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立刻实践!」堪席直视斐崎:「焕平在梓彤结束自己生命的半年以後,染病身亡,死的很痛苦!」
斐崎非常想反驳这个诅咒的说法,但是他手上毫无证据,对所有的事情也未有足够的了解。而堪席,堪席本人是个科学家,也是研究学者,堪席能够接受所有看起来难以解释且难以理解的事情,最大的差异在於堪席拥有前世记忆!
「你真的从小就记得所有的事情?」斐崎小心的措词反应在犹豫的语气当中:「路由也是如此吗?」
堪席没有回答斐崎,接著说下去:「大约六百年之後,梓彤转世成为鑫莫,钦阳转世成为砚然。…你还有兴趣吗?」
斐崎不由的点头,秋经历了多少时代?是否都记得梓彤的所作所为?此刻的秋,背负著何种责任,去解开几世来的恩怨?
「鑫莫生在富商家中,满身都是梓彤的影子,长的俊俏,个性又温和,…表面上的温和。砚然只比鑫莫大个五六岁,两人在鑫莫十六岁那一年相遇,砚然是鑫莫的父亲的朋友,虽是初次见面,砚然却已经从鑫莫父亲那边听说了许多鑫莫的事,因为鑫莫的友好态度,两人很快就成为莫逆之交。每次见面,都有很多话题可谈,鑫莫还教砚然如何下棋,如何看星星,如何观察大自然的变化,如何画画。砚然的个性十分大方,…跟现在的我,好像差的很远!」堪席回头看斐崎,斐崎慢慢的回到椅子前坐下。
「不可能都一样吧?」斐崎轻语。
堪席又是有趣的浅浅一笑:「是吗?第二个相识的秋分,砚然就大胆的邀鑫莫一起跟他到处旅行,一起经商。」
鑫莫拒绝了?斐崎暗想。
「鑫莫答应了,但是有个附带条件,那就是砚然必须等到鑫莫满二十岁以後,而且在期间,鑫莫还是没有等到该见到的人,那麽,鑫莫就会随著砚然一起出门旅行。」堪席顿了下,抿嘴道:「砚然当时只是认为鑫莫在等待一位久未见面的朋友,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斐崎抬眼看堪席。鑫莫记得梓彤的事?
堪席轻叹口气:「砚然独自出门,一年半以後,回到朋友家找鑫莫,找到的是个失去生气,双眼失明的鑫莫,不但失明,也失去了听觉。砚然离开没有多久之後,一场大病夺去鑫莫的双眼及听觉。」
斐崎皱眉,如果不是因为秋,这些故事令人难以接著听下去。
堪席垂眼:「却斯,我始终不知道当时你在哪里,生命的足迹循著同样的路途重复进行著。鑫莫生病的那一年,也差不多是梓彤中毒,由宫中回到殷家养病的年纪。」
不是巧合吗?
「砚然的归来,多少给鑫莫一些安慰。砚然知道许多鑫莫的心事,两人无话不说,就算鑫莫的父母没有苦苦哀求,砚然也会乐意陪著鑫莫,带鑫莫四处在园子里走走,不让鑫莫把自己关在房里。」堪席深吸口气:「没多久之後,鑫莫又开始画画。双目失明,鑫莫还是可以做画,画的都是鑫莫心里的风景。…画的都是梓彤曾经画过的风景。鑫莫口里说他在等待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就这样,鑫莫满二十岁!」
斐崎拿起酒杯,才发现杯子又空了。堪席走到柜子前,将整瓶酒拿给斐崎。
「你也发现相同的轨迹了吗?」堪席对斐崎微笑,不是仅止於唇边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像是堪席一直等待著一个会听他说这些故事,且相信他所说的话的人,而今那个人就在眼前。
斐崎自己倒了酒,沉默著。
「满二十岁之後没几天,有一晚,鑫莫问砚然,你爱我吗?」堪席回到斐崎对面,重新坐下。「砚然在鑫莫手心上写,比爱自己更胜。鑫莫很满意的说,我等的人没有来找我,我就跟你去旅行吧。虽然我看不见,听不到,但是你可以帮我看,帮我听,我可以帮你想。而且,就算你养不起我,画可以拿去卖,我保证一定可以换一些钱。砚然反问,那麽你爱我吗?鑫莫说,我应该要恨你,因为你的出现,我该见的人没有来找我,我找不到他,可是我想不起该恨你的原因,那就当作我是爱你的吧!」
斐崎低头沉吟,鑫莫回答了当年钦阳杀了笃和之後,所想要从梓彤口中听到的答案。「鑫莫记得前世的事?」
堪席带著欣赏看斐崎一眼:「你可以问帕研啊!当时的事情,无从追究,除了本人,谁也无法判断鑫莫是否记得身为梓彤时代的事。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现在的帕研,几乎记得所有的事情。」
斐崎无奈的吁口气。
「你若想要证据,见到帕研的时候,如果他高兴,或许他可以提出证据。」堪席轻声道:「砚然没来的及带鑫莫出门旅行,就在准备万全的时候,朝代起了更替时的战乱,平民百姓的身家财产在战乱时,是完全没有依靠与保障的。鑫莫家的一切,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全家逃难,丢下失明耳聋的鑫莫!」
斐崎缩了下身子,开始有点明白为何堪席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将秋引开,逼著秋想起一切,又把自己找来。梓彤没有好生活,鑫莫也没有幸福过。不解开这一切,秋还要受苦多久?身边的所有人还要痛多少次?
