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间布满血丝的双眸,心却彷佛被狠狠撞了一下,轻轻颤起来,却撕裂般疼。
这样的表情便是思慕吗?这个男人是如此思慕自己?那自己呢?那自己呢?自己的眼睛为何滚烫热辣起来?抬手去摸
,为什么指尖还有湿意?
“如果你想,就继续吧。”左三知伸出手,把裴陵的头抱住,按在自己的颈窝处。他抚摸着裴陵的头,慢慢拍着裴陵
的后背,试图让裴陵微微抖动的身体安静下去。
“不……”
不继续,谁也不要继续,就这样吧。
就这样把身体贴在一起,手挨着手,头挨着头,两个人靠在一起,安静地躺着。
只要躺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起码,在心中知道这个男人活在疆场就够了。
裴陵扭头,朝左三知的颈窝处亲过去,嘴唇贴上,便没有离开,就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趴在左三知的怀中,与左
三知手指交握,纠缠得不分彼此……
天空黯淡下来。风吹草动,泥土的清香被卷入鼻中。发丝有些乱,但谁也没有去整理。
手还是紧紧握住,而彼此的唇,不知分分合合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小心翼翼,浅尝辄止,像是生怕更进一步,一切
就会粉碎,被风吹的七零八落,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裴陵。”长久的沉默后,左三知终于开口。他抚摸裴陵的额头,用舌尖舔过裴陵的眉、眼、睫毛。
“嗯?”闭着眼睛,裴陵享受那轻风般的亲吻,他微微翻身,仰面躺倒,用手指逡巡左三知的脸,触碰每一个地方。
离开得太久,那些手指曾经熟稔的眉眼,指在梦中出现过,而醒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空留半枕席的孤单。
“军号响了。”左三知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从地上站起来,又把裴陵也拉起。
“嗯。”军号响了,就得回去。晚上还有劳军宴,而自己,偏偏是钦差。裴陵站起来,拍打着身上沾的草,又将衣服
整理好。
同时恢复成衣冠楚楚的模样,就好像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左三知看着裴陵的眼睛,发现裴陵的眼睛也有一抹阴沉
。犹豫了下,他倾身在裴陵的唇上留下了亲吻,才转身离开。
片刻相聚,转瞬分离。这便是人在尘世所遭受的痛苦?可人间五十年,宛如白驹过隙,那片刻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
目送左三知离开,裴陵昂首看向夜空,抽出刀,向那星群斩去。
刀锋过处,一片光芒。
第五章
午后接风宴,晚上劳军宴。刘时英在傍晚召集了麾下所有将官,把众人一一介绍给裴陵这位钦差,以及随同的官员。
裴陵虚应半天,发现边关的守将自己竟然大部分都没见过。
“时英。新来的人很多啊。”裴陵走到刘时英身旁耳语。
“新皇登基,自然要用新人。虽然这些新任的武官都很难带,但最危险的不是他们这些有背景的人,而是你上次来信
说的定边王的事。你知道,我手下有一支人数很少的小队,专门替我刺探各种情报。我怀疑跟他关系密切的人的画像
也都给你了,但我没想定边王会有那样的胆子。我听说……”刘时英话音越发细不可闻,但裴陵听了,眉头不由皱紧
