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绯寒

『……』
他低下头，左手盖住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学长……』」
站在他面前，电话里的声音与他的声音重叠在一块，沙哑嗓音轻轻喊着我的名。我用力眨了好几次眼，压下薰上
眼的热气。
将电话稍微拿远些，我放下行李，空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小鬼，要哭就哭出来。是你说的，在我面前不用
掩饰。」
「不用逞强，笨蛋。」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微张的嘴唇几次开阖，才说出：「怎么会……」
「怎么不会？」阖上手机收进口袋，我用两手拨乱他的头发。「是我。」
他盯着我好半晌，宛若确认般地小小声呼唤：「学长……？」
「我在这。」
彷佛可以听见面具崩落的声响，他伸手一把抱住我，脸埋在我的胸前。
「有我在。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哭。
「学长……」
自他手中滑落的手机落地的声响是那么清晰，却没有人弯下身捡。我把手放在他头上，轻轻压揉着。
「……这是同情吗？」自胸口传来闷闷的询问。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愕愣后，有许许多多的字词在舌尖打转，却一时半刻找不到适当词语。「……」
或许很早以前我就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我们之间，不仅仅只是同情。他应该也很清楚我的答案，只是你追我
逃久了，很多感觉都变了，就连他也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到现在的没有勇气确认……
是我造就了他的胆小。
「……我不会因为同情丢下重要的考试飞越大半个地球，只为了站在这里。」
我想拥抱你的快乐，你的哀伤，你的脆弱，想看见最真的你。
想站在你身边陪你面对每件事，想与你一同度过每分每秒。
为了你可以丢下四年来的目标，只希望在你最脆弱的时后站在你身边是我，不是别人；不想跟人分享你的任何情
绪。
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着这么强烈的情感，自胸口满溢而出的那些，就是原因。
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这样。
「……所以，是真的？」
「……嗯，是真的。」
虽然『同性恋』三个字太重太沉，让人没办法轻易接受。但除了承认，还能怎样？我不想再看他难过，舍不得。
过了好半晌，环在腰间的双臂略略收紧，有些疼。
「谢谢……」
「……我还来不及为她做些什么……」湿热的感觉慢慢濡湿胸口，细微呢喃不断诉说着懊悔。
我闭上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味，将他抱得更紧。
我和他－《他》37（下）end
他说，要我陪他送他妈妈最后一程。他说，他妈一直很想见我一面。
「她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如果不是妈，我不可能瞒着爸回台湾念书。」
他如此说道，自交扣的指节上传来隐隐的颤抖。良久良久，才打开病房的门。映入眼的是坐在椅子上掩着脸小声
啜泣的少女。
「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们。
我对她有印象，就是那天跟他在饭店吃饭的千金小姐……原来真的是他妹。
他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去。走进病房后，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
他突然停下脚步，手上不自觉使力，握痛了我的手。我忍不住抬眼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果然……」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老爷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视线放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妇人阖着双眼，彷佛只是睡着般，看起来很安祥。病魔在她脸上刻划了些许风霜，但仍看得出
她曾有过的美丽风采。
「哥，爸回来了。」
一声不适宜的好久不见卡在喉咙，我点个头充当打招呼。
「你说要回台湾时，我就该想到了。」跟之前相比，老爷看起来老了些，更沧桑了些，脸上净是掩不去的疲惫。
「果然。」
「你现在才回来有什么用？」连句招呼都没打，他劈头就问，语气中的尖酸更是我从没听过的。
「哥！」他妹妹起身，想缓和气氛。「别说这了，妈她……」
「忘了就忘了，为什么非得想起来不可？」老爷仍是坐着，冷冽眼神轻蔑扫过我的脸，彷佛提醒我，我不过是个
外人。「为什么你就非得当个同性恋不可？」
同性恋三个字，像把箭刺在心口，我想开口反驳，但直觉告诉我，若现在开口了，会使情况更糟糕。所以我选择
不说话。这种场合，沉默或许才是正确选择。
「那个跟这个无关！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你没有回来陪在她身边？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
老爷撇开视线，看着病床上静静躺着的妇人，脸上神情是那么复杂。「……那是我对不起她。」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冷哼了声，湿润眼眶里净是红色血丝，「人都死了你还想补偿什么！？你就连她最后
