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受封疆 上——殿前欢

作者:殿前欢  录入:06-22

"朕才是皇帝。"少年天子转回头,手语与目光一样透出决绝。

 

而韩王府这些日子,依旧春暖花开,万物更新,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可惜韩朗气色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也洒脱几乎足不出户,在家养病。开始几天,巴结的大臣会来探望,他高兴就

见,不乐意就赶人;后几天,有这心思大臣也觉得没趣,不再登门;几个胆子大的,干脆溜达进了韩焉的门庭。

韩朗乐得清净,偶然会独自去喂养家中白白肥肥的信鸽,或者一个人在偌大的书房呆坐半天。

清闲了那么几天,韩朗的心思又开始活络,提出与华容赌博对羿,并说好谁输几目就赔多少银子。而华贵因记恨

韩朗搜刮了华容的银票,也来凑热闹,拉着府中的下人一起开外局。自认了解华容的他,自信地将宝押在了韩朗

身上。

谁知,万能的韩朗棋艺根本不高,关键一步总是给对手留余地,多次让华容反攻成功。华容赢得脸上桃花朵朵开

,还很识趣地拿扇面挡住笑歪的嘴;最后如果不是华容见到华贵发青脸色,故意输给韩朗几局,韩朗压根没翻身

的机会。

玩得正欢畅时,却听人有人禀告,"老王爷春游来拜访。"

韩朗赖皮地扫乱棋盘上将输的棋子,"玩不成了,换装出门迎接!"

 

老王爷还是人未到,肚子先挺到。

韩朗看着那大肚子就想笑,碍于官家颜面,强忍施礼。

王爷见到韩朗就挥手招呼,"韩朗啊,我这次带了好些好吃的,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怪东西吗?来尝尝!我府里那

群老厨子,进了棺材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

韩朗神色一僵,恭敬回道,"王爷忘记了,韩朗不吃外食。"其实吃了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老王爷扫兴,嘟起嘴巴,歪头不吭声。

韩朗徒然微笑,眼眉弯弯,"其实韩朗心里一直个问题想问王爷,却不知道恰当吗?可总觉得现在不问,怕以后

没什么机会问了。"

"你想问就问,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不过简单点啊,别和那个韩朗一样,成日不知道问什么。"胖胖的王爷又开始

糊涂。

"韩朗一直想问,王爷伸手抠得到自己肚脐不?"韩朗果然正经八百问了。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老王爷跳着大吼,"谁说我不能,我现在抠给你们瞧。"

韩朗终于克制不住,弯腰哈哈大笑,难以遏止的大笑,乐之极矣。

一旁的众人,均不知所措,想笑又不敢出声。忽地他们听到,韩朗的笑声转为猛咳,一声强过一声,咳得韩朗直

不起身,流云跨步上前,却晚了一步,韩朗咳喷出了一口鲜血,紧接咳嗽止住,换成一口口地喷血。

大伙傻眼的同时,却突听有人大唤:"圣旨到,抚宁王韩朗接旨。"

 

 

 

 

第二十一章

革抚宁王韩朗所有职位,软禁府门,等待发落。

旨意简洁明了,不消一刻便已宣完。

韩朗跪在青石路面,起身时稍有困难,不过接旨的双手很是稳健,起身之后没有一句话。

送旨的公公显然意外,立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太傅你没有话回给皇上?"

韩朗侧头:"公公觉得,我应该回皇上什么话?"

那公公走近,到韩朗身边:"皇上让我问太傅,六年之前,先皇病重,太傅是否曾给先皇上过一道奏疏,并因此

害了一个人的性命?"

韩朗沉默,看着手里领到那张圣旨,许久才问:"这么说,就是因为那道奏疏,皇上下了这道圣旨,要我等候发

落?"

公公顿首:"皇上的心思奴才们哪里知晓,太傅如若有话,奴才可以代为转达。"

"那就请回皇上,微臣领旨。"韩朗低声,立在风口,最终干脆将圣旨拿了,一下下擦手指间的血迹。

满院子的尴尬,没有一个人作声。

老王爷的手搭上了肚皮,隔半天开始眨眼:"韩朗你手上怎么有血?"

韩朗于是也眨眼:"那是因为我方才吐了血。"

"将离有解。"

在众人又集体沉默之后,老王爷突然又蹦出了四个字,掷地有声清楚明白。

"你说什么,将离有解?"韩朗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一步步走近:"王爷你确定你没说笑?"

"我刚说了什么?"等韩朗凑到跟前,老王爷却是蹙起了眉,看住他手,眨眼:"韩朗你手上为什么有血?"

 

没有韩朗的夜,也一样是夜,只不过比平时长些。

皇帝将衣衫裹紧,足尖绷住,紧紧缩到了椅子中间。

很久之后天终于大亮,他看见韩焉慢慢走近,立定,站在那个原先韩朗常站的位置。

"皇上万福。"韩焉行礼,姿势恭敬。

终究他不是韩朗。

同一句话,韩朗不会行礼,会上来握住他冰冷的脚,抵在手心揉搓。

皇帝定定,提起笔,在纸上写字:"韩朗还是没话?"

