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之后一直把另一只手藏在背后,石喧觉得奇怪,硬撑起身子来偷偷去瞧,这才吓一跳:“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林子路置若罔闻,把药顺势倒进石喧口里,示意他吞下去,“这药能缓缓,量应该没开错。如果明早还不
舒服,我就带你去医院。”
石喧根本没闲工夫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却又敌不过痛,满头大汗地捂着胃趴下,只剩含了药的
嘴在含糊不清地嘟哝:“怎么可能没事!包得都跟粽子似的,得流多少血!怎么弄的?”说着努力伸手过来扒拉他那
只受伤的手,林子路看他艰难,也就任他小心地拉着,看他把药吞完,才抽回手,起身去厨房,“你等吃完饭再吃点
药。你胃暂时受不得刺激,今天给你和林乐乐都弄点汤。”
石喧着急一转身,从沙发上跌下来,也顾不上痛,在地板上蠕动着拉住林子路的裤管,“你手都这样了,还弄什么汤
?别去。”
林子路鼻孔里“哼”了一声,嘴角笑容的弧度异常阴冷,“今儿不砍那只鸡,我只怕忍不住得砍你。您看着办吧,大
少爷。”
虔诚地喝完鸡汤,石喧长舒一口气,自觉拖着病躯承担打扫任务,林子路手不方便,也就不坚持,草草洗了个澡,就
上床休息去了,就着台灯看世界史。
石喧抱着今天明显被饿得没恢复元神的林乐乐窜进来,小心翼翼地坐到地板上,向领导忏悔:“我保证,以后您不在
时,一定自力更生、绝不偷懒。”
林子路瞥了他一眼,说:“你挡着我光了。”
石喧得令,立刻把屁股又往床边挪了挪,挠头说:“其实,我本来想叫外卖,可是没想到吃惯了你的土豆烧鸡,想到
其他的通通都没味儿,真的。”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在社会的枪林弹雨中浸淫多年的林爸自然也不能免俗,虽然仍然懒得开口说话,
但脸色在灯光下却忽悠柔和了那么一些,石喧抓住机遇,立刻顺势突击,将自己的少年心事娓娓道来——比如,新学
期选的某位林老师总是在课上毫不留情地记他缺席,比如林老师回家的时间总是太晚,比如前几天被竞争对手嘲笑自
己开的店还是个光头和尚,连个名儿都没起,丢份。
说到起名的事,石喧来劲了,趴在床沿上跟林子路邀功:“我今天琢磨一天,就是给我的店起了个名,叫那什么,‘
闪电’!特别体现它的迅捷和耀眼,帅气吧?”
林子路放下书,偏头想了想,说:“还行吧,只要别跟其他人说上过我的课就成。”
石喧垂头丧气,林子路又问:“logo呢?”
怀了名儿,头顶上那个标志也应该生了。
石喧跑回卧室拿来一张白纸,林子路接过一看,倒也简洁明了,甚为切题。简单来说,上面啥都没有,只有一个明黄
色的闪电符号。
“怎么样?”这回石喧稍微有点忐忑。
林子路看着他期盼的眼神,顿了顿,还是中肯地做了评价,“……挺公益的。只要你在外头加个圈,再穿根斜线,别
人肯定以为这块儿是‘高压电,请勿靠近’。”
“那怎么办啊?”石喧抱头哀嚎,趴到地上去揉弄林乐乐饿扁了的小肚子。
林子路爬起来,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敲着脑袋,细细想了会儿,半晌一笑,落笔极快,唰唰画出了一个蒙
面的小人儿,像美帝国地超人似的,带着眼罩,披着拉风的风衣,叉腰站着,嘴角翘起,表情嚣张又逗乐。石喧好奇
地拿过去看,林子路趴在他身边,笑道:“想起小时候的一部卡通片,这个家伙虽然看上去欠揍吧,但是神通广大,
特别厉害,只要手一挥出去,就可以呼呼飞到任何地方,什么东西都能送到。我每回看到,都想着他能帮我林晓晓接
回家,那多省事啊。”林子路笑着问,“像你那小店铺吗?”
“……除了欠揍那块儿其他都像!”石喧乐滋滋地笑道:“您看的卡通片得多老啊,但是听上去特好玩儿,叫什么名
?”
“记不清了,”林子路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嘴角,重新爬回被窝里,“……大概叫小飞侠吧。”
石喧大呼:“这个名字好!我用正合适呗……行了,我都不用忙活了,多亏您了林老师。”
“先别谢,我们还没算工资。”
“啊?”
