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宫萤

“知道，可未必有。”
再一个手势，几十把刀的光亮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
“无所谓，只要有了人，就等于有了书。”
凝结的气氛似是一触即发。终于，那队人马先有了动作，目标是——他们跨下的马！
腾空飞起，落地的一刹许青翔手中宝剑便已出鞘。他一边抵挡四面八方的刀剑，一边寻找白莲的踪迹。
来人仗着人多势众将许青翔与白莲围成两处，就算二人武功不弱，一时也难以突出重围。
忽的，许青翔一声轻呼引去了他白莲的注意力，连忙格开一刀，向出声处望去。
与人交手最忌分神，更何况此刻还是八面临敌。白莲这一怔已给了太多人机会，一人趁机一刀从他后方劈来。
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火辣辣的感觉立刻从左后肩处蔓延开来，殷红的鲜血将纯白的衣杉染得变了色。那人见机不可失，再度挥刀——
“白莲！”看到这一幕的许青翔脑中“嗡”的一声，想也没想的就直接将那个名字喊出了口。
白莲动作一滞，早在听闻那一声时脑中便已一片空白。
手中长剑掷出，正中那要偷袭人的后心，许青翔则趁着众人一惊的时候跃到白莲身边。
“走！”不欲再与那些人纠缠，劈手夺下一匹马，一勒缰绳带着白莲急驰而去。他没有注意到，自他那一声叫出后，怀里的人再也没有开过口。
…………
“白莲。”
谁在叫他？
“白莲？”
不可以叫的……
“白莲！”
不能……不要叫——
浑浊的眼睛有了焦点，白莲猛然从昏厄中惊醒。
“白莲，你怎么了！听到我说话了吗？”
眼前逐渐清晰的身影是——
“青翔……”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白莲受伤心便无来由的慌了起来。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奔回城，不顾鱼吹和血音的吃惊与担忧，把自己的伤丢到一边，只想着先处理白莲的伤口。

雪白的肌肤伴着刺目的鲜红一起展露在他面前时，他先是一窒，而后更多的是心痛。
是的，他心痛。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直觉的，不希望白莲受到任何伤害而已。
然，就在他稳下心神替白莲包扎好伤口后，才发现白莲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神毫无目标地望着前方，眨也不眨。他不懂能怎么办，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叫那个……认识了他十二年却从来没有叫出口的名字，那个……明明陌生却又仿佛熟悉了很久的名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叫我。那两个字，你这辈子都不该说的……”白莲看着他，眉宇间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惆怅。
“有何不可？”许青翔不解白莲那浓浓的哀愁从何而来，仅因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但若真有什么，该惆怅的人应该是自己不是么……
“你会恨我的，”轻微的声音中有着肯定，“你一定会恨死、恨死我的……”
这样的答案是许青翔始料不及的，在他开口要问的时候，白莲已先他一步起身。
闭上眼不再去看，刻意忽略因这举动而再度痛起的伤口，白莲微微扬起嘴角，“忘了我吧。或许……我从来都不该在你面前出现……”
本来只是想远远地默默看着他就好，可想接近他的意念竟是越来越强烈，让他终是忍耐不住。这一世……他不该跟他有任何瓜葛，也不该因自己的私心而来，那样……只会再害他一次。他明明知道的……