。
“你确定?”倘若那样,定边王可算是铤而走险。
“是啊,所以我本来没打算今晚开劳军宴,但听到那消息,便……”刘时英让裴陵附耳过去,跟他说了几句。
“哦。”裴陵表面未动声色,但心里已经大惊。他想到刚才赴宴时有部分兵士散漫,不由担心起来。
“不过,你没发现兵士的人数比白天少了吗?”刘时英笑笑。
“呵呵,那就好。”裴陵听到刘时英这话反而期待起来。冲刘时英点点头,见有将官过来敬酒,便不再与刘时英交谈
。
许是被人怂恿,那将官过来便摸摸喝得发红的鼻子,对裴陵道:“裴大人,虽然平常搂着姑娘喝酒的日子也很少,但
大家都是粗人,总搂着姑娘看一帮穿得薄薄的女人家跳舞也没意思。下官不才,给诸位大人、同僚耍上一路刀法助兴
。”
“求之不得。”裴陵知道边关武将中大老粗不少,他瞧眼前这人态度虽不恭,但心直口快,倒也是个可爱的人。扭头
看看刘时英,见刘时英也冲自己笑,他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军营,也是一帮快言快语的汉子天南地北地聊着、喝着。
那将官听了裴陵的客套话,更来了精神。他伸手跟离自己最近的武将要了柄刀,跟刘时英、一干文官拱了拱手,便舞
将起来。他的刀势虽不优美,但看得出招招狠辣,是经过浴血奋战的成果。
“好啊,再来一路,给他们看看咱们边关武将的能耐。”
旁的武官们见此人耍出了气魄,不由鼓掌叫好。大声嚷着叫他再舞一路刀法。裴陵与其余几个文官看了觉得蛮有意思
,但跟随裴陵而来的武将的赵东心里却不快起来。
赵东的父亲在他年幼时便请人教授骑马、打仗的本事,因此在赵东眼里,那武将的刀法根本是小儿科。
见到大家都称颂那人,颇不以为然,负气中,站起来便对场中武将喊了声:“一个人耍刀煞是孤单。在下也陪大人过
几招,让诸位大人开心。”
裴陵想叫住赵东,但看赵东那样子,估计九头牛也拉不回。他冲刘时英苦笑,刘时英也冲他苦笑,两人都琢磨最好打
个平手,或者是赵东胜利,不然事情就有些难办了,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赵尚书。
“刀枪无眼,伤到自己人不好。反正是搏诸位大人一乐,我们不如来些拳脚上的功夫。”那武将看赵东下场,倒很高
兴。他把刀丢在一旁,将衣袍半褪,露出上半身疤痕累累的肌肉,要跟赵东肉搏。
赵东是领过兵,但没杀过人。见了那武将昭示战绩的身躯,心下有些怯了,但还是鼓足勇气冲上去与那人打在一处,
招来众人的鼓噪叫好声。
“裴陵,你说谁会赢?”刘时英见场中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便问裴陵。
“武艺上赵东胜了一筹,经验与勇气上赵东输了一筹。所以,不好说结果。”裴陵笑着,放眼朝帐中各排筵席望去,
见角落里的左三知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了。
“呵呵,谁赢都好,反正精彩的在后面。”刘时英见一个打扮得普通的小卒匆匆走进大帐,就离席而去。
裴陵看那小卒见刘时英离席也扭头走掉,猜是刘时英布置的一切有了效果。
如果刘时英打探的事情不错,恐怕今夜还真有好戏看呢。裴陵笑笑,跟着旁人一起为场中打斗的两人鼓掌助威。
“大将军呢?”有个武将回神,见刘时英不在座位上,便醉醺醺地拉住裴陵的官服问道。
“恐怕是不胜酒力吧,来,大人,裴某敬你一杯。”裴陵不着痕迹地把那人的手挥开,把话题转移。笑着敬了那人一
杯酒,摇摇晃晃地接过,一饮而尽,不分场合地叫了声,“好!”