一面都没能见到！」
我想起他说的，他爸只是个不敢面对的胆小鬼。只是，为什么？
「……」
「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别吵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妈好好走！？都出去！给我出去！」他妹妹举起手指着门外
歇斯底里地高分贝尖叫。「都给我出去冷静冷静！」
情况有些莫名，我有一肚子的疑惑问不出口，只能乖乖跟着他离开病房。
医院长廊上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那么清晰，还来不及开口问他为什么，老爷便跟着出来了。阖上门的声
响像隔绝了两个世界，碰一声在空中敲响宛若钟声的沉重哀调。
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来，仅是红着眼瞪着老爷，不发一语。
「呃……」我看看他，又看了下老爷，有些尴尬地想偷偷甩开他的手。
「分手吧，趁现在还不会太迟……」老爷盯着我们两个牵着的手，喃喃自语般低声道：「要不你们会后悔一辈子
的。」
「凭甚么？」他像只扞卫自己领域的野兽，弓起身龇牙裂嘴示威。「连回来见妈最后一面都不敢的胆小鬼，有什
么资格跟我谈感情。」
「那是我的错。可是这与那无关。」老爷靠在墙边，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掩不去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更苍老了些。
「我是你爸。我要你们分手。就这么简单。」
「她是我妈。她希望我们能在一起。我们绝不分手。」像是要证明一般，没有交握着的手搭在我肩上，两个人之
间的距离更近了些。
「当初我跟你出柜后，你把我护照藏起来不准我回台湾那就算了。反正车祸后我忘了大部分事情，你说了就算。
后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也找到学长了，你却打了我一巴掌威胁我回英国要不就要冻结我所有户
头……这些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因为学长现在跟我在一起。」顿了顿，「难道到现在，你还是不能理解学长在
我心目中的地位吗？」
「你就不能只是像……」哽咽着说不出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像妈那样，单纯地祝福我们吗？」
「祝福？我的祝福值多少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老爷耸了耸肩，垂下眼避开我们两个的眼神，轻蔑地笑了
笑。「就算得到家人的祝福，还是有可能分开……既然这样，那何不一开始不要在一起就好了？」
到口的反驳还未说出声，他握了握我的手，似乎在提醒我先别冲动。
「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们的。」
还未来得及深思这句话的意思，便看见老爷的脸上一阵蓝一阵绿，过了好半晌才硬挤出一个问句。「……为什么
你会知道？」
「是妈告诉我的。」
「……她知道？」老爷脸上出现了复杂神情，分不出来究竟是想笑抑或想哭，但转眼即逝。有那么瞬间，我还以
为是我错看了。
「妈知道，全部都知道。包括这几年的事情。」他冷静地看着老爷，轻声阐述：「妈说，她不再是你的负累，你
不用背负那么多。」
「……」
「她早就原谅你了，你却连让她说出口的机会都不给。」
沉默哀愁懊悔在空气中流转，长长廊道上只听得见我们三人的呼吸声。我忍不住开口：「可以……让我说几句话
吗？」
老爷没有任何表示，我把他这种态度解读为认可，停顿了下便继续说下去。「伯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也不知
道你曾经历过什么事，我只知道，我们跟你们，绝不可能有着相同的故事，就算再怎么相似，也不可能百分之百
相同。」自他手中传来的温度汗湿了我的掌心，让人莫名心安。
「那所以……或许我们会有与你们截然不同的结局……何不给我们一个机会证明给你看？」
「……随便你们。」
陪他们家处理完他母亲的后事后，回程的飞机上，我盯着他眼睛下淡淡的阴影，不知为什么想起过往的那些事情
，彷佛电影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黄昏无人的走廊上印在唇上那个的吻、那句喜欢。
想起他曾承诺的，还要当我学弟。想起大一到大三，让我年年期盼年年失望的迎新。想起那张破烂不堪却仍是舍
不得丢掉的合照……
想起前女友那句：「你心里早就有别人了，没有资格指责我劈腿。」
知道他回英国后，我是那么努力地要往前走，想证明自己没事，想证明自己并不在意，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
好……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胆小怯懦，忘了自己的初衷也忽略了许多事情，到最后，就连自己的感情也不敢正视
。
是他让我缓下脚步，告诉我，不需要一直挺直腰杆，累了倦了，可以靠在他身上。是他让我找回勇气面对，尽管
过程那么多波折难过。
他偏着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我索性让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他眯着眼，喃喃叫了声学长，握住我的手，头一
偏又睡了回去。
我握着他的手，熟悉的体温让人有些鼻酸。
我不知道这段感情可以维持多久，但我曾多次拒绝他伸过来的手，现在，既然都已经提起勇气握住了，就不会轻
易放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