不能开口,这个他最大的秘密如今也交代给了韩焉。

从做出的姿态来看,他是下了决心,要离开他的韩太傅投向他人。

韩焉低头,往前又近一步:"不知道皇上要韩朗什么话?"

皇帝愣住。

韩焉于是又叹口气:"皇上想要怎么处置韩朗,要他等候发落到何时?"

皇帝的笑慢慢冷了起来,笔动:"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赐他一杯毒酒?"

"为什么不能?"韩焉霍然抬头,一双眼看到皇帝深处:"赐他一杯毒酒,他自然就会回话。也许他不在乎职位也

不在乎皇上,但未必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毒酒一杯,深色的鹤顶红,第二天就被托盘托着,端到了抚宁王府。

来的是大内总管刘芮,和韩朗素有交情,宣旨后躬身,交代:"皇上有话,韩太傅如果觉得委屈,他念和太傅师

徒一场,可以给太傅一次机会,亲自去悠哉殿向皇上申诉。"

韩朗闻言沉默,长眼半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来了,将五指握拢,端住了那口小小瓷杯。

"太傅,皇上有话,如果太傅觉得委屈,没有人可以强迫太傅领旨。"刘芮又急急跟了句。

"我不委屈。"韩朗笑,将杯里薄酒摇晃,一点点凑到唇边。

"满手血腥骄横跋扈,抚宁王韩朗领死,半分也不委屈。"他喃喃:"我不委屈,半分也不委屈。"

"太傅......"那厢刘芮急躁,跺脚干脆将声音压低:"皇上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只需低个头,那还

不......"

"那就请刘公公转告皇上,这次我偏生不想低头。"

"我并不委屈,委屈的只是那些日夜,十六年,相与的五千多个日夜而已。"

"请。"他将酒举高,遥对皇城,竟然就真的一口饮尽。

薄酒微凉,十六年,五千多个日夜,就这么一饮而尽。

 

※ ※ ※ ※

 

康佑六年,抚宁王韩朗获罪,被赐毒酒身亡。

京城一时哗然,皇帝罢朝,百官奔走,息宁公韩焉的府邸,一时间成了朝内最热闹的去处。

没有人真心探究韩朗的死因。

功高震主君心难测,自古可不就是如此。

现下的皇上至少留了韩朗全尸,保留他太傅头衔,允他灵位出城,安在城外第一大寺德岚寺。

 

"德岚寺也是皇家寺庙,臣以为足够安放韩太傅灵位。"

在悠哉殿韩焉还是躬身,语气温顺。

皇帝的脸孔此刻煞白,一双眼都是红丝,拿笔蘸墨开始在纸上疯狂落字:"我要出宫。再拦我一次,我便判你死

罪!"

"现下时局动荡,臣以为皇上不适合出宫。"

韩焉还是躬身,头垂低,可话却不软弱。

皇帝抓狂,单手握笔,指甲都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字写得一派潦草:"你已被免职,韩朗被你害死,你也要替他

陪葬!"

说完开始拍椅,手势呼唤楚陌:"你给我喊人,我要召见左臣相!"

这张大椅下有个暗格,楚陌就藏在他脚底,有孔洞能够依稀看清他的动作。

皇上喜阴,召见大臣时从不点灯,白天也关着窗阁,两人已经这样默契配合了将近六年,日日演出双簧。

可是今天楚陌默不作声,等他将椅背都快拍穿,才回一句:"我也认为,时局动荡,皇上现在不适合出宫。"

皇帝怔住,转头看向韩焉,又看看脚下楚陌。

一切再明白不过。

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簌簌发抖,明明是满腔愤怨,可却连个完整的手势也比不出。

"他如今的确和我同营。"韩焉慢慢走近:"可毒酒是皇上所赐,那张奏疏也千真万确不是假造,皇上请不必觉得

委屈。"

一句话便已奏效,皇帝怔忡,慢慢止住了动作。

是啊,毒酒是自己亲手所赐,说到底终究是自己无情。

如韩朗所说,他们都不必觉得委屈,委屈的应该是那十六年,朝夕相对却未能建立信任的五千多个日夜。

"皇上请节哀,韩焉终会让皇上明白,这世上不是只得一个韩朗,也没有谁是不可替代。"

那厢韩焉已经跪低,言语也不乏诚挚。

皇帝抬头,不置可否,泪水渐渐收干,开始冷笑,已然完全失去魂魄。

 

德岚寺,宝刹威严,似乎连大殿上供着的菩萨也比别处肃穆。

华容拉着脸,如今就跪在这肃穆的菩萨跟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木鱼。

韩朗过身已经七天,可那一幕华容记忆鲜明,活脱脱仿似就在眼前。

鹤顶红,按说是见血封喉,可韩太傅却委实强悍,居然还撑了半个时辰,还有气力交代后事。

后事便后事,可偏生他记性绝佳,还记得找来华容消遣。

"我刚交代,棺材选金丝楠,不知华总受以为如何?"说这话时韩朗甚至狭狭眼,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

华容表情当然凄怆,当下抬手,建议可以在金丝楠木上再捆金边。

"可是据说楠木很硬,棺材底子会得硌人,睡得很不舒服。"

这一句话韩朗说得很慢,很显然有所指。

华总受面皮金刚,表情益发凄怆,手动:"我一定亲自动手,替王爷找最最绵软的锦缎铺底。"

"可是我记得华总受说过,愿意替我垫底,生生世世被我压着。"韩朗叹一口气。

华容的面皮立刻开始发青。

"这样,人要言而有信。"最终韩朗发话:"管家你听着,我的棺材底,就拿华总受......"

