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时候,初匀也没觉得自己会喜欢男的。直到遇见童新。他那么超凡脱俗,他那么爽朗利落,他那么光彩夺目,他那么……可即便这样,初匀也没敢有过非份之想,他清楚也明白,男人的配偶是女人。
所以,所以当那个难忘的清晨,他跟他在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醒来的时候,他们对望的时候,他伸手搂住自己的时候,他把他的头埋进他的肩窝的时候,初匀毫不犹豫的拥住了他的宝贝。梦寐以求的宝贝。
哦,原来老天是早有安排的,他不会让我孤独一人。因此,他给了我童新。
初匀从没设想过自己可以如此的拥住童新,从没设想过那个总是稍显冷淡的声音会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我喜欢你。
他喜欢他。
他给了他生存的另一种可能性。
他让他尝到了同性之间疯狂的性爱。
他教会了他有一种情感叫做:爱情。
然后,初匀很直白的告诉了她们,他的家人,他的选择。
没人表示惊诧,没人表示反对。她们尊重他的决定。
可……她们第一次见到童新却很不愉快。她们不喜欢他。她们没有理由,只有女人的第六感。她们说:你绝对不会是他的第一个人,也不是他的最后一个人。
这句话后来应验了。一步步的应验。
其实初匀不是傻子,童新做爱时候的敏感、老练、放荡,他再笨再是个雏儿,他也能察觉到。可他不在意,你不能要求一个人没有过去。所以初匀不在乎,不在乎他有过什么样的人,他有过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经历。只要,只要现在,是跟他开始,那就可以了。他会疼爱他、照顾他、一生一世。
现在一想到这个词儿,初匀就会自嘲。
为了童新,初匀每个周末都不回家,他住在童新的房子里。没别的,既然双方互相都没什么好感,那还是尽量不见面的好。平衡,是维持出来的。只有逢年过节,童新会跟初匀回家,当然也很少留宿。
他们就这样一好好了六年。
六年啊,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幻想,他跟他彼此分享。
初匀真的以为他们也可以像夫妻一样互相照顾一辈子,操,了不起不就是婆媳关系不调和么,这种事儿多了去了。
事情是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的。他们开始争吵、他们开始有歧异、他们开始不和谐,方方面面。这个开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初匀说不清楚也无从推断,他只知道,一切都开始的那么自然而然。童新的脾气不好,非常不好。他闹起脾气来能连着几个礼拜不跟初匀说一句话,连着几个礼拜不跟初匀做爱,连着几个礼拜消失的无影无踪……
童新开始热衷于出差,他可以一走走两三个月,其间只会偶尔打几个电话,不冷不热。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渐渐降温。童新是怎样解决自己生理需要的初匀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跟他分手之后不过几个礼拜就有了新的情人。是的,童新缺什么也不缺乏追求者。为此他们也没少发生过矛盾。不提了,不提了……
初匀只胡搞过一次,喝醉了,跟一个陌生的男的做了。醒来之后全是懊恼。他不知道自己要拿什么脸面对童新。日子过的战战兢兢,总想加倍的对童新好。他对自己说,你醉了,你醉了……
那次的事儿并没有在他们之间掀起风浪。
因为过后不到三个月,童新坦荡荡的说:分了吧。
理由呢?
没理由。
直到现在,初匀也想不明白童新为什么要分手,是真的腻了么?还是像杨帆说的,他找到了更有力的靠山?
不不,初匀不信,那些过往怎么可能都是假的?那个清晨他说:我喜欢你。怎么可能是假的?那时候他们还是爽朗的少年啊。
初匀跟童新交往了六年,很少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他出身在南方的一个小城,他也从未邀请过他欣然前往……
就这么结束了,结束的不明不白。
二环堵车堵的厉害,两边的车道都已经止步不前了,初匀发现自己的思绪比这场该死的堵车好不到哪里去。真该死!现在还想这些做甚?都他的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祁明的出现终止了初匀漫无边际的痛苦。
那个温和的老好人,那个爱画画的男孩儿,那个聪明伶俐、那个古灵精怪、那个点子多多才华横溢的男孩儿。他的不期而至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他喜欢,他的家庭更是喜欢。操,简直是奇迹啊!
可初匀觉得自己的心态却有那么点儿不正常。
祁明那么讨人喜欢,祁明那么温暖随和,祁明那么无可挑剔。祁明……可祁明比童新来的还要迷幻。
初匀一点儿都不了解祁明。他喜欢跟他说他的生活,说他的朋友,说任何一切有的没的。可他……绝口不提自己。
他只说自己跟父亲关系不好,只说自己一直喜欢一个人(这还是当朋友的时候一不留神说的,后来再不提起,甚至不说那人的名字。),只说比起绘画他更喜欢哲学,只说自己也是刚跟上一任分手……
全是无关紧要的。
昨天搂他在怀里的时候,初匀就在想更内里的祁明是什么样子的。那句包办婚姻真的不只是玩笑。是的,他们还是有些陌生,可就匆匆走到了一起。
很多都是迷。他不问他,他也不问他。
这究竟是互相尊重呢?还是……他们对彼此的要求还没有那么苛刻?他们……他们只是床伴儿?
