回家啊。刘成就干紧把他母

亲叫了起来说，咱们老三丢了，还不快点去找。他母亲一屁股坐了起来叫道，哎呀我的妈啊，你这个土孙的，你

回来咋不把他带回来？刘成就说，别恁些求话了，快点起来找吧。然后，对他母亲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原来

这离你最近的东西是最容易忘的啊。

当他们从苞谷地里找了两个来回的时候，也没找到。他母亲说，肯定是被狼吃了。刘成就说，胡说，咱们这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