「砚然在混乱当中找到鑫莫,带著鑫莫逃难。」堪席的声音再次变的冷漠:「这一逃,的确是逃开了战火地区,不幸的是,一年多以後,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强盗。当政府地位摇摇欲坠的时候,社会就是一片乱象,自古以来便如此,没有例外。他们遇上的强盗当然也没有人性可言,能抢的都抢了,连人也抢走,砚然被捆成一包,带回山寨。人质成为强盗的娱乐对象,砚然奇迹的只是受些皮肉之苦,鑫莫就没有那麽幸运了,既然看不见,眼睛就被挖出来,听不到,耳朵就被割下来;就算浑身是血了,鑫莫还是可以抓起刀子杀伤人,然後倒在地上,呼叫著砚然的名字,说著我不恨你,回来我身边,不会恨你…。」
斐崎挥手打断堪席,一股莫名的悲哀由心底升起。
堪席沉默了一些时候,接著又说:「那是最狠毒的报复。眼见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人遭受那样的凌虐,动弹不得,无法开口说话。默默的等待著,等待心爱的人身上的血流乾,获得解脱,就连最後一刻,也还是什麽都无法做!砚然的心随著鑫莫的逝去而死,但是在自己死之前,砚然要报复。他开始对强盗游说,能做的他都做,谎称他知道一些宝藏的藏匿地点,然後像奴隶一般的过生活,其实,砚然已经无法感觉痛了,鑫莫死後,他也死了,只是撑著一口气,先报仇,然後寄望来世有机会还可以好好爱鑫莫,不再让鑫莫受苦,不再让鑫莫伤心。砚然在没多久之後就利用野生的有毒植物毒死全山寨的人,那知识还是鑫莫教砚然的。然後将全部的尸体拖到野外,曝尸旷野。又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在山里找到早已成为白骨的鑫莫,葬了鑫莫,然後在鑫莫坟前了结自己的生命。」
「你…。」斐崎开口,随即停顿。你还是爱著秋吧?
(四十五)
「你真是个好听众,我说了这麽多,拖了好长的故事,你还有耐心继续听下去!」堪席望著斐崎略带玩笑的说:「路由可没那种情逸致,总是打断我,我都告诉他我知道的事情了,他还是对我支支吾吾,不肯吐露他所记得的事,搞到最後,逼的我把他五花大绑,送进实验室,让他一边睡觉一边说故事!」
斐崎避开堪席的目光,那不是耐心,那是无名的勇气,撑著继续听下去。
「鑫莫之後转世成为绮宴,焕平转世成为书许。」堪席半坐起身。「累吗?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画廊那边可以不管吧?自从帕研离开之後,你也常常丢著画廊不管!」
斐崎叹气:「不了,有酒就好。吃了东西,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说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故事,让人消化不良!」
「绮宴是个富家千金,书许是绮宴小姐的书僮。」堪席面带微笑靠进椅背。「根据路由的说法,书许服侍绮宴很长一段时间,後来也是因为战乱,绮宴被抓走,书许想尽办法想要把小姐救出来,可是无能为力。绮宴还没满十八岁前就自杀了,书许又挣扎了十多年,才潦倒的死在暗巷里,悔恨交加。路由也提到过,绮宴似乎暗地里喜欢著当时朝中的一位年轻武官,至於那是不是你,或是笃和的转世,没人能证实,也不确定後来那位武官下场如何。」
斐崎垂眼想了下,接著抬眼看堪席。一次是钦阳,一次是焕平,笃和似乎没有出现过。
堪席望著斐崎的目光失去焦距,接著又回到斐崎脸上:「我的名字叫佑,暂时不要把我当堪席主人看待,那样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斐崎默默点头。
「之後,根据路由所说的,笃和与梓彤相遇一次,笃和是仁鹰,梓彤是亚汉,路由成了仁鹰的未婚妻,筱音。」佑又开始微笑:「路由说,可恨的是他完全不记得任何转世的事,否则筱音就绝对不会跟亚汉抢仁鹰。」
斐崎听了不禁皱眉,又是相同的恶性循环?
