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儿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好像年过半百的白发老人,精锐的气质却也掩不了一股说不出的憔悴哀丝……
“他叫珮儿,是我们在扬州认识的朋友,因为他想来见识一下京城,所以便一道同行”王俞忠解释道。
但心下还在叹气,为什么这个小东西一句:我要去京城玩,你们带我去!结果王家两位鼎鼎大名的将军就乖乖的
不顾麻烦带着他?更离谱的是,他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说什么已经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身上没钱啦,如果
你们不让我跟着我就自己走着去云云……硬是让人不甘心又没脾气的屈服了……
“珮儿?姓氏呢?”王翰龄的目光紧紧的依附在珮儿身上,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彩。
“姓?”
王俞忠一怔,随即出了一身冷汗,忙看向弟弟,谁知王俞义也是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
两位心比蚕丝细的大将军,居然都忘了问他姓什么?!而且居然就一路珮儿珮儿的叫了下来,压根都没想过姓氏
这个问题?若是让父亲知道他们连这个基本的问题都忽略了……
王俞忠求救性的看向珮儿,后者倒也聪颖,立刻明白,正欲张口时,却又有些犹豫……因为珮儿总觉得王老丞相
看着自己时,眼眸中似乎有着一股莫名的咄咄逼人……
“我叫……李珮……家父是扬州李家堡堡主,李固城。珮儿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才会到贵府叨扰,还望丞相
见谅”
玄姓太过张扬,而且丞相曾有父亲共事数十载,难保不会从玄珮这个名字中嗅出点味道……
珮儿心中暗想,于是决定欺瞒到底。
“初次吗……?”
王翰龄浅浅的笑了一下,珮儿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吓得他立刻心虚的低下头,心一阵乱跳,紧张的连手心
都渗出了汗……
他的目光……为什么好像能看透一切似的?
所幸的是,余下的时间里,王丞相只是与王俞忠两兄弟闲聊,倒也没再用那种别具深意的目光看着自己。珮儿这
才稍稍放松了一下,暗嘲自己的敏感。
“天色已晚,忠儿、义儿你们也累了,就早些歇息吧。另外吩咐王总管收拾一下客房,让灼儿睡那儿吧”王翰龄
不紧不慢地说。
“父亲……是珮儿,您叫错了”王俞忠小声提醒道。
“啊,对,老朽年事已高,一时糊涂,还望李珮公子见谅”故意将李珮二字说的尤为明显……
“那父亲也早些歇息吧”
忠、义两兄弟双双行礼,王翰龄慢慢笑着,眼波有意无意停留到珮儿身上,也看到了那双愕然的眼睛与煞白的小
脸……
珮儿惊得脑袋嗡嗡作响,混厄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认出我了……
这该如何是好?玄灼是一个死过的人,怎么可能此时却出现在京城?如果就此往下查……当年冒死救出自己的一
干人等岂不全部陷入危险?
太大意了……玄灼啊玄灼,你凭什么以为没人会认出你呢?再想念皇帝哥哥也不该来到京城,明知不可能进宫,
又会有被朝中老臣认出的危险……却仍然来了……如果李家堡因些而被查悉……玄灼,你万死难辞其咎!
珮儿在心中暗骂道。同时心里做好打算,无论如何,必走无疑!
