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过去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呢?
“这是我从那个很好的兄弟那里借来的,我现在又没有工作,都不知道怎么去还他……”
“你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嘲讽的女声,就像恶梦一样不断回响,“他们还说你前途无量,怎么也是个捞钱的耙子。呸!害得老娘浪费这么长时间牺牲色相陪你!结果这么点钱还是借来的!真是个窝囊废!”
头昏……
“原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么啦?告诉你!你现在是和我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了,万一哪天我跑了,死了,你就得被他们抓去卖肾还帐!”
目眩。
“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老娘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就你不知道而已。有钱没有?没钱就再去和你那个朋友借!借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我就还不信了,守着个钱篓子还弄不到钱……”
那女人脖子上丑陋的皱纹,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与蝎尾几无两样的恶毒也是现在才看得清楚。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见呢?一直都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
也许,有时候,只是,装做看不见罢了。
直到伪装无法继续下去为止。
那么,爱情与兄弟之间,兄弟就更好一些吗?
兄弟就不会背叛了吗?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俗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真正的兄弟……又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借给你。”他当时把他叫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小公寓里,但那个人却抽着烟,站在那个脏乱的空间中,似乎连坐都不屑。
“为什么!”
“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那个人的表情很冷,冷得让他几乎都不认识了,“我给你钱是让你做生意,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
“我没有挥霍,只是……我遇到了困难!她需要我的帮忙啊!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浪费那些钱,拜托你再借我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再帮你。”那个人的背有点驼,似乎很累地托着额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钱花到那方面去。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宋哥……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求你帮帮我!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要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你多大岁数了?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为她拼命!她只是把你当做捞钱的工具而已!”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了解……但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走到简陋的布制衣柜前,将几件不算很乱的衣服又折了几折,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会帮你,但是绝不在这方面。除非你和她一刀两断,否则什么也别想。”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叠衣服底下,原本颤抖的手在触碰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没有。”
他猛一转身,手中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向了他的太阳穴,平举的手平稳而坚定。
那个人笑起来。
“兄弟啊……”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兄弟啊!二十多年的兄弟!你拿枪对我?啊?”
“这是玩具枪,”他说,“但是……”
“我知道,改装枪。”那个人仍然非常冷静,“远距离连鸟都打不死,但是这种距离,足够打穿我的脑袋。”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是你一定要和我反目成仇的。”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我带你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玩,原来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我不想!如果你能帮我,鬼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凭什么?”冷笑。
“十几万而已!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我等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开!”
“我倒要看看兄弟和女人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不能回头,却无法向你启齿。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怎么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现在就发疯了!你别逼我真的开枪!”
他的眼中,溢满了强烈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死也不会帮你的,你开枪,开给我看看。”
他可以发誓——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开枪!他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会想出无数的办法来摆脱那个女人,之后,不管是用什么办法,也要挽回他这唯一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不松口?为什么他怎样也不妥协?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给不给我!”
“有本事你开枪,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就全当施舍给你了。”
那个人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带些悲悯的表情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一样。
“为什么……”
“我对你……已经绝望了。”
那两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对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他的微笑、记得他的轻蔑、记得他的失望,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脸。
以及——为什么,会开那一枪。
扳机扣动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玩具枪发出过的、并不清晰的哢哒声,在记忆里,恍若惊雷。
忘了他的脸。
真的,已经忘了。
但是却记得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转头看他的一眼。
那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背叛。
男子的手抖得已经拿不住枪,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现在还在医院里!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的事情!说……快说,否则我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这一次你手里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难道还没有死?”温乐沣悄悄问。
“那不可能——阿嚏!”温乐源努力压抑着狠狠打了个喷嚏,“宋先生绝对是死掉很久的!不过……嗯,要是我鼻子还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
“今天几号喽哈?”阴老太太又问起她那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温乐源愤怒地回头瞪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姨婆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满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诉他们!”阴老太太似乎也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转头往一楼住客的房间看,胡果看着他的样子,也伸着脖子往那里瞧,却什么也没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
一楼属于住客的五个房间中,四个房间的电视已经被打开了,打开的门内,有电视节目的光影淩乱闪烁,喧哗的声音,让这个幽魂聚集的公寓骤然热闹了起来。
