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关津阻滞,商旅不通也是没办法。是以穿越山口进入关东,绕着东海道再走一段时间也是比较好的办法,可是那样
一来,势必要路过北条家的领地,虽说交情不浅,我可不想就这样狼狈地见到那两个人。
记得当时告别相模的时候,曾和那里的领主北条氏康有一个约定,是以现在既然不曾完成那个约定,自然也就不好意
思再去。
因此上我跟十兵卫一商量,北陆也比较好玩,又不着急回去,既然路不好走,不如再留下一阵子。再说经过上次模拟
训练,他统御的才能也被景虎馆主看中,再加上他游历诸国,见识丰富,颇有被重视提拔的意思,只是碍着家臣们论
资排辈的习惯,没有明确提过仕官越后的想法。更兼我们这一路上挥霍,他当初又是心血来潮地离家出走,钱也花得
七七八八了,就留在这里做食客,再傍一阵子大款好了。
可那天他匆匆跑回来对我说,出大事了,他要出个远门,然后就开始收拾衣服和太刀。
我的画画技术刚刚有些起色,处在笔不离手的境界,但平时十兵卫他对我千依百顺,出入问安,于情于理都甚是恭敬
亲密,今日竟然这样慌张失措,真真令我诧异。我便走下来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姬,”他按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眸子说,“我这一去,若是不能回来,你也就不必等我了!虽然在下想过给你
幸福,并且绝对不敢忘记,但这事情……来得实在突然……我、我方寸已乱了……唉,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不
,我一定要好好安排一下你的事情……决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话没说完便坐在台阶上叹气。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说说我听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问。
“是!……不,不是!不是家里……”他原本白皙的脸色更显苍白,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半晌才说道:“那古
野城的城主——织田信秀大人——突然中风去世了!享年三十九岁。”
我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呆立半晌,仔细思索排查脑海里的记忆。最终证明我既不认识什么织田信秀,也没听过那古野城
,若说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绝不是天皇和幕府将军,那么大约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了,不知道为什么十
兵卫会如此方寸大乱。
“那么……这,代表什么含义呢?”我和颜悦色地问。
“唔,忘了给你解释。这个织田信秀虽然只是个守护代,但却是尾张国的实权人物,常与美浓、三河交战,先前我们
在那里遇到的吉法师少爷,就是他的长子。你还记得?”
“不就是想非礼老娘的那个嘛,他化成灰我也认得,早晚有一天我得找回来!”
话虽这样说,但我也想到了一个人,虽然十兵卫一直不承认,但吉法师那个老婆——浓姬夫人——跟他的关系绝对不
一般。尽管这段相处本来就只是感情的尝试,我更谈不上投入多少,然则想到了这事儿跟浓姬夫人有关系,心里多少
就有点别扭。
于是光顾着生气,就没想到非礼这事儿是找不回来的,自己刚才是失言了。
“听说他已经取名信长,如今织田信秀一死,他岂不是要成为尾张国的领主了!”
隐约想到了这里面的关节,我的兴致就败坏了,或者不如说很想打击一下十兵卫,否则真要难受死了,总之不是他郁
闷,我就会很郁闷,既然这样,还是让他不爽比较划算来着。
是以我阴阳怪气地说,“要是嫉妒别人发了一笔横财,那大可不必这么激动吧!总的说来,你是赶不上他了!但各人
有各人的命,急也没辙。”
“不,我是担心信长大人根本不可能继承尾张啊!”
“哦?你什么时候跟他站在一条战壕里去了啊?”
“你不要开玩笑了!”他察觉了我的不对劲,深吸了一口气说,“信长大人以其言行任性胡为闻名,被众人称为‘尾
张的大傻瓜’,这一点你也见过。在织田家家老以下,均反对他继承家督之位,曾不止一次劝说信秀大人废黜长子,
改立聪明睿智的幼子信行。在如今这等乱世,稍不留神,全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比比皆是,家臣们的想法无可厚非,但
信秀大人也是个一意孤行的人,至死也不曾松口改换继承人的事情,但是信长地位不稳,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信
长的老师——平手政秀——单刀赴会来到美浓,劝说斋藤道三大人将女儿归蝶嫁给信长,许诺等信长继位之后攻略骏
河、远江、三河等三国,将其中两国献给未来的岳父,道三大人就答应了,这便是这桩婚事的来由。”
“唔,也是你伤心事的来由嘛!好好好,你继续说……”
他也勉强继续说下去,“但是献礼之事纯属妄谈,别说织田家在尾张只是占重要地位,就算是统一了尾张,也赶不上
跨有骏远三的今川家的十分之一,平手政秀只是为了给信长殿下拉来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不惜引狼入室——斋藤道三
可是绰号蝮蛇的大阴谋家;他也绝对不是那么单纯就相信了平手的鬼话,他是打算叫归蝶嫁给信长,是准备等信秀一
死,就把女婿挟持到美浓来,好借机吞并尾张的领地。”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政治课从来没上过四十分的!”我有点不耐烦了。
“可是没有人为归蝶想过啊!”十兵卫一改温文,声震屋宇,吓得我一个激灵。
“不论是要出嫁的对象,还是亲生父亲,完全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作活生生的人啊!像是一件高贵华丽的傀儡玩偶……
这样被抛来掷去,世界上的事都是如此儿戏的吗?她本是美浓国的郡主啊,若是嫁过去,也是尾张国的君夫人,如果
这样的人都只是被命运玩弄颠覆,那么我们如此一本正经地遵从礼法和君臣之道,都是在维护些什么东西啊?”