「基因的谜没有完全解开之前,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去抢另一个男人,绝对是女人赢。」佑看著斐崎。与其说看,不如说是重新打量。
「社会认可!」斐崎低语,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筱音与仁鹰是儿时玩伴,两家门当户对,双方父母也熟识。」佑抬眼看天花板,考虑著措词:「筱音,…路由说,筱音自小就希望长大了当仁鹰的新娘!当然,如果你仔细想想,之前梓彤给的诅咒,你大概猜的到筱音後来没有跟仁鹰在一起。」
斐崎没有点头,微皱的眉间满是无奈。
「因为仁鹰一直理所当然,也一直对筱音照顾有加,所以仁鹰在十六岁那一年认识亚汉的时候,筱音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筱音与仁鹰同年,亚汉年纪稍长两人一年。路由说,现在想起来,那两人几乎是一见锺情。仁鹰家境相当好,亚汉算是出身清寒,亚汉在书店里被当作偷书贼,仁鹰解救亚汉,这些都是路由说的,也就是筱音所知道的。当时仁鹰与亚汉两人并没有刻意安排再见面,连名字也没交换,可是没几天之後,又在路上碰见,那次筱音也在场。」佑认真的回想著:「路由说,亚汉跟现在的帕研模样有点像,看似纤细,却有著坚强的眼神,可是亚汉看仁鹰的眼神,又带著许多含意,才第二次见面,两人就好像认识很久了。那次,两人依然没有刻意要继续见面,但交换了名字,可是在那之後仁鹰开始心神不宁。」
仁鹰就是鴶所说的鹰!难怪路由能够很肯定的说自己就是鹰,原来路由当时也在场呀!
「筱音无法确定亚汉跟仁鹰何时开始成为朋友,也无法确定何时两人从朋友的关系进展到相爱的对象,只是当筱音发觉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悲剧也就此展开。」
「秋…」斐崎迟疑的开口,见到佑带著询问的眼神,便继续说:「秋曾说,鹰对他很好,亚汉当时似乎身染重病!」
佑微笑:「那是後半段!筱音知道仁鹰与亚汉的事情之後,整个人变的非常…恶毒,这是路由用的字汇,恶毒。不择手段想拆散两人,用尽方法想将仁鹰留在自己身边,不惜将两人的事告知双方父母,仁鹰因此为了亚汉独自面对一场家庭政变,结果是双方妥协,仁鹰与筱音立刻订婚,筱音暗地遣走亚汉,说遣走,也只是用钱打发穷困的亚汉而已。」
「那一年亚汉几岁?」斐崎忽然坐起身子,历史重复的轨迹多半依著梓彤的年纪进行。
「十八岁,拿了钱离开仁鹰的那年,亚汉十八岁。有了钱,亚汉可以专心作画,筱音见过亚汉画的画,就是梓彤的画,一再转世重复,一再画著相同的画。当年,筱音一气之下,曾毁了亚汉所有的画,十几幅画全部撕毁,亚汉一句话也没说,就看著疯狂的筱音用剪刀毁坏所有用心画出来的画,默然的接受筱音丢下的钱,之後与仁鹰断了联络!」
斐崎觉得喘不过气,深深吸口气,重重吐出来,一股不安由心底浮上心头。
「难怪秋主人要揍路由!」烨忽然轻声自言自语,头一次出声。
佑抬眼看烨,几秒钟的寂静之後,佑忽然放声大笑:「帕研想杀路由的原因可多著了,不只那一桩!斐崎,不介意我直呼你的名字吧?你的生化人还真是可爱!」
斐崎无力的说:「烨,你闭嘴,这里没有你发言的馀地!」
烨点头,不再出声。
佑看了看斐崎,又看了烨一眼,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一些:「失去亚汉的消息之後,仁鹰连个性都转变了,之前对筱音的疼爱,也多了陌生的距离,虽然是未婚妻,仁鹰一直当筱音像妹妹般看待,遇见亚汉之後,仁鹰心里就只有亚汉。仁鹰不断的寻找亚汉,筱音越是阻扰,仁鹰对筱音的耐性就越少,到最後,仁鹰已经无法忍受与筱音同处一室,终於对筱音说了实话。」