然而第四个电视已经打开了很久,最后一个房间却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开电视的抢匪在磨蹭什么。
楚红忽然抬头四顾,似乎听见了什么似的,然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看着大旅行包的抢匪神色不太正常,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惊惶地四处梭巡,似乎有某种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在周围缠绕不去。
楚红正要提醒大家,那两个抢匪的不正常情况,楼上却忽然叮铃匡啷发出一阵巨响,楼下的人都抬头往楼梯处看去。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凄厉悲鸣。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个人就是刚才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小赵,他已经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判断,一路翻滚的狼狈相,也让他毫无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滚或奔逃的姿态非常怪异,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脚都无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来的时候,带下了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连温乐源这个鼻子几乎已经废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里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没事的!你回房间去!”楚红大叫。
林哲从楼梯的拐角处缓慢地探出头来,身躯和关节僵硬地慢慢往楼下走。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外貌,让那三名抢匪倒抽了一口冷气,腐尸的味道随着他的行进而愈来愈浓,一个抢匪忍不住干呕起来。
“鬼……鬼呀……鬼呀……”小赵已然错乱地反覆地叫着这几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和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温乐沣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楼梯,果不其然,冯小姐的背影穿过那具僵尸的身体,和宋昕一起飘了下来。
是她……让他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的吧。就像她制造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幻觉屏障一样。
“昕昕……”何玉也看着楼梯,有些愣愣地小声叫。
温乐沣后背一紧,回头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抢匪们仍然看不见飘然而下的冯小姐和宋昕,但是他们却能看得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守着旅行袋的两名抢匪大叫一声,拖着旅行袋退到了门口,两只手剧烈地震动,两只枪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赵躲在为首男子的身后,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或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像今天这么丢脸。
为首的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应该指向哪里好了,他漫无目的地反覆移动着目标,枪口不断划过宋先生、被捆绑的诸人,以及那具行进中的腐尸,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点的目标,应该锁定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红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哲用溃烂的手臂抱住她,从腐烂的喉舌之中发出了两个低哑的音节。
鬼……流……
好像回应他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冯小姐和宋昕,也发出了振荡的回音。
鬼……流……
“鬼流!”温乐沣和温乐源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鬼流?”楚红奇怪地问。
胡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问,因为他在看到那具僵尸走下来的同时,就已经睁着眼睛昏过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手上的绳子,就好像破布一样松散地掉到了地上。
她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么?”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忽然,她身体一轻,飞上了半空,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连绳结都没有打开。
鬼流——她就像冯小姐他们一样,在半空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呼唤着这个奇怪的词。
“鬼流哈——”阴老太太的目光锁定在第五个房间里,干瘪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和阴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挥动着枪,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领子,近乎发狂地用枪口指着他大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谁!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增加了很多,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十六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振荡呼喊同样的一句话——鬼流!
“你现在能抓住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宋先生看着半空旋转的那许多身影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先生的身体瞬忽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竟能将公寓中被捆绑的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抓他领子的手,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这到底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
呼唤鬼流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只能听见某种规律振荡的声音反覆回响。
回响的声音逐渐增强,不止是这公寓中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强的声音,与公寓内的声波频率相合,两者相加,造成的波动,让整个公寓也开始细微地震动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将这老旧公寓踏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个死老太婆老问今天几号!”温乐源一用力,手上的绳子啪啪两声断裂开来,断成几截掉到了地上,“楚红、林哲!快来帮忙把大家身上的绳子解开!”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红的绳子一扯,她手上的绳子啪地断裂,她随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绳索。
鬼……流……
“我并无意要吓你。”宋先生平静地说,“但是你不该一错再错,我不希望你再这么下去。”
“如果……”男子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声,“如果你是真的话……那么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我在为谁奋斗到今天?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为了谁!”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的话很奇怪,宋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你其实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为什么你会想不起我的脸?这一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
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大,整个公寓都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半空飞翔的幽魂们近乎发狂地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线在昏暗中旋转。
呼唤鬼流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与逐渐接近的隆隆巨响奇异地相合。
温乐源扯开最后一个人的绳子,对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赖在房子中间!全都给我站到角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