只求……今夜可以安然渡过……
清冷的夜,半轮皎月高挂当空,满幕繁星,仿佛点点碎银般闪烁着。
后花园的草丛,没有风的吹拂,却发着微微的声响……因为有一个姣小的身影在匍匐前进……
“真倒霉……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吹什么风!”珮儿咬牙切齿的小声嘀咕着。
倒不是说他自己,而是说后花园正中站立着那个花甲老人。
只见王翰龄静静仡立着,仰头凝视着那轮明月,像是在欣赏着今晚的月色,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珮儿一回客房便开始盘算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得跑出去,大门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入夜后,便小心翼翼的潜往后门
……谁知刚到后花园,王老丞相却翩然而至,更是离谱的站在当中不走了!令珮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
能趴在地上吹冷风……
“受不了了……就算被发现也好过冻死……”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珮儿一咬牙,再度开始悄悄匍匐向前。
“终于忍不住了吗?”王翰龄微微笑着,将目光由夜幕中收回,饶有意味的回过头来。
珮儿一怔。
“起来吧,你趴了半天,虽已初春,但入夜仍是幽寒,着了凉就不好了”
他早发现了???珮儿顿觉欲哭无泪……
窘着脸,嘟着小嘴,不甘不愿的站起身来:“你早发现为什么不说……”
王翰龄浅浅笑着,走到珮儿身边,蹲下身来,爱怜的拍拍他身上的尘土:“老夫只是好奇你能忍多久罢了,呵呵
,你还真行,这么久了才动”
看着丞相带着溺宠的笑意,用宽大而有力的双手拍拭着身上的尘土,珮儿不由得忆起遥远记忆中,顽皮好动的自
己每每摔倒时,父亲也总是带着这种怜爱又心疼的表情轻轻拍拭掉自己身上的尘土……
“谢谢……”不由自主由心底感激这个举动……
王翰龄微笑了一下,用手抚摸着珮儿的头发:“长这么大了吗……?灼儿……”
珮儿仍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全身的神经倏然绷紧,眼波中闪动着警惕的光芒。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你的长相,与你父亲太过神似……老夫与你父亲自小便熟识,他的样子绝然不会认错
……”
珮儿没有吱声,王翰龄继续说着:“但小时候的你,女孩子的脂粉气很浓,现在却褪去甚多……若非你像极你幼
时的父亲,老夫亦不敢认……”
“老丞相已经认定我便是玄灼了吗?”
王翰龄微微笑起:“老夫似乎并未说灼儿姓玄吧”
珮儿当即语塞。
看着珮儿一脸窘意,王翰龄不忍的拉着他的小手,轻声道:“老夫知道你是……”
语毕,王丞相的声音忽然微微颤起:“如果真得不是……也不要说……就让老夫错认好了……”
“为什么?”珮儿不解的看着他。
王翰龄避开珮儿困惑的目光,像是在喃喃自语般轻声说着:“当年……是老夫亲手下毒毒死了三弟玄鄂……也是
老夫亲自下命令追杀他出逃的夫人与家丁……无一活口……”
掌心中的小手忽然开始发抖,王翰龄忙紧紧抓住,生恐他会因害怕而抽回双手……更怕一松开手……就再也抓不
住……
“不要怕!不要怕老夫!老夫当年就受你父亲之托,放过你跟你母亲,只是当时……你母亲已经……而你又身在
皇宫,由太后处置……这些年老夫一直自责!一直良心不安!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为什么如此狠心……原以为
三弟泉下有知,会责怪我,会痛恨我……却没想到……”王翰龄憔悴的眼神中弥散起一股绝望的神情:“却没想
到……这些年来他甚至没有在梦中诅咒过我……因为他从未进过我的梦……一次也没有……一次也没有托梦责怪
过我……一定是因为他对我过于失望……不屑再理睬我……爱一个人,会时时挂念他;恨一个人,会时时记着他
……唯有漠视一个人……会对他不理不睬……灼儿,你知道吗……?多一个人最大的失望,不是痛恨他,而是,
漠视他……心里再无他一丝一毫的影子,形如陌路……”
“老丞相……”
“老夫错了……”王翰龄苍老的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这些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但我很害怕死
……因为我死了就会遇到他……我该拿什么脸去见他……”
温暖的小手轻轻攀上冰冷的脸庞,好似一缕暖泉慢慢流淌至全身……
“我想……他并不恨你……因为他知道你尽力了……知道这些年你的痛苦,你的自责……无论是谁,做过怎样的
事……四年的折磨……都够了……够偿还了……”
“你不是他……你不必安慰我……”
声音微微抖动着,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波动……只是四年来从未在人前道起的往事,一下子倾泄而出后……有
种虚脱般的无力……
“我知道的……因为他是我父亲……”
倏然抬起头,银色的月光扫在眼前的孩子身上,好似一层银霜……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熟悉而温暖的笑容……就像
……记忆中的三弟……
“你真的还活着……怎么可能……”
自最初见到这个孩子时就在心底渴盼的想法,一下子得到证实时……竟会如此的不真切……好怕……只是一场太
过美好的梦……
“有人救了我……但他们的身份不能说……”珮儿轻轻道。
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不管是谁救了他……都发自真心的感谢他们……
真的……
忽然,王翰龄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你见过皇上吗?他知道吗?”
