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治、疗!”校医带着一张愁苦的脸,向三个伤员的位置磨磨蹭蹭走去。拜特向海深蓝和帕乌丽娜使个眼色
,三人一起往云中榭逃走的方位追去。
他在哪儿?
他知道这个校园中,必定有那个人给他留下的记号,提醒他自己究竟在何处。虽然能力被囚禁了,但他知道,刚
才在楼厉凡身上感觉到的那股陌生却熟悉的气息,必定是他的,可是他以前却完全没有发现。
是因为离开太久了吗?把不该忘记的东西也忘了?
越往前走,双腿变得越发地沉重起来,失血太多,眼前的景物也变成了双影,看不清楚了。
人类的身体,始终都是最脆弱的。“
——那么,当初又为何如此想要得到呢?
不惜失去朋友,不惜背叛唯一相信自己的人,强夺这副躯体,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脚下不知又绊到了什么,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天旋地转的不知滚了几圈,仰面昏厥了过去。
花鬼。
很久……没有听到某个声音这么叫了。
其实他本来并不是人,也不是妖怪,只是一个不知何时就藏在某棵海荆花树里的魂灵。苍老的海荆花树把他的灵
魂当作养分吸入了体内,他就在树里睡着,一直睡,一直睡,睡得忘了自己是谁,睡得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睡。
后来他醒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就是在树的内部,呆呆地看着天。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不是在修炼,
那段时间到底有多久他也忘了,总之不算太长也不太短。
再后来……再后来他就遇见了他——这具身体的主人,那个真正的云中榭。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圈入拜特学院的地界,不过他不关心,因为和他没有关系。
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他们相遇时候的情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记忆只从他们相识之后开始。之后他们的情
谊究竟延续了多久呢?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
他不知道为什么云中榭从来没有疲惫过,每次都是神采奕奕,每天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只知道那时候的云中榭是拜特学院的学生,有一个女朋友,他从不叫她的大名,只叫她的小名。她的小名,叫
做小P。
云中榭常常独自前来,有时候会带着小P一起。他很喜欢他们在一起,确切点说,他很喜欢他们身上的味道。
那是活人的味道,带着阳光,不像他,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花鬼,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树荫的范围。”
云中榭和小P很亲密,低着头,好像交颈的鸳鸯一样,经常为一句不太可笑的话笑得前仰后合。其实他们这样挺
幼稚,挺可笑的,但是看着那两个人,他的心里却逐渐、逐渐地生出羡慕。
他喜欢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喜欢他们只有在对方在身边时,才散发出的一种甜蜜幸福的味道,喜欢他们只是互相
望一眼,就知道对方心中的所思所想。
他知道那是爱情。
他知道那是默契。
但是他得不到,因为他只是一个花鬼。
于是,他开始对自己不满,不满自己没有身体,不满自己不能离开这棵树,不满自己不能有除了云中榭之外的朋
友。他想……他多么希望,可以要一个身体。
“你要身体干什么?”云中榭边翻书边笑问:“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想要一个身体。”
“再修炼个一百年吧,就差不多了。”云中榭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想要一个身体。”“你非要一个身体干吗?”“给我你的身体。”云中榭僵住了。“
他慢慢合上书,看着面前的花鬼,”……你想要我的身体?“
”不是你的也行,“他悲伤地说:”反正我只是一个花鬼,除了你之外没人愿意到我这来,等再过一百年,我修
炼出雏形再去抢别人的身体……“
”你都修炼出雏形了,还抢别人身体干嘛……“云中榭无奈地叹气。”
“就一天。”“一天也不行。”“半天。”“不行。”“六个小时!”“不行。”“三个小时也行!”
“不、行!”云中榭丢出手中的书,穿过花鬼虚幻的脑袋砸到树上,“灵异协会有规定,身体是不可外借的重要
东西,就算我有心想借给你,但如果最后被人发现的话,我们两个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那,只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就行!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我只想知道有身体的感觉是怎么样的!行吗?”
“……我说了不行……干嘛一定要为难我……”他的眼神看上去似乎很坚定,但是花鬼知道他在犹豫,因为他们
是朋友,而花鬼的朋友只有他一人。
“真的!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就立刻还你身体!只要一个小时!”
