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源无言地放下了他,“审问这小子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一大堆……”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那个女人就是来找你续旧情的了!”
“别不相信我呀!”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信了。”
胡果承认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但那是因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发誓,永远都不说出来——那是他们羞辱的伤痕,却被盖上了荣誉的烙印,这让人怎么说?
胡果始终坚持守密,温乐源他们也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便口口声声要将他赶走,但是胡果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待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对兄弟和宋先生、冯小姐友好的模样,忍不住幻想他们说不定也能收服那个女孩……
可是如果麻烦不会发展到更麻烦的程度的话,就不叫麻烦了,既然事情没完,那就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本市又发生两起杀人案件,受害者是帮助重伤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车司机和车掌小姐……”
胡果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扣在地板上,冒着热气的泡面洒了他一脚,他却好像没有感觉。
“连……他们也……”他张着嘴巴,已经完全呆掉了。
温乐源一脸厌恶地吞着难吃的泡面,间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应。
“哦,他吓死了。”温乐源幸灾乐祸地说。
温乐沣叹气:“哥,你别老欺负他。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温乐源冷哼:“小孩儿?小孩儿会这德性?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活该!”他依然对胡果不跟他们说实话这一点很气愤。
温乐沣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果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紧张地贴近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镜头一样。
“至此,曾经在那次事件中见义勇为的十三位英雄,只剩三人,主管机关非常重视……”
“小胡?你在看什么呢?”
电视里的镜头,正是警员把白布包裹的尸体往车上抬的情形,周围围了大群好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和摄影师,闪光灯啪啪啪啪地闪个不停。
胡果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事情,嘴张得越来越大,手指着电视颤抖地说了几声“那里、那里、那里”,身子往后一倒,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以很别扭的姿势昏倒在地板上,温乐源喝一口汤,哦一声道:“这没胆色的家伙又昏倒了。”
温乐沣应:“是啊。”他一天能被吓昏好几次,连温乐沣也不太想管他了。
“电视里有鬼吗?”
“我想八成不是。”
温乐沣抬眼看了一眼电视,那里面正连篇累牍地报导这十桩连环杀人案的难解之处,记者还很敬业地画了示意图,标出各位被害者的顺序以及其被害的地点。
在示意图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杀人的顺序是从城西南至城东北方向,路线以锯齿状迂回向绿荫公寓的位置缓慢行进。
杀人路线恒定,不过杀人时间却并不固定。是随机的吗?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怪不得这小子要昏倒。”温乐源不带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后一个被杀的是那个司机,他的地点好像是……”
他用筷子虚点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示意图,“是在咱们巷子外面那条街再往南边儿去一点的隔壁街道……叫什么来着?尚简路?应该是吧。就是那条街道一个饭馆单间里。”
“难道接下来就是他了吗?”温乐沣忧心忡忡地问。
温乐源抓抓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觉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
“既然这些人都是那个女孩杀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线来一个接一个地实现目标,那她那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线来说的话,小胡至少该是最后三名的其中之一,为什么她那么早就来找他?”
“也许她想先看看他……”
“也许她本来想先杀掉他。”温乐源嘿嘿地冷笑起来,“但是这栋公寓里有姨婆和我们保护,她进不来,杀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才会需要先杀掉其他的人,做为杀小胡的铺垫。”
“难道……她对杀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对!”
胡果刚睁开眼睛,听到他们的话,转头又昏过去了。
英雄之四
还剩……最后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
马上……
可怜的胡果虽然是个胆小鬼,内心深处也有着不能与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并不想为这个而死——至少在活够之前不想,于是第二天就跑到邻县一个很有名的寺庙中,请了一堆佛像、佛珠、开光玉片什么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挂了满身的饰物,就差连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温乐源看他这德性就狂笑:“你干什么?打算摆摊卖点小商品赚钱了吗?”
“才不是……”怀里抱着佛像、脖子上挂十几串佛珠、腰上别了N个鬼头的胡果悻悻道,“反正你们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点。”
“你这样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点的。”温乐源边笑边从他身上取东西,取一样就扔一样,“告诉你,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把钱掏给我们,别去买这些地摊货,我们是不干免费活儿的。”
胡果哭丧着脸看着他:“可是阴老太太说……”
“她说?你咋不去跟着她?跟着我们干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里去了……”这两个人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啊……要钱都要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实实掏钱!”匡!温乐源表情一变,一拳头就在地板上砸了个坑出来。
本来温乐源的长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说开山栽树之类,就能让人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种,更何况这确认身分的一拳?
胡果的眼泪真的下来了,乖乖摸出口袋里剩下的五十块钱,又把所有零钱——大概一块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
“就这么多了……”他边掉眼泪边说,哭得好不伤心,“我的钱……我的生活费……就这些了……”等和老爸他们说的时候,就说被强盗抢了吧……
“哥……”温乐沣盘腿坐在一边,笑得直摇头,“你别玩他了,你非要看他去当裤子才甘心吗?”
