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她一定会把自己笑死的吧。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扑”的一声轻响。
他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受到袭击了,于是回头,发现瓢虫小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她没看他,她大
睁的眼睛里什么也没看。
然后他又听到了“扑”的一声,这回比刚才听得更清楚了,就像是有人把利器戳到肉里一样的声音。他低头,发
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把一穿而过的拂尘。
瓢虫小姐倒在了地上,透明的血迹在地面上晕开。她脑后插着刻有符咒的短刃,从脑袋的裂口中,噗噗地直往外
冒着透明的液体。
——根本没有什么强盗,也没有什么信错人的问题。
——骗人的,根本就是瓢虫小姐那个深情的男友!
——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他根本不该相信她的判断!
“混——蛋!”温乐沣暴怒,抡圆了胳膊狠狠地向后挥去,但他的胳膊挥了个空,那个该死的道士早已料到他的
动作,猛地拔出拂尘,在地上一滚,躲开了他的攻击。
温乐沣胸口的鲜血狂喷出来,溅得满墙都是。
他是魂魄……没错!他现在还是魂魄,但那是道士的拂尘!这拂尘穿过了他的魂魄,也伤到了他的躯壳!
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踉踉跄跄地追着那个男人,想将他立毙于掌下。但他的能力随着血液的喷涌逐渐减弱,不要
说造成伤害,连抬起胳膊的力量也越来越小。
道士和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只是轻松地走几步,就可以躲开他花费全身力气的动作。
“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他连口中也吐着血,愤怒地说。
“报应……哈哈哈!报应!”那两个人类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杀妖怪有报应呢?神仙说这是功德!功德积够了
还能成仙呢!至于你,只要把你打得灰飞烟灭就没人知道了!哈哈哈哈……”
“成仙……”温乐沣冷笑,“你他妈的做梦去吧……!”
无效的追杀最终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倒在了瓢虫小姐的血泊上。
血泊中的女人早已不见,只剩下了血中的刀,还有一只小小的瓢虫。
瓢虫小姐,已经死了。
“混蛋……”温乐沣闭上了眼睛,他最后吐出的虚弱话语,不知道是在骂他们,还是在骂自己。
也许他真的不该多管闲事。
也许他那时候就让瓢虫小姐自杀比较好。
更也许他应该仅仅救下她,但绝不该劝她回家。
他叹息。和那么多妖魔鬼怪战斗过那么多次,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抗争,到了现在却……真是阴沟里翻船……
很抱歉,瓢虫小姐……
“大师,怎么样?”那个于中踢了一下温乐沣的手臂,一脸的厌恶。
西装道士得意的鼻子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哈哈哈哈……当然没问题!我连他的命门都戳碎了!他怎么可能还
有活路?哈哈哈哈哈哈……”
“大师说得是!”于中谄媚地献上一根烟,西装道士摇手不要,“那,大师,这人怎么办?他难道就一直这样子
?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杀了人哪。”
西装道士露出了有点纳闷的表情,“说到这个我也奇怪,命门都破了,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都该恢复原形了吧。
怎么还维持着这个模样呢?”
“啊!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急,”西装道士躬身摸上温乐沣的脚,然后一点一点向上摸,“这种情况八成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宝贝,让我
找找看,没准还可以增加法力延年益寿……”
摸着摸着,西装道士的手忽然猛地一弹,像被电打到一样跳了起来。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温乐沣的腿,又看看自己
的手,好像不敢相信一样。
“大师,怎么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士一边念叨着,一边颤抖着后退。
“大师?”于中正惊讶着大师的奇怪变化,一回头,也惊得大叫,“啊!你你你不是——”
温乐沣擦着嘴角的血,慢慢站了起来。他左手拿着开盖的手机,身体周围环绕着淡淡的黑光。
“我不是怎样?嗯?”他冷冷地微笑,一如鬼魅,“你们以为……一个小妖怪就没有靠山了是不是?你们以为看
起来很无能的人,就很好欺负了是不是?你们以为这样灭掉我们就没人发现?嗯?”