“你……唉……”云中榭长叹了一声,“那,你要我的身体,不后悔?”“是的!”
“如果回不来……”云中榭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什么,花鬼没有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云中榭苦笑着摇头:“我说,我们交换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之内你不能和我交换回来的
话,我们……”他松口了!花鬼欣喜若狂。
“那我们订下言咒——不!还是言字契约吧!订下绝对不能反悔的言字契约!”他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
食言,订下言字契约的事情也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这么想。
云中榭看着他,看着,就好像要穿透他看进灵魂的内核一样。
他说:“……我不与你订言字契约,我相信你。”相信。
可花鬼至今都不知道云中榭在拿什么相信他。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的确很长,但他却并不知道云中榭到底是什么人,除了他的名字和他的女朋友之外,他甚至不
知道他的身分,他家住何方,他能力为何……
可是云中榭却相信他,因为他们是朋友。不知道多少年的朋友。
云中榭离开了几天,在他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却穿着一身法袍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真的要这个身体,不后悔?”云中榭再一次向他确认,“即使有什么结果,也不后悔吗?”
“不后悔!”他什么也不想,什么都忘了。他只知道自己将有一个身体了——即使,只有一个小时。
于是,交换。
刚刚得到这副躯体的时候他有多么兴奋啊!甚至来不及多看进入树心的云中榭一眼,他就飞也似的跑走了。
拥有身体的感觉是如此之好。可以奔跑在阳光下面,可以离开那个保护他也在禁锢他的树荫,可以和云中榭之外
的任何人交流,可以碰触他以前无法碰触的东西……
太兴奋、太幸福了,所以他忘记了时间。
……不,他也许是故意的,故意不看时间,故意想让自己忘记一个小时的约定,忘了还有一个没有身体的魂灵,
在海荆树下等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还来。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真的,只要再多一会儿就好,是他小气,不是吗
?只是多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又如何?”他不再想自己破坏约定会怎样,他想的是云中
榭一定才是破坏约定的那个人,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树心中修炼出来的能力,应该是所有人都欣羡的,只是没有躯
体而已。云中榭现在得到了那些能量,一定不会为他稍微晚一些回去而生气的。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不管怎样安慰自己,他的脑中始终都有另外一句话在回旋震荡。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之后他想起了说那句话时,云中榭的眼睛。
他心里一惊。
他在做什么?他辜负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他在玩弄他的信任!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说不定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失去这个朋友了。
他在明朗的阳光下觉得浑身冰冷,只犹豫了一下,便折回头,拚命向他们约定的地点狂奔而去。
太晚了。
有人说过的,一旦约定被破坏,约定的东西就回不来了。永远。
花鬼永远记得他看见自己那棵树时候的感受。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站在树下,从他手心中穿出十六条黑龙
。
云中榭的魂魄被黑龙重重围住,紧紧捆绑在海荆树干上。他魂魄的脸色被黑龙绞扭得青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他发现花鬼的到来,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一下。
我——不——会——原——谅——你—— 从他的眼睛,花鬼听到了炸雷一般可怕的声音。
“你在对他做什么!”他向那个白衣男子扑过去,企图让他放开黑龙。但是他忘记了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他原本
的力量被黑龙捆绑在树上,他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那人空着的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他撞到那个虚空的圈上,轰的一声,被撞得倒飞出去。
“我在对他做什么?”那白衣男子冷笑着说:“他违反《灵体迁移法》第一五五条第六款,将身体借给你这个不
守诺言的花鬼,现在我按照规定把他关进二级灵体监禁里。你认为这是我的错吗?”
“不……不对!是我的错!”有一股暖流从口鼻中涌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时间去管,“是我违反了一
个小时的约定!这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把他关在树里!把我关进去吧——”为什么?身体为什么没有力量!这
就是所谓“肉身”的限制吗?为了这种脆弱的肉身,就把朋友赔上?