温乐源收起那张强盗脸,笑着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钱和五十元丢到胡果的膝头上。
“五十块!还是接济你这个难民吧!”看着胡果喜极“又”泣地捡起钱,慌忙塞进口袋里,他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好,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我想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住在这附近的。小胡,你认识他们吗?”
胡果摇头,困惑地搜索着记忆中的残片:“只不过是同一辆车,我怎么可能认识……”
“是吗?一个都不眼熟?”温乐源挠挠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两个人的话,说不定还能争取点时间……”
温乐沣点头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识的人……不过我们也可以守株待兔,把围在公寓外面的‘网’换一下怎么样?让她自投罗网……”
“这倒是好办法!”温乐源用力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吃点好的……”
温乐沣气得无力:“你……昨天不是才去那个面馆改善过伙食……”
“我不想吃泡面了!”温乐源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温乐沣真想踢他两脚,让他滚得更利索一点。可惜他下不了那个脚去,只能遵命去拿钱包。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胡果一声大叫。
“啊!对了!”
“啊?”
胡果激动地跳了起来,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坐在我前面那排的老头挺眼熟的!原来他就是咱们这条巷子口那个天天面馆的老板,我去那里老见到他老婆,很少看见他,所以一直都没想起他是谁!”
“那个老板?”温乐源眼前闪过那个很胖、很和蔼的老头的脸,忽然汗就下来了,“那么他——”
“你怎么不早说!”一向温和的温乐沣脸上同样变了色,跳起来一拳砸到了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着胸口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他们:“我……他……怎么……”
“没时间了!”温乐源爬起来就往门口跑,途中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又勉强站稳身体往外跳。温乐沣跟在他的身后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准出来!”
胡果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才忽然想起什么,又惨叫起来:“啊!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要跟你们走!等等我啊——”
等跟着那两个人窜出公寓大门,胡果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在肮脏的地上跑,时不时被垃圾扎得呲牙咧嘴,对前面狂奔的两人叫:“我……我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那老头出事了吗?你们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至少说句话呀!”
温乐源根本懒得理他,只有温乐沣边跑边回头对他道:“昨天那女孩来找你——我们以为她是来找你,不过恐怕不是!她其实是来找那个老板,看你是顺便的!”
“啥?”
巷口处已经挤了满满都是看热闹的人群,间或有急救车和警车呜哇呜哇的叫声,还有照相机闪光灯的亮度一闪一闪,电视台采访记者声嘶力竭的报导,就像每一个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种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是真实……而立体的景象。
胡果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没穿鞋的事,也忘了现在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保护自己才对,拼命就往人群中挤去。
“喂!干什么,干什么!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挤什么!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点儿!找死去呢!”
胡果什么也没有听见,只一迳地往里挤。
好不容易挤到了能够看见面馆门面的地方,正巧赶得及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具担架从天天面馆出来,那支担架上躺着一具人体,从头到脚都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胡果,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惧、绝望从他的脚底板一路窜升到头顶。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眼前的景物却一片昏花。
还剩……最后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马上……
一脑子糨糊的胡果并没有发现,在与他正对面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脸上也带着与他相同的恐惧表情,惊恐地看着那具被抬出的人体。
他和胡果一样,心中都有数。他们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车上发生了什么,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在心里如此绝望地想。
可是她不会这么想的,她一定会来找他们,把最后一个人也揪出来杀掉,否则她的怨气就会一直追逐在他们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群后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他要去找据说最有名的高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师,要去找喇嘛——管他什么宗教什么迷信!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有老婆,还有女儿——你们谁没有儿子女儿!见死不救,不怕报应吗?
可怕的尖叫在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这只是回忆中的声音?或者是真实的?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但是……但是……为什么——这么清晰!
他一边退,一边观望着周围的情形。
人群之中,屋檐之下,都有可能是那个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许她就在他的身边,阴冷地嘲笑着他的恐惧。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急救车的后厢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车,准备关门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失去了天灵盖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尸体上,满身是血,怀里抱着她的头盖骨,对他微微一笑。
惨叫,没有通过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强大的震动之力冲了出来。
胡果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像是某个人被捂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然后他对面围观的人群发出很大的哗响之声,让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同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昏过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脏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现,那个小小的空间哗地一声又扩大了一圈。
刚把死人抬上急救车的人又跳了下来,向那个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这么想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两个肩膀。
他险些跳起来,心脏也几乎吓停了,一回头,却发现是满头大汗的温家兄弟,这才放下心来。
“你……你……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青筋暴出地转手揪住他的领子吼道,“活够了是不是!啊!想赶死就早说,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温乐沣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你离开公寓之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从今天开始你应该是最危险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没看他们这边,仍然呆怔怔地盯着那混乱的地方,温乐沣觉得有些怪异,戳一戳温乐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处。
温乐源发现了那里的异常,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怎么会又……”
“你认识他吗?”温乐沣指一指第二个被抬出来的人,问。
胡果脸色变得青白青白地,茫然点点头:“是……眼熟……眼熟……”
车上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也努力想忘记他们的容貌,但是记忆并不总是听他的话的,所以他在看到那个被抬出来的人的脸时,立刻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