初匀迷恋那种占有祁明的感觉,他很会勾人,很会伺候男人,很会……他究竟有过多少男人?其中有多少固定的又有多少零散的?他的生活是什么状态?他……
已经熟知GAY圈子的种种,初匀知道自己的这种猜想特别没有意思,可他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与祁明不同,他还是挺想知道他更多一些的。可祁明似乎从来不想知道在他之前他的那个交往了六年的男人。
为什么?不在乎么?
车子终于动了动,真他的不该上二环==脑抽了吧?
偶尔的一瞟,初匀的视线瞬间集中在了某辆车子上,车里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那男人的侧面还是那么精致,他穿着浅色的衬衫,光洁的手臂伸出车窗外,随意的弹着烟灰。
不过几十秒,那男人也许感觉到了视线,也许只是随意活动一下眼球。他也看见了初匀。
他愣了一下,而后,把车窗放的更低了。
他笑了笑,落日中,那笑真是迷人。
他没有说话,而是递了一根烟给他。
继而,那边的车道也动了,他们再次错开了。
初匀拿着那根烟,一片惘然。
童新……
车子驶入小区的时候,初匀没想到会看见祁明。
他的T-SHIRT被汗水打湿了,他双手扶着膝盖,他气喘吁吁,他就那么站在草坪边的甬道上。
他怎么这个时候慢跑?
“你跑了多久?”初匀把车子滑到了祁明的身边。
“呃……”祁明听到这声音一下愣住了。
“傻了?说话啊!”落锁打开了。
“一个多小时吧?”祁明用运动毛巾擦着脸,“画傻了,换换脑子。”
“我怎么觉得你是一奇人啊?”初匀微笑着,看着祁明。
“你赶紧……上楼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焖羊排……”祁明刚停下来,气儿还是不顺,喘的厉害。他很久没跑过这么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要发疯一样的奔跑,想逃开什么呢?最终还不是得回到原地么?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我妈告诉你的?”初匀很是惊奇。
“嗯,是。”
“你吃了么?先上车。”
“不用……我还得走一会儿,要不对身体不好。”祁明摆了摆手,往前走。
初匀的车跟了上去,“你不是做完饭就出来跑步了吧?”
“啊……是……不过之前是在画画儿……”
“操,真没吃饭呢?”
“不饿,你去吃吧。”
“得,那晚上……是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哎呦,怎么都想躺底下啊?”祁明忽然笑了,初匀立马觉察出了祁明色情的调侃。
“你丫……”
“我赶稿子,你自己消停呆着吧。”
“听这意思通宵了?”
“嗯,没辙,再弄不完周末就没法飞上海了。”
“哈?”初匀一愣,他怎么不知道祁明要去上海?
“你不是看见我的邀请函了么?作品已经运过去了,就差我这一大活人了。”说到这儿,祁明皱了一下眉头。叶朝晖是单线跟他联系的,他不知道魏源准备的如何了……是不是该给他打个电话?
“哦,那……”
“想要土特产啊?要什么?哥哥送你~~”
祁明的一句话就给初匀噎了回来,人家的意思很明显——我自己去,你不用去。
操。
(十七)明朗
飞机在浦东机场落地的时候,差五分八点。祁明的脑子一涨一涨的。起得太早了。初匀把车开上高速路的时候几乎还很难看见别的车辆。黎明中的北京仿佛是一座空城。
祁明简直服了初家,这一家子……实在对他的事儿忒上心了==
行程不过三天,初匀妈觉得没必要,非逼着他把三天压缩成两天……要不是老人家还真是心疼他,压缩成一天都有可能==
祁明只需要出席今天上午十点开始的展览开幕仪式,发布会好歹是推掉了,可这个就没戏了,必须出席==
结果就这么两天,或者说一天一夜,初匀的小姨愣是给他装了两套衣服==身上那套不算。一提这衣服祁明就头疼,之前一天啥也没干,就被她们拎着逛街了……好么,她们给他选的衣服铺天盖地的。祁明一件都不喜欢,可又不能搏了初家众姨妈的面子,那就买呗==陈列在衣柜里就是了。对此初匀只是捂嘴乐,并撇撇嘴说:你认命吧你,我都被她们鼓捣多少年了,这几个也该换换玩具了。
然后,天蒙蒙亮,初匀就被初妈妈弄起来了,换衣服、吃早饭、出门、下楼……送祁明去机场。
祁明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麻烦初匀,他自己折腾也就算了,又不是没出租车……居然害得他也得起个大早儿。
不过初匀倒是没什么意见,一路上说说笑笑的,精神还不错。登机之前,他抱了抱他,低声在他耳畔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那种感觉刹那间就让祁明愣住了,被人捧在手心儿里的感觉。微妙的感觉。
……
电话响了两声,初匀的声音就从听筒里钻了出来:“到了?”