斐崎面无表情,只是想要喘口气,胸口闷的难受。
「根据路由所记得的,仁鹰是这样对筱音说的;你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之後要我怎样偿还,我都随你,只要让我去找亚汉,让我陪他一阵子,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会连你都无法忍受。他受够了,我不知道他之前是怎样过的,但是他已经失去原有的光彩,没有我,他撑不过二十岁。你就放了我们好吗?为什麽你们都要将他对别人的爱变成伤害?」
佑停口,转眼盯著斐崎,注意到斐崎不安的神情。
「你的存在,让我们看不到未来,过去所有的,只是不断的伤害。」斐崎悄声接下去:「他找我好久,等我好久,等到的,却是这样的我,任由身边的人将他放逐…」
佑丝毫没有讶异的神色,只是安静地看斐崎。
「昨晚的梦…那是梦!」斐崎深深吸口气,抬眼看佑。
「那不是梦!」佑的语气带著安慰:「仁鹰的确是那样对筱音说的。我们判断那是因为仁鹰记得前世的事情,所以才会那样说。路由身为筱音的时候,对前世毫无记忆,因为筱音与亚汉的接触不多,路由也无法知道亚汉是否记得前世。」
斐崎神情苦楚,那就是秋的感觉?梦见前世的记忆,醒来时,要面对现在的自己。…秋想忘却一切吧?
「路由只记得筱音放仁鹰离开,筱音无法面对感情那样强烈的仁鹰,不吃不喝的只想寻找亚汉,仁鹰後来找到亚汉了!」
「在路上找到的!」斐崎侧头看佑:「亚汉本来进了医院,又自己从医院离开。他…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想画画,医院里没得画,从医院离开,想回自己的地方,画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为止。才离开医院,就倒在路上,没有半个路人伸出援手,我…仁鹰恰巧经过!」
(四十六)
佑无言的探身帮斐崎倒满一杯酒,递给斐崎。
等到斐崎稍微镇定一些之後,佑才询问:「怎样的病?」
「白血病。现在已经没那种病了!」斐崎接过酒杯,看著杯里的液体,转动酒杯:「当时的医治方法是找寻适当的骨随移植,那需要捐赠人,还要看是否适合病人,成功的例子非常少。而且…病发的时候很痛苦!」
「梓彤要报复的不是你,可能藉由你向焕平报复吧!路由说,筱音很爱仁鹰。」像是安慰又像是解释一般,佑对斐崎微笑了下。「梓彤是怎样也不愿让他的笃和感到痛苦的!」
是这个原因,所以秋一直没告诉自己前世记忆的事吗?宁愿独自面对?自己真的是笃和吗?
「我已经忘了昨晚做的梦,现在又忽然想起来!」斐崎苦笑。
「感情强烈吧!就算是在梦中,身受当时相同的感觉,也是非常憾人的情感!」佑放轻语调:「筱音後来放逐自己,独自出国,嫁了个醉汉,成日不是被殴打就是自己也酗酒,最後死在自己的丈夫手里,芳龄二十六岁。」
斐崎饮尽杯中的酒,站起来走动。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梦中的情景,也需要时间让头脑清醒。
佑没有意思催促斐崎,只是接著说:「路由记得亚汉曾经画了一幅含羞草的画给仁鹰,仁鹰一直珍藏著。当时,含羞草算是相当常见的植物,所以没有引起很多注意,但是亚汉作的其他的画,都是古代的风景,所以路由印象深刻。帕研又重新画给你了吧?含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