“就算不是分国的郡主这样的高门,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难道不曾有少女的情怀?难道不曾憧憬美好的人生?就
因为父兄的野心和利益,被嫁给最能使家族得利的对象。若只是远嫁他方、羁旅托国则还好,像这样一嫁过去就是准
备挟持丈夫……如果生了儿子就连儿子一起挟持回去做人质,还怎样指望婚姻能够幸福?父子之间,夫妇之间处处都
是提防,这样的事,我绝对不允许在我所认识的人身上发生!”
然后他口气一缓,把我轻轻抱着,说:“你总以为我对浓姬夫人有感情,我也从来没有解释过。不错,我与她的确自
幼相识,彼此间很是熟悉,但从来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她曾经有过理想,也像个少女傻傻地幻想嫁给一个风云人物,
被人宠爱呵护,风光无限……但最终逃不脱这样的命运。——我只是替她感到不平,因此才一气之下辞官出走,追随
着出嫁的车从,准备窥伺一下尾张的大傻瓜,如果他真的是个昏庸疲沓之人,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刺杀他,哪怕让浓姬
回国也比嫁给这种人,过生不如死的日子来得强些!但是那时我遇到了你,遇到了你啊……”说到这儿,他不由得深
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的眼神,久久说不出话来,但我确认了一件事:老十——明智十兵卫光秀,是个白痴。否则连我这个临时穿
越到这个时代这个地方的人都能理解的事情,他反而理解不了。我这个国际友人都能接受的状况,他接受不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比较欣赏这种白痴。他起码不会说贵族女子生来就是政治道具,那种冷血无情的话,也不会容忍冷
血无情的事情发生……更重要的,他的心里只装了我一个。
被一个人喜欢的感觉说到底还是舒服,特别是被一个挺不错的家伙喜欢时,更是如此。
我正准备说点什么,号角声已经呜咽急促地响起,出征的命令已经下达,看来不管美浓和尾张之间会如何收场,眼前
这场战争就要拉开序幕了。
“该去向景虎殿下辞行的!”说完这一句,他也踌躇满志地站起身来。
第六章
十兵卫走了没多久,景虎馆主也出兵去了。我则从城下搬进城去,跟一帮女眷住在一起——战国向来有出征时送人质
到主家的常例,免得某些同学在战场上临阵倒戈。我虽然和她们情况不大一样,但跟一群女的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三混两混就混熟了,镇日里观花看景竟也无聊,便将麻将牌画了图样,打发城下工匠做了几副上来,大家闲着没事
搓一搓,活血散瘀,预防中风倒也是好的。
这群粉黛中为首的是御姐夫人,这个名字是从我这里叫开去的。她是景虎馆主的姐姐,嫁给了一个叫什么的城主我忘
记了,反正那个人前一阵子还跟景虎打了很多仗,后来就打服气了,不光投降还娶了馆主的姐姐,当起了亲戚。御姐
殿下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拿着夫人架子,脾气离奇古怪的,除了七对子什么都不爱和,除了点炮什么都不会,因此打起
牌来就是孔夫子搬家——净是个输,输了还喜欢拿丫鬟撒气。
这个女的我不喜欢,本来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按理来说她也该讨厌我才对,但相反,她一打牌必然
要叫我坐上家,否则不打。她是馆主的姐姐,又是家中重臣的老婆,其他家臣的老婆都让着她乃至躲着她,不止有一
个人对我说过,只要明姬殿下在的话,御姐夫人就不至于发飙了,妾身们也安心不少啊!
是以我作为公众利益的代表陪伴在这位御姐的左右,等于是给一枚不定时炸弹安上了一个定时器,我的作用大体如此
。
这一天御姐心情格外不稳定,据我猜测是例假来了。总之她一大早拜过祖宗牌位,就嚷嚷着要打牌,一旦坐下来,又
愣愣地出神,哪里发出了吵闹的声音,她又像警惕的母兽一般敏捷地把头扭过去,狠狠地赏一个卫生眼给对方。
“小石,听说你去过不少地方啊?二饼!给我们讲讲,你是不是连京城都去过啊?”