林子路温和地重复道:“一分也不能少,明天我们再详谈。”
石喧苦着脸,转过背靠在床沿上,幽幽抱怨,“咱都什么关系了啊,您竟然都不放过。”
林子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轻快得很,完全不同他计较这句话的错处,只善意提醒:“你病了,早点回去歇着。别坐
地板上。”
石喧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仍然静静低着头,帮林乐乐梳毛,林子路只当他是小孩儿不想一个人呆着,也就不再管,靠
在枕头上继续看自己的书。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不闹腾了,却也不突兀,时间也跟着安静的流逝,突
然,林子路感到被子那头传来一股凉意,脚踝被什么触碰着,轻微地痒,他并没有抬头,却仍然能感觉到棉被那狭窄
的空间里生人的进入,炙热的呼吸沿着脚踝缓缓向上,即使隔着衣物竟还能感觉到烫意。“啪”地一声,石喧抬手关
掉了台灯。
视线被突然而来的黑暗侵袭,石喧在浓稠的、密闭的空气里亲吻他受伤的手指,他终于微微一颤。
呼吸越过颈部,他又感觉到了嘴唇温暖的湿意,终于,石喧的头穿过被沿,手覆过他的身体,把他抱在怀里,却不再
有任何动作,只是低喃似的在他耳边说:“嗯,我是真病了,病得连脑子都烧傻了,还有这儿,也跟着怪怪的。”石
喧说着轻拉起林子路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所以,今晚上,我能留在这儿吗?”
林子路闭上眼睛想,这简直就像情话一样,不是吗?
他不禁笑了笑,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这笑中的含义,或许有些无奈,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把石喧推开,只是静静仰面
躺着,感受身边硬邦邦的身体的触碰。过了一会儿,石喧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睡去,身上的暖意却始终包围着
他,不留一丝空隙,于是,林子路觉得,自己似乎也已经困了。
睡着之后,做了一个不常有的好梦,似乎有已故去的很多人,在一片温暖的光里,他记不起到底是些什么,却在最自
然的笑意里醒来。夜色深沉,想来早晨还远,身上的胳膊仍紧紧缠绕着,林子路闭上眼,不敢稍动,怕要吵醒石喧,
却突然听到石喧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自语。
“忘了他吧。”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固执回响,令他好像解脱了,又好像被赤裸剥开了似的,有些狼狈不堪。
过了几天,石喧开始大批量印制“小飞侠”的宣传单,林晓晓瞅见了,拿过去一看,皱眉问:“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
石喧也看:“我这么一说吧,我也有点觉得。”
林晓晓上下打量石喧,突然眼神一亮,“装呗!这不就是您吗,终于为了生计卖身献艺了?”
“瞎说,这是你哥喜欢的一动画片里地。”
“你才瞎说!”林晓晓不服气了,“我哥少年老成,那什么历经沧桑,从来就没看过什么动画片儿。”
后来,石喧才知道,其实这部卡通并不存在。
那只是林子路在急着接林晓晓的时候,飞奔在路上的时候,心里小小的幻想罢了。
——这是他后来也不知道的东西,这是林爸的秘密。
10、
任何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生出第二次。自打林子路受伤以后,石喧就光明正大地跟他出双入对起来。白天老实当
一个小跟班,林爸渴了他帮着递水,林爸饿了他代为下厨,当然,必须是在林爸英明神武地指挥下,林爸让他放一百
粒盐,他绝不敢放一百零一粒;到了晚上,就自甘堕落成一块暖床片儿,尽职尽责,不敢越雷池半步,禁受着身体和
心理的双重折磨。
林乐乐非常不乐意,但是他爸都没说什么,他又怎么好意思公开表达自己的愤慨呢?所以它只能忍耐,除了每天早上
石喧赖床的时候去他被窝里打个屁,它也就没暗地做什么坏事儿了。
不经意间,连春天都已经过去。
五月的一天傍晚,林子路忙着课题的事,在办公室里独自埋头涂写,直到石喧打电话来催他,他才发觉天色已晚。
石喧的胃自那次之后就常犯点小毛病,林乐乐也是一饿就没精神,林子路想着要早点回家,就跳过学校后边的小围墙
,插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小近道。
那条道上正在拆迁,多是废弃的居民小巷,林子路信步走了会儿,突然看到两个背著书包的高中小孩蹲在一堵烂墙后
面窃窃私语。
“小笙儿真够背运,又被他们给堵上了。”
“好像是那个啥穿山甲还是霸王龙地?老抢我钱!”
“瞎嚷嚷什么啊,我也被抢过,有什么了不起。这伙最近嚣张着呢。”
“那怎么办?小笙儿只怕得挨打。”
“……呆子,什么怎么办,当然是跑呗。”
俩小孩儿说着就咻咻跑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林子路好奇,蹲到他们刚才的地方往里看,不看也就罢了,一看火气立刻蹬蹬蹬上窜:哎,中间那个呆小子,光站着
干什么啊,挨打了还不动?老子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把什么翻江虎过江龙之类的打得屁滚尿流了!没出息,膀子蹄子
赶紧上啊!
中间那小孩儿还是没还手,只知道摇头,几下就被甩到地上了,林子路一跺脚,怀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慨,拿出手机拨
了110,接着轻手轻脚走过去,趁他们不注意,猛地拨开两个大块头,把那个小孩儿拉了出来。
“干什么呢?”