场中打斗的两人以为那声大喝是给他们加油,便都更加用心。制住了彼此的肩膀,使力拗着,恨不得将对方的肩胛骨
掰断。
“好,用力。”
“不能输,输了就丢了男人的脸面了。”
“把那小子摔出去。”
将官们酒越喝越多,头脑也不清晰起来,他们看场中两人一副搏命的架势,不仅不劝阻,反而更加兴奋地叫嚷着,催
促两人快些分出胜负。
“两位手下留情。点到为止。”裴陵见几个文官都被武将灌醉,跟着瞎起哄,就忙开口让两人都退让一下。可那两人
正打到兴头上,哪里肯听。他们都赤红了双眼,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仿佛面前的不是同胞,而是宿敌。
“赵东,你……”裴陵无奈,只能点赵东的名字。此次劳军,他是正使,自然得约束手下人。
别说赵东是兵部尚书之子,就算是皇子也得制住,不然惹翻了边关守将,那就是大事了。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外
面一声炮响。那响声如雷震天,震得大帐都跟着抖了几抖。
“怎么回事?你出去看看。”裴陵匆忙站起身来,让旁边伺候的小兵出去探看,又招呼筵席上的诸位武将、文官起身
,准备应变。那些文官听到炮声,脚便软了,他们缩在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裴陵,自己却不动。
武将则大多数喝得过多,身体都站不直,他们舌头发短、吐字不清,气得裴陵摔掉了手中的杯子,请少数几个还清醒
的将官搀扶众人。
派出去的小兵片刻后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打千,他面带惧色地跟裴陵道:“大人,前些日子被我们打败
的那些胡人袭营来了。他们手里有炮。营盘的西北角已经守不住了。”
“什么?”醉酒的一些武将听到有人袭营便清醒了些,他们伸手捉刀,想要冲出去。
“且慢,刘大将军还没有回来,我们待他回来再做决定。”众人慌乱间,裴陵旁边一个名为张坤的都尉开口拦住了大
家,那张刚才还醉意盎然的脸忽然间变得清醒。拉住裴陵的右手,他挑起眉毛道:“大人,您是文官,请坐在这里。
我们会对付袭营的事情。”
“那有劳了。”裴陵点头。可他话音刚落,刘时英就身披铠甲从外面走了进来。
“事不宜迟,敌人袭营,大家快些布防。”刘时英见面前几个武将站都站不稳,就狠狠踢了那些人一人一脚。那些人
被刘时英呵斥踢打,便想站稳了,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们苦着脸对刘时英道:“大将军,今天这酒太烈了。”
“胡说,我摆筵席的时候吩咐过不许上烈酒。”刘时英皱眉,几步上前,从那些下级将官的席上拿起酒壶,放在鼻下
闻了闻。不闻还好,闻了那酒,刘时英的脸色倏地变了。他转头对裴陵道:“酒被人换过了。”
酒被人换成烈酒了?那自己怎么没感觉到?就算只有旁边人喝烈酒,自己也能感觉到啊?裴陵抓起旁边几桌的酒壶,
发现都非烈酒。但往中、下级军官那些桌旁走,酒壶里却都是烈酒的气味。隐隐约约地,裴陵甚至闻到了类似蒙汗药
一类的东西。
“时英,有人下药。”裴陵不知道刘时英有没有料到这个事情,但看大部分的中、下级将士都头重脚轻,他猜刘时英
也估计错了这步。
“该死的。”叫过刚刚在裴陵身旁的武将张坤,刘时英吩咐道:“你先带大家离开,我带领清醒的人率队抗敌。”
张坤点头,却在刘时英转身的瞬间突然出手,拔刀架在了刘时英的脖颈上。
“时英!”裴陵大惊失色,方才他并没有听刘时英说这个武将跟定边王有勾结,因此没有留意这个男人。但见刘时英
的诧异表情,也明白过来,刘时英也不知道此人是内奸。
“裴大人请不要乱动。不然我这不长眼睛的刀或许就会伤到刘大人。”张坤一声呼喝,大帐中的人迅速分为两派。一
派是跟刘时英一样错愕的将官,另一半则是刚才清醒或佯醉,但现在抽刀威胁住同伴的人。
“你们反了,竟然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赵东与那将官打得难分难解,被炮声打断后颇为不快。此时见变故陡生,
立刻勃然作色,大声斥责那名挟持刘时英的张坤。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刚才跟他比武的那人不仅没有帮他,反而趁机
将他制住,又三下五除二绑了起来。
“你们这是谋逆。”裴陵冷笑,他刚想动一下,张坤便发话道:“裴大人,我听说过你也曾在边关效力。既然同为武
将,想必也知道这种情势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张坤,你现在放开我还来得及。”刘时英见裴陵气得眉毛倒竖,便转头对挟持自己的武将道:“胡人袭营,你们里
应外合,这样的罪恐怕不是你们承担得起的吧?定边王他老人家花了多少钱买通你?”