御姐几根手指拍在桌子边上,嗔怪着说,“讲什么讲?京城有什么好的啊!世上还有比越后更好的地方吗?别动我要
碰!嘁,迷恋那种虚幻的东西,真是俗气的乡下人!”
被御姐这样一打断,那个夫人立刻就不吱声了。除了脾气暴躁这一点外,我没觉得御姐夫人和景虎殿下有哪里相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静得诡异,只有摸牌和打牌的啪啪声。
“唉,也不知前面怎样了啊!”另外一桌上有人忍不住了,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寂静——她指的是前线的战事。
“安田夫人!”御姐把手里的牌重重一撂,阴着脸说道:“打仗不是我们的事!我们的任务是打牌,不是只有你的夫
君在战场上,所以在这牌桌上,别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好吗?”那态度分明就是训斥,那位安田夫人闹了个没脸,满
面通红,一张牌捏在手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紧抿着嘴唇煞是可怜。
大伙还没说什么,御姐估计是越想越气,干脆把牌一推,不高兴地说,“不玩了!打个牌也不让人消停!真受不了你
们这群人!老娘要出城去逛街!”说完就站起身来朝外面走。
一众丫鬟早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拜倒在门口苦苦哀求,诸多夫人也起身劝阻。城主的夫人是重要的人物,怎么可能随
便出去呢?家规是明确禁止了这件事的,而面对的又是这样一位个性强硬的夫人,也着实为难坏了这群人。
我早就想出去逛逛,麻将虽然好玩,一连玩上十来天绝对也是让人吐血的事,赶紧站起身来说我也去我也去。这话一
出口,周围人就开始埋怨我,说我不跟着劝反倒是在起哄。
最后我们俩换了衣服还是走在了城下的市镇上,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并不怎么热闹。御姐还是心不在焉地,突然说
了一句:“每天被那些人逼着来陪我,受了不少夹心气吧?”
“哎?没有!我觉得你就是闲得难受,心里空虚而已。”我说着应付的话,一面挑那些染了花的布料,十兵卫回来的
时候应该是夏天吧,他又没有随身带的太多衣服,就算我自己手工不怎么样,请别人帮忙也是可以的。我就那样把下
半年的事儿都想全了,蓦地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位御姐,而且她半天都没说话了,赶紧转过来认真地问了一句:“你今
天心情不好?”
“嗯!有不祥的感觉……”
“那是指的什么?是担心御主人吗?御主人在馆主身边做啥工作来着?我给忘了……”
“他没出征,就留守在城里。重臣之中,只有他担任的是留守役。”
“哎?那也就是说你们一家人还是能常常团聚啰。”
“是啊!只不过职责不同啊!他留在城里统领男的,我在馆中统领女的,都是要保证景虎不在的时候,领内维持稳定
才行呐!”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不觉得,”我鼓起勇气建议道:“你对诸位夫人的态度,未免过于苛刻了么?就算是自己心
情不好,待人和气还是必要的礼节吧?”
她似是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怔了一怔,一副我果然辜负了她的信任的表情,不过我可不记得
我恳求过她信任我。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脾气,什么时候想发就发而已!”她说。
“唔,你这个说法我很赞同!但或许别人的感受不是很重要吧?”
“别人的感受?笑话!从来没有人照顾过我的感受,凭啥要我照顾她们的感受?我嫁给政景的时候,可没有哪个人站
出来说一句这不公平呢!就因为长尾家不能分裂,因此我要嫁给他,你看看,做了堂堂大名家的女儿,就是这样啊!
”
听到这番话,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另外的一个女子,并且下意识地问,“你的婚事是被景虎大人强迫的?”
“他敢?反了他了!”御姐把眼睛都瞪圆了,“那小子从小死了娘,我们父亲没几年也战死了,他在寺庙里出家当了
和尚。后来我哥哥因为自己体弱,亲人又太少,重臣们又都不是善茬,叫他还俗做了武将来帮忙,结果又容不下景虎
的才干,家里分成两派,就打起来了。大臣们一调解,景虎当了家主,哥哥去隐居。我夫君原本是哥哥那一派的死党
,又颇有实力,打不过景虎就投降了。出嫁之前他拽着我,说绝不让我嫁过去,政景要是敢谋反就决一死战什么的,
那一根筋和小时候没啥区别,当了几年和尚反倒添了不少迂腐气。可是你看,哥哥隐居之后,他便只有我一个亲人,
我不帮他还有谁帮他?若说谁逼着我,那也只是这个世道在逼迫我们这些人啊……”
“所以,你也别嫌烦,我还真是羡慕你这样能跟所爱的人周游列国,同甘共苦呢!像我们这样的女子,从小被金尊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