林子路凶凶问,顺道偷偷在小孩儿耳边轻喝一声:“走!”
小孩呆愣一秒,才反应过来,拔腿往外跑,跑了一阵没敢回头,到转弯了才发现,那个叫他跑路的大哥并没有跟上来
,还威风凛凛地堵着巷子口。
霸王龙的日子一向过得很惬意,每天抢几个钱,养几个兄弟,吸几把粉,泡个把妞,手痒了就找人抽抽,反正这块儿
乱,小孩又容易吓唬,还真没人制得了他。
所以今天创收的时候突然碰上个钉子,让他不爽至极。
来砸场子的是个人物也就罢了,居然是个没名没姓地;没名没姓也就罢了,居然是个戴眼镜文文弱弱看上去没什么噱
头地;没看头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笑得那么欠扁?霸王龙恶狠狠的想,老子不发威,你就把老子当四脚蛇了?
“我操,追!”霸王龙掳起袖子,低头向他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堂堂主吩咐--他们帮里就这几位,兢兢业业,兼任
骨干和群众。
“他能走,你们可走不了。”那家伙摘了眼镜,笑了笑,却笑得霸王龙关节咯吱直响。
“凭本事说话,老子今天得揍得你找不着牙!”霸王龙边说边扑上去,心里隐隐兴奋,想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对面那
位居然根本没点英雄气质,光说了大话,拳头上去的时候溜得比蛇还快,在巷子口左窜右躲,丝毫不给点回应,让他
的拳头就像打在棉花上似的,使不上力。
“孬种!”霸王龙骂。
那家伙又笑了笑,还是躲。
今儿我非把你打着不可了!霸王龙火气一上,毫无章法,只管手脚并用,扑上去扭住那家伙,突然听到后头有个兄弟
喊:“龙哥,好像警察来了。”
霸王龙一惊,这才明白对方的意图,暗骂一句“操”,恶气上涌,还是决定先把这个打趴下再说。林子路正侧耳听着
隐约的警铃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从桎梏里挣扎出来,稍微晃神了那么一秒,却不防被霸王龙当胸一拳打在胸口。
林子路眉头一紧,趁霸王龙急着往外跑,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倒在地,表情阴鸷地撑在墙壁上,盯着前面蠢蠢欲动的几
个人,心里却在琢磨,这回再来我可拦不住了,总不能学先烈们拿身体堵枪眼吧……警察同志,您得快点。
警车终于在不远处出现了,几个小片警从上面跳下来,正好抓住跑出没多远的霸王龙和他兄弟,手脚利索,从他们身
上搜出了几个白色小塑料袋,霸王龙顿时蔫了,林子路这才顺着巷子里潮湿的墙壁,慢慢坐到地上。
一个年轻的小片警跑过来,问:“您没事吧?谢谢您了。”
林子路摇了摇头,笑道:“把人抓好,不用管我。”
小片警挠头笑:“他们这回算二进宫,又带着粉,算是栽了,起码得在里面呆上一年半载。……你真没事?要不,我
扶扶您吧?”
林子路朝他摆了摆手,看着小片警蹦跳着远去的背影,才静下来数自己的心跳,每数十来次,就轻轻揉动,直到它渐
渐平复,才站起来,撑着墙壁,一步步走回家去。
晚上,被窝里照样暖暖的,石喧关了台灯,凑近问:“今儿脸色一直不好,没什么事吧?”
林子路一偏头,却正好碰上旁边温温的脸颊,感觉石喧面上一烫,赶紧往后退了点,笑道:“没什么,有点累。”
“别那么拚命。”石喧说着,伸手抱过他。
这个动作渐渐竟也让他觉得自然了,林子路想,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夜里始终睡得不大安稳,林子路静静看着天花板,思索许久,下了决定,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石喧仍然赖到大天光才起,走出客厅,竟然发现林子路这会儿还没去学校,只安静地在沙发上坐着,表情
闲适,身边放着一个旅行包。
“要出去玩儿?带上我!”
林子路点头,微微一笑,“嗯,这次要出趟远门,可能得麻烦你帮忙照顾林晓晓。”
石喧微微一愣,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他,沉声问:“是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随便走走。”
“林乐乐也不带?”
林子路偏过头,看着在地毯上酣睡的林乐乐,表情里闪过一丝溺爱,笑道:“想都拜托给你,行吗?房子你先继续住
着,林乐乐挺乖的,好养。林晓晓脾气倔,你要是有空,就帮我看着她点儿,谢了。”
他起身想走,石喧却突然扑上去,把他压倒在沙发上,让他动弹不了一分。
“不行。”
“嗯?”
“我不让你走。”
林子路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不出去多久,很快回来。”
石喧俯下身,鼻尖蹭上林子路的,犹豫了几秒,还是缓缓说道:“你过年吃的那几种药,我回来都查过了。后来你去
医院,我偷偷跟着。”
林子路没答话,石喧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问:“你他妈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林子路静默了半晌,突然一笑,道:“你去当狗仔队什么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