看到他摇头后,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灼儿……就算有朝一日真的见到皇上……也不能告诉他你
是灼儿,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你死了……这是个事实……而且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下锦罗娇,在皇上怀中死去……除非你愿意说出是
谁救了你,如何救的,如若不然……皇上会杀了你!”
“为什么?!”失声叫起:“我真的不能说啊!皇帝哥哥为什么会因为我不告诉他就要杀了我?”
“灼儿,你不知道你的死对皇上的打击有多大,你不知道他是如何从绝望中挣脱出来的……在他好不容易振作起
来时,却突然有个貌似灼儿的人跑来告诉他,他就是灼儿……你以为皇上会作何反应?欣喜若狂的接受?不,是
愤怒!皇上不容许有人再揭起这个伤,因为那份痛太深……深至皮骨……如果再痛一次,会死的……所以为求自
保,皇上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只要那个人死了,皇上就不会陷入渴望一个死人复活的深渊之中……毕竟死人不
会复活,渴求死人再出现在自己眼前……只能把自己活活逼疯而已……身为皇上,必须比别人更多一层理智,多
一份绝情……若你的仍然在世不能有个令他信服的理由,就保持缄默……不然你一定会死……”
“皇帝哥哥会认不出我吗……?”轻悦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安起来。
“世间容貌相似者甚多,皇上深知此理,所以,就算见到你,也最多只是觉得像而已……他不会认为你是灼儿,
就算情感认定你是,理智也会告诉他你不是……而且老夫也说过,你的样子有所改变……就像你父亲一样,幼时
偏向女子的娇柔,长大后慢慢褪尽……所以,你现在只有样貌像而已,感觉已与幼时不同……若你说你是灼儿,
只会因你的相貌与灼儿相似而令皇上更为愤怒,他不会容许世间有个如此神似的人冒充灼儿,妄想取代灼儿的地
位……所以你会比其它冒充者死得更惨……”
湿湿的液体滴落在手背,王翰龄看着又一滴水珠滴落,不声不响的哭泣着的娇小孩子,令人心生不忍……
“这不是危言耸听……灼儿,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你应听过,即使现在他对你万般宠爱,总有一天,也会烟消云散
……其实你在宫外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要再想着回到皇上身边……否则,迟早你会为此付出很大代价
的……老夫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将你父亲带入宫廷……相信老夫,不要再想着他,就让幼时的岁月,成为
你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为它划上句点,不要再延续下去了……一切,到此为止……”
轻轻搂住哭泣的孩子,爱怜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的轻拍着他的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三弟……这些话,若你在世也会告诉他吧……所以,由我来代你说出……
三弟……灼儿活着……至少……对你的负罪,可以少一点了吧……
三弟……你稍稍原谅我一点了吧……
三弟……
…………
…………
第十九章
晨曦的阳光刚刚射入丞相府,王俞忠便一脸兴冲冲的跑到客房大呼小叫:“珮儿,快起床吃早点了!有柿霜软糖
、蜜饯荔枝、椰子盏、云片豆腐脑,对了对了,还有你爱吃的三丝卷!”
叫了半天,床上的人没反应,王俞忠一把捋起纱账,只见床榻上空无一人。
“这么早就起来了吗?”
刚刚转身,蓦然瞟见弟弟的特大号脸部特写呈现在眼前。
“啊!!”一声怪叫,后退三步:“拜托,又不是花容月貌!不要杵在这里吓人好不好!”
王俞义勾勾指,王俞忠狐疑的凑上前去,只见二人一阵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