“嗯。”祁明回答着,从出租车的窗口看出去,这座陌生的城市此刻正生机勃勃。它刚刚醒来,正要投入崭新的一天。
“那边儿冷么?”
“不冷,挺热的……刚才冷是因为那是北京的大早上。”
“嗯,还是秋天的。”
“呵呵……你没回去再睡一会儿?”
“想你呢,没功夫儿睡。”
“少来,恶心不恶心啊?”祁明笑了。
“唉,你自己注意照顾自己,你说你也不找个朋友陪你去……”初匀明显话里有话。
祁明听出来了,而且不仅听出来了,还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他没有告诉初匀,魏源也在这里。
倒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不知道怎么来说这个事儿。
“唉,你想要什么土特产?别给我说城隍庙小吃……那个飞机上不好带。”祁明打岔。
“啥也不要,你把你自己带回来就成。”
“贫蛋……”
“回来一定把你吃干抹净,你饿了我多少天了你!”初匀这话一点儿不假,祁明最近忙翻了,除了每天上楼吃饭或者做饭,基本就窝在画室里。
“我做饭喂猪了?”
“……你够狠啊你,小子!”
“不跟你说了,我快到了。”
“嗯,挂了吧,再调戏你一会儿我就只能自慰了我……”
“你……简直就是一流氓。”
“错,我是圣人,要是流氓我现在就找人解决去了,就不会跟你这儿贫蛋了我。”
“我看你是剩人才对。剩下那个剩。”
“你信不信我抽你?”
“你也得抽得着,手还能顺着电话线伸过来不成?”
“那多超现实啊,还真没那个本事,不过你要是皮痒痒或者……嗯,某些地方寂寞,我倒是可以考虑飞过去。”初匀嘿嘿的笑。
“别,不用,没功夫接待你,谢谢。”祁明听着只觉得心里一紧。
“操的嘞!”
“我刚发现,您北京话真是运用的出神入化。”
“哈?”初匀一愣。
“干净利落时,有‘操’;气愤不满时,有‘操的’;而此刻……又有了‘操的嘞’……”
“祁明!”
“嘿,叫什么叫啊,你赶紧睡一会儿得了,下午不是还有个会么?别精神不好就去了,我挂了,真的。”
“你丫……”
“鸭子在窗台上,怎么,你想跟橡皮鸭子一起泡泡澡?童趣啊你。”
“你个欠操的。”
祁明挂了电话,初匀在另一边举着手机发呆。嘿,这死小子……挤兑人也挺有一套的。
唉,初匀啊,你这不是废话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你也不看看他那仨朋友都是省油的灯么你!见到你就知道了==
叶朝晖亲自差人去酒店接的祁明。那司机四十岁上下,善谈,讲一口地道的上海话。祁明听着这叫一个费劲啊,不过中心意思倒是明白了:展览的发布会很成功,著名的油画家李闻天先生出席了该发布会,为他的得意弟子打头牌。
祁明听了登时一愣,他真的不知道父亲为了魏源还飞了一趟上海,来参加这么一个本跟他格格不入的展览发布会。可是当报纸被递到祁明手上的时候,他不信也得信了。
看看,多么般配的一对儿……一个中年绅士,一个年少俊杰。
操。
祁明心里只有这么一句,现在、此刻。
他知道自己没理由骂,可还是忍不住骂。
九点半,祁明准时到达了开幕式的现场,离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媒体已经聚集了一些,祁明不免有些紧张。这是他头一回正式露面。以往,果味VC只是个符号,从不会公开跟他联系到一起。
魏源是临近十点才来的,而后一帮子媒体就围了上去,还是保安眼疾手快,一一给隔开了。
祁明看着魏源,忽然感觉到了他与他的距离,如此真实的距离与差距。魏源投过来的眼神也被祁明生硬的躲开了。
开幕式上,叶朝晖一帮人等先后致辞。枯燥而又冗长。而开幕式结束后,本次为期三个月的展览正式挂牌营业。这次青年先锋艺术家作品展览共展出了超过一千多幅作品,作品形式包括绘画、雕塑、摄影,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流派的作品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