他举起沾染血液的手机,向他们炫耀似的一晃。
“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叫做传递工具。”
西装道士的脸都绿了,“是魂魄行走……是魂魄行走!你是阴家的什么人!”
魂魄行走,通过任何工具,只要它能将资讯传递过来,就能将魂魄的力量传递过来。温乐沣在这头,温乐源就在
那头,只要他们之间还有这个手机,温乐沣就能使用温乐源的力量。
这样的能力听起来很好,不过很累,如果不是太需要,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而这个摩登道士居然知道魂魄行走
,也勉强算不错了。
温乐沣稍微歪了一下头,笑笑:“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那个绿荫公寓的管理员,我和哥哥叫她姨婆。”
西装道士惨叫着夺路而出,温乐沣用没有握手机的手向他一挥,好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挥过去了一样,猛地压在
了道士的背上,把他压得惨叫着趴到了地上。
二百公斤,是温乐源能控制的最大压力,他很幸运,温乐源从来没有对普通人用过这么高限额的力量。而温乐沣
,也从来没有让他对普通人使用过这么强的力量,但今天他没有说话,到最后他也不会为他说一句话!
对温乐源而言,他不该伤害温乐沣。
对温乐沣而言,他不该对瓢虫小姐赶尽杀绝!
他犯了“禁忌”,所以他将得到“惩罚”。
“饶命……饶命啊!饶了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啊!”
道士还在惨叫。他居然没死,果然不是普通货色。一般人这时候应该已经骨折筋断,死得很透了才对。
温乐沣一只手放在他正在承受强大压力的背上,抬头看着躲在角落里,已经尿了一裤裆的于中。
“记得我说过的,报应?”
于中拼命点头……一会儿,又拼命摇头。他已经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们说想成仙是不是?没有报应?嗯?”
温乐沣的手底下发出哢哢脆响。
“报应总会来,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手下的人从喉咙里挤出的垂死声音,他的骨头正在一根根断裂,粉碎性的,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修复得了,
他已经快完了。
——只要,没人救他的话。
“大……大师!神仙!您放过他吧!”于中颤抖着大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快死了!”
“哦,那你的妻子呢?”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他是人!不能杀人!”
就在快要压断那道士心脏附近的肋骨,让骨头插入他心脏的时候,温乐沣忽然住了手。
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哥,行了。”
“……真的没事了?”
“嗯。”
温乐沣挂了电话,放开了奄奄一息的道士,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于中。
于中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也不敢说话,只是一直打颤。
“报应……没理由只有他一个人受,你说是吧?”温乐沣说。
于中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后既没有点也没有摇。
温乐沣扯开道士的衣服,沾了自己身上的血,开始在他的背上画奇怪的符号。
画完之后,他走到了于中面前。
于中一边颤抖一边后退,他一把拽住他,按倒在地,扯开衣服,于中死命挣扎,但他哪儿是温乐沣的对手?温乐
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压住他,在他背部的同样位置也画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符。
“你说,不能杀人,”温乐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起身,后退,“你说,杀你妻子就是应当。好,好,你很
善良。那我现在告诉你,其实我在你们身上画的是同命符。从今天起,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于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使劲用已经破烂的衣服擦自己的后背。
温乐沣笑了:“没用的,你能擦掉血,但擦不掉符,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他死死看。”
“不要啊!”于中扑过来,趴到他脚下嚎啕大哭,“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把这个符解了吧,把这个符解了
吧!”
“为什么要解了呢?”温乐沣惊讶地问,“他不是你的同类吗?不是不能杀人吗?反正只要他活着你就能活着,
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不是的!”于中死命拽他的裤腿,“我不要和他一起死!大师!求求你,神仙!我不想死!我不想照
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是啊……”温乐沣看了看瓢虫小姐透明的血液,冷冷地笑了,“谁都有求生的本能……不想死的人有很多,不
只你一个。”
他一脚踢上于中的胸口,于中倒在地上,痛得身体蜷在了一起。
温乐沣走到瓢虫小姐的血液中,躬身捡起她小小的身体,托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瓢虫小姐伤心的房子。
“我明明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拥抱,你给我一个圈套……”
温乐沣打开手机,设定为歌声的铃声顿时断了。
“乐沣?”