"华总受的扇子来垫。"

一个极长的停顿之后他终于结语,看着华容的面皮由青转红由红转白,极其享受地闭上了眼。

 

看起来就象一个大笑话。

抚宁王韩朗,权倾朝野韩太傅,就这么闭上双眼,而后再没睁过。

华容当时曾上前确认,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甚至连手脚都已经僵硬。韩太傅的确已经过身。

隔天韩焉也来确认,绕棺木三周,最后还是无话。

所有人于是都知道,抚宁王最后的遗愿,就是要华容一把扇子同棺。

也是理所当然,韩焉这么发问:"既然太傅对你如此情重,你有何打算。"

华容也理所当然只好这么回答:"华容愿替太傅守灵,替他超度亡魂。"

事情就这么定下。

息宁公韩焉宣皇上旨意,韩朗死后封容,灵位进德岚寺供奉,华容守灵,七天长跪超度。

 

七天长跪,总受果然就是受命,从来不得一天清闲。

第三天的时候华容还觉得腰疼,到第四天半夜就好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腰在哪里。

今天是第七天,夜已是深夜,韩大爷亡灵即将超度,而华贵人的嘴巴也咧到前所未有的大,转到华容跟前宣布:

"他们说你长跪完还要继续守灵,在庙里守,为期三年。"

华容没有气力,但手势还是照比:"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很中你下怀?"

华贵连忙点头,一张嘴只差咧到耳后跟。

华容翻眼睛,没空和他理论,继续敲木鱼。

过了许久华贵不走,还兴致勃勃看他,他只好弃了木鱼也回看:"你家流云的主子死了,你难道不替他难过?怎

么这许多闲功夫,一个劲盯我傻笑。"

"主子你腰疼不疼。"华贵继续咧嘴,难得不回嘴嘘寒问暖:"这以后你的腰会不会废了?"

华容眨眨眼。

"废了好,废了你就不能货腰为生。我现在终于明白,韩太傅真真是个大好人!"

丢完这句华贵人终于跪安,兴高采烈去替华容准备夜宵。

大殿内终于安静,静的能听到盘香燃烧的咝咝声。

华容动了动,想挪个位置,却没能如愿。

除了腰找不到,现下他的腿也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下半截消失。

没办法,只好呆在原处。

门外有人监听,木鱼还是得敲,他开始尝试边敲木鱼边睡觉。

就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耳边一热,有人在他身后,张口咬住了他耳垂。

华容猛然回头,没看见人脸,只看见了一把乌金大扇。

一把比人脸盘还大的乌金大扇,上面字迹潇洒,清楚写着--殿前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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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很久木更新,有些地方鸡婆下,大大们可能忘袅。

将离,是韩朗中的毒。

还有,韩太傅可是个佞臣,佞臣啊佞臣,不是省油的灯。

 

 

 

 

 

第二十二章

华容两眼发直,发呆间那把扇子利索一收。

扇后那人,书生方帽后两根月色锦带飘飘然拂动,和着夜风,相当诡秘。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惟独眸子却奕奕

神采,这相貌不是入了棺材的韩朗又该是谁?

华容脸色大变,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大,想叫却叫不出,吃惊地空张着嘴。

韩朗也不含糊,先缓缓将华容的下巴上托,合上他的嘴;华容还是痴呆状,韩朗没了好耐心,立刻用扇打拍华容

脸颊下,不重却绝对不轻。

"啪"一道红印。

华容回神,犯急地出手势:"尸变,还是头七还魂?你的冤屈不能怪我......"

鬼韩朗没理他,恭敬地上香,对着自己的棺木三拜,而后对华容阴森一笑,"对啊,有魂闹尸变,想巧会西厢。"

华容当时侧倒在地,拖着发麻下半身,抖擞精神努力做出向外爬的姿态。

 

韩朗冷笑,拦住去路俯下身,扇柄抬华容下颚,与他对视,"你这脸今真花哨,假惺惺的两泪痕,灰黄的香灰,

又白又红,颜色丰富,活脱西湖十景。"

华容双手支地,无法回答,眼向门外猛转,韩朗提起袖子猛擦华容的脏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华容腾不出手,仍不答话,韩朗抱他坐好,"你别指望华贵人了,流云堵着他呢。"

华容视死如归,终于比划,"下身坐麻了。"

韩朗横了他眼,"真没用!"扇柄反抽,华容左右各一道红印,还相当对称。

华容咧嘴笑,"果真是王爷还魂,性子半分没变。"

韩朗出手太快,又后悔,埋头为华容揉腿活血;开始华容还是没啥知觉,就好象韩朗搓的是两根木头,跟自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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