“你以为是一个小时的问题吗?”那男子大笑。
黑龙从他手中完全脱出,严密地将云中榭的魂魄捆绑在树心里面。
他走到花鬼面前,用脚尖抬起他的脸,不屑地说:“他之所以订下一个小时的约定,是因为只要在我的地盘上,
有人的灵体迁移时间超过一小时,就会被我发现。所以,其实就算迁移一分钟也无所谓,但只要被我抓住就是重
罪,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这是重罪,他只以为是云中榭想推托而已!如果他知道是
这么沉重的惩罚,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可是你是谁!你又有什么资格把他关在那个什么监狱里面!”那人从衣袋中取出一个用黑色皮套封装
的证件,在他眼前一晃:“沐风,一级灵体猎人,有审判和执行刑罚的资格。虽然回去以后还要向大法官阁下报
告,不过一般我的审判就是最后结果了。”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你怎么敢——”沐风一支手指按在他的头顶,他发现自己居然使不上力气。
“别着急,你自然也有你的责罚。像你这种情况还不能把你的灵体完全剥离,否则云中榭的身体就死亡了。嗯…
…是不是要把你关在重刑监狱里……”然而就在他正在考虑的时候,忽然花鬼伸过一只手来,他的眼前猛地一亮
,世界变得一片煞白,然后复归一片黑暗,好像出现了无数怪异的影子在杂乱的世界里舞动。
虽然花鬼还不能完美地使用云中榭的力量,但是使用他能利用的那一点制造强烈光线,还是可以的。
沐风大惊,闭着眼睛向后跳跃了几次才停下。他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花鬼已经趁着这段时间逃走了
。
“花鬼!”他闭着眼睛怒吼,“你这么逃走,只不过是给云中榭的罪又加一等而已!如果你和他一起服刑,半年
以后他就可以出来!可是你要是逃走的话,他的刑期会被无限期加长,直到你被抓回来为止!”
“花鬼!你听到没有!该死的!”花鬼没有听到这些,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被这个猎人抓住,他现在的力量还不
足以和那个什么二级灵体监禁抗衡,但是他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增加自己的力量,然后把云中榭从那里面救出来。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潜伏在拜特学院里,刚开始只是偷吃学生们的力量,力量再大一些之后就明抢。他一次次悄悄
回到自己的海荆花树下,可是云中榭都闭着眼睛,魂魄的嘴也被咒术的线封住,不与他做任何程度的交流。
他隔几天就会去尝试打开监狱看看,但是他的力量不够,不管吃多少人的力量都不够。因为他不能抢走他们每个
人全部的力量,那样会杀死那些人,否则云中榭又会用那种冷笑的眼神看着他,说“我不原谅你”他看的书很少
,所以不知道“守株待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别人明白,谁都知道他一定会回到那里。一个月后,他终于
被埋伏在那里的灵异刑警抓住,关进了重刑监狱里面。
他还记得判刑之后,当时审判他的重刑大法官要求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取下一直遮掩着脸庞的头罩时的样子。
“看着我的脸,你记着,”在记忆中好像一团黑雾似的脸庞,隐藏着异常清晰的杀意,“是我判了你的刑,想报
复就找时间来杀我。不过你的错误让云中榭的刑期,比之前的增加了六十年,所以小心不要再犯错误,再犯的话
,云中榭说不定就一辈子就出不来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么重的罪?只不过是灵体换了地方而已——”
“是啊,只不过是灵体迁移。”大法官又戴回了头罩,“所以原本只有半年的刑期,可现在变成了六十年六个月
,你真的是白痴不成?
“沐风警告过你了,让你不要逃跑,可是你逃走了。还用强夺之力袭击我的学生。数罪并罚,你说我让你住六十
年够不够多?”
“你的学生?你是……?”大法官好像哼地笑了一声,不过也许只是哼了一声。
“我是……拜特,这一届的灵异法庭重刑大法官。拜特学院,我是校长。”眼前,令人晕眩的景物一闪一闪。身
体好像飘飘荡荡的羽毛,飞起来,就不知道会降落到哪。过去的梦境不断闪现出来又慢慢隐去,痛苦多于快乐,
禁锢多于自由。
他果然是做错了,破坏了诺言的人永远都不该有好下场。可是犯了罪的人是他,把身体借给他的云中榭并没有错
,所以他要保护这具躯体,保护这个名字,直到把他救出来为止。
然后……至少,要向他道歉吧……
道歉吧……
背部忽然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就好像有谁把他用力扔到了地上一样。他的身体已经很脆弱,这一撞让他禁不住
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出一口血痰,他勉强清醒了过来。环视四周,他发现自己正在教职办公楼的门口。大概是时间太晚的关系,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