“王侯将相,岂能单论门第出身?天下大变后,自然能者居上位。刘将军,你快号令兵士们放弃抵抗。只要王爷得手
,你的前途不可限量。”那叫张坤的武将把刀往刘时英脖子里又压了压,逼出些血丝。
“你是让我为了自己的前途,把兵士送入敌人的虎口?”刘时英冷笑,指着大帐外面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治军的严
格。我既然已经下了命令,自然不会收回,而那些兵士即便看到我的尸体,也依然会完成我的将令。”
“嘿嘿,刘将军,大丈夫顺潮流而动。我先不杀你,也不杀他们,等战事结束,我将你们交给王爷,看他如何发落。
”张坤指点大帐里的几个叛逆的同伙将一众官员绑了。裴陵看刘时英被刀架在脖颈上,也不便反抗,就任由那些人拿
绳子将自己捆了起来。
几个文官见裴陵没有反抗,便都骂裴陵没骨气,还斥责张坤大逆不道。早就被绑起来的赵东也叫嚷不止,说要杀便杀
,誓死不会背叛皇上等等。
张坤被几个人闹的心烦,使了个眼色,手下就上去给了那几个文官与赵东每人几个嘴巴,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言语。
裴陵对那几人的愚蠢做法不屑一顾,他小心解开袖口内的一个结,掏出里面一直藏着的刀片,又看了眼刘时英,用当
年玩笑般排演过的暗号表示自己能割开绳子。
刘时英眉毛一挑,对自己那些同样不说话,但都蠢蠢欲动的将官们道:“大家不要急。张将军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
“是啊。呵呵,刘将军,你果然大度,这个时候还心平气和的。”张坤听到远处又是几声炮响,嘴角的笑纹更深。
长久以来,定边王一直往军营中送礼,结交诸位将军。他便是其中受惠最多的一个。虽然与刘时英同是平民出身,但
他一直担任副职,每次升职都被高官子弟替代,所以深觉被埋没。
定边王也看透了他这点,就借他的手贿赂一些中下层的将官,把自己的势力渗透入边关的驻军中。
此次裴陵来边关,定边王也猜到新皇的目的是什么,便索性先下手为强。
率秘密招募的私人军队与被刘时英打败的胡人部落联盟,在裴陵到这里的第一天袭营,与军中被买通的将领们里应外
合,计划击退刘时英的人马后,以张坤他为大将军,从边关起兵,挟重兵迫使新皇承认这里是独立的藩镇,并割一些
土地送给胡人算是答谢。
火炮是送给胡人的,进攻的路线也是双方拟定的,再加上营中一些叛变的官兵,这一切可算是拥有了八成的胜算。在
战事上,有打个平手的把握就值得一博,何况这样好的机会。
张坤看着刘时英神闲气定的模样,便走到刘时英身边蹲下,在刘时英耳边低语道:“刘将军,你不要妄动,这些人的
命可就把握在你手里了……你和当今皇上的关系一直很密切,不知道你这次背叛他,他会如何想?”
“在下还有点气节,知道不能为了蝇头小利跟某些人一样背叛皇上。”刘时英笑着回答,他用眼角余光看到裴陵冲自
己使眼色,知道裴陵手腕上的绳索已经被割开。
“是不是蝇头小利最后才知道。”张坤听了刘时英的讽刺也不恼怒,他起身命令几个下属看守刘时英他们,剩下的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