“嗯?”
“你没事吧?”
“没事。”
“……我闻到血气,还有杀气。”
“没事。”
“是你身上的杀气。”
“我说没事!”
“……乐沣。”
“……”
“你一定会处理好的,所以我不需要过去,是不是?”
“……”
“乐沣?”
“……”
“你在哭吗?”
“没有。”
“哦,那就好。”
那就好。
温乐沣就这样开着和兄长通话的手机,茫然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第十四个故事·完——
大结局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一
一生,一世,秘密往事。
永远地关上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说、不看、不听。
“这是你的罪孽,都是你的错。”
耳畔没完没了的私语。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五岁的小男孩从门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消失在楼梯口。
五岁的小男孩从走廊里啪嗒啪嗒跑出来,消失在太阳下。
五岁的小男孩从楼梯上啪嗒啪嗒跑下来,消失在角落中。
他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这么看着小男孩一次次跑出来又一次次消失,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冯小姐嘴里哼着“玫瑰玫瑰心儿坚,玫瑰玫瑰刺儿尖……”的歌儿在楼梯上飘浮,像坐电梯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
下。
温乐源坐在楼梯最低的台阶上,头靠在扶手上,强壮的身躯硬是把本来就不太宽的楼梯堵得水泄不通。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春夏开在枝头上……”
“冯小姐你别唱了……”温乐源熬不住了,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地说。
本来冯小姐的嗓音不错,唱歌的效果应该也不错才对,可惜她毕竟是鬼,有哪个人听鬼唱歌不起鸡皮疙瘩的?
温乐源的反应很正常。
“要么你就回你房间去……要么继续听我唱歌……这里是我的地盘,不归你管。”冯小姐阴凉凉地给他一句之后
又继续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
就算这歌声如何动听……有人会喜欢看着一个光有背面没正面的女人,飘来飘去地唱吗?
温乐源神经很粗,但不代表他的神经能比得上水管粗。
温乐源终于忍无可忍……地四肢并用,开始往楼上爬,看来冯小姐是赢得差不多了。
“玫瑰玫瑰……”
爬到一半,温乐源的动作又停滞了,他想了想,倒退着爬了下来。
“你又回来干吗?”冯小姐问。
“我改变主意了。”温乐源坐回原来的位置,说。
见自己的歌声没用,冯小姐也不唱了,转而选了温乐源背后的较高台阶站着,“温乐源……”
“干什么?”
“我可是你的长辈。”
“是啊,你做我奶奶都够了。”温乐沣不耐烦地说。
“所以,这么多年,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温乐源搓了搓脸,好像要把她说的话全都搓出去,“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能不能让
我安静会儿,这时候和乐沣整天待在一起就够难受的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会儿……”
头顶上传来冷冷的声音:“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让哥哥大人这么为难。今天你不如就在那里一直待着
吧,等舒服了再回来。”
等温乐源大惊失色地抬头去看时,楼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你看!你看!”温乐源埋怨地说,“又把他得罪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脾气暴躁,我都尽量忍着不敢得罪
他了……”
冯小姐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那怨谁?还不是你自己话太多?我刚才可是连一句都没说过。”
温乐源痛苦挠头,“啊啊啊!都是你的错……”
冯小姐:“……”你到底听进去我说话没有?
“好了,”冯小姐用脚后跟碰了碰他,“这么大人了还整天看着弟弟眼色行事,像什么样子?奶奶来给你讲个故
事,让你把不高兴的都忘了吧。”
温乐源气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冯小姐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就开始讲她的故事:“从前有个男人杀了女朋友,结果血衣洗不干净,据说
女朋友的鬼魂会藉着没洗净的血衣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