“白莲！”许青翔伸手拉住自语着向外走的人，“我——”
突然间涌上的无力感让他失去了重心，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回头想让他放手的白莲一惊，堪堪拉住了他，只是受伤的身体支撑不住，两个人一起坐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会跌倒？”不对劲。
“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四肢无力。”回了一个微笑，他并不想让白莲担心。
“你受伤了？”
“嗯。”为什么就瞒不过他呢？许青翔笑了笑，“小伤不碍事。”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笑容，让白莲的身躯骤然震了一下。甩去脑中的念头，“伤在哪里？”
“……左肩。”既然知道了，他也不打算再瞒下去。
除去外袍，一处细若发丝的伤口呈现在人前，若非流血不止必难以发现。那丝丝不断冒出的鲜血衬得白莲的脸色更为苍白，他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然——
“刀上有毒是吧。”他早就知道了，不然那样的小伤口又怎会血流不断。
白莲默然点头。
“是什么？”他说得轻松，完全不在乎这毒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白莲咬住嘴唇没有作声。
“无所谓了，你说吧，反正杜天林不会放什么好东西在上面。”
“……玉雪欺霜。”
“我该猜到的。”自嘲的一笑，这次杜天林真的是要赶尽杀绝了。
沉默半晌，白莲忽然拉起许青翔向外走去。
“去哪里？”暂时得以恢复的体力让他拦在白莲面前。
“去要解药。”他说的理所当然，也不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是谁下的毒。
“他不会给的。”许青翔也不追问。杜天林既是想他死，又怎会给他解药？
“但他有。”白莲固执地不肯退让。
“白莲……”
“你若不想去，我也会帮你把解药拿回来的。”总而言之他就是不放弃。
“……我和你去。”对于白莲难见的固执，许青翔只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杜天林要的是什么，但他不会给的，就算他死了也不会。
白莲不知道许青翔在想什么，而他心里有了什么打算，也没人知道。
田田荷叶浮于水上，各态荷花吐露芬芳，碧水清潭，鱼虾互逐，亭台楼阁，立于群芳。
一人独自持杯在亭中，衣袂轻飘，倒也算得上“翩翩”二字，只可惜脸上的邪笑着实破坏了眼前这大好风景。
“主人，他们来了。”一人垂首候在亭下，等候亭中人的指示。
不意外地听到了自己预见的结果，轻蔑的笑容挂在嘴角，邪气再染三分。举杯轻汲，对下边的人吩咐道：
“好好去准备，可别怠慢了客人。”
“是。”一躬身，领命而去。男子冷眼看那人走出自己的视线后，方才敛去笑意。
“许青翔，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来求我的。”
毒手阎花令注定是他的东西，谁也不能阻止！ “我要解药。”直直望向座上的人，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噙起一抹冷笑，没什么诚意地把玩着手指，“我为什么要给？”
“你想要什么？”沉默了片刻，白莲缓缓问。
“我要的是什么，你何不去问他。”指向从进门起就再也没开过口的人，眯起眸子掩饰自己的意图。
“你明知我不可能答应。”即便是四面临敌，身中奇毒，许青翔从容依旧，只是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的不适。杜天林没有忽略，只是缓声问他。
“即使为此送掉性命？”
许青翔的眼中回答是无可置疑的肯定。
“也好，”杜天林的好心情似乎并未因他的拒绝而改变，“反正我还有另一样想要的，只要不是毒手阎花令，你就会愿意拿来交换你的命吗？”
他不语，杜天林却对此毫不理会，遥指向那抹白色的身影，一字一字道：“我要他。”
“不行！”几乎是在杜天林说完的同时许青翔就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你现在还有说不的权力吗？知会你已给足了你面子，你莫要不知好歹。白莲，他的生死就在你一念间，你决定吧。”
“杜天林，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他答应你的！”
“笑话，”他冷哂，“你算他什么人，凭什么替他决定。”
许青翔默然，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抱歉……”白莲轻轻开了口，就在杜天林喜而许青翔惊的时候，白莲却对杜天林缓缓道，“我不能答应你。”
“哈哈哈！”杜天林突然笑了出来，“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而已。许青翔，真可惜他不是愿为你牺牲的那种人，你很失望吗？”
白莲垂下眸子，欣长的睫毛抖了抖，终是什么也没说。
“看见了么许青翔，你若还想活命，就识趣点把东西交给我，不然……呵呵。”他看向白莲……
“杜天林，你想要的东西，注定一辈子也别想得到。”许青翔愤然拉过白莲护在身后，一字一字说得丝毫不留婉转的余地。
白莲默默地感受着包裹着他的手上传来的温度，下意识的悄悄握紧了些。
“你自认有本事解得了玉雪欺霜吗？”杜天林冷笑。
“我们走。”
“你真以为可以平安走出这里？”他不阻止，只是说的话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就算可以，普天之下，你以为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许青翔不屑地挑起嘴角，丢下一句话，“如果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第二个知道毒手阎花令下落的人。”
那话语中的傲气，就算是生死相逼竟也不能搓减半分！
不理听到这话后蓦然呆滞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许青翔，不要以为你死了我就查不出它的下落！你会后悔！”杜天林不甘心地大声道，他好不容易寻得换回毒手阎花令的筹码，但许青翔却比他更狠。
走出杜天林的势力范围后，许青翔才敢放松自己，身子一软，直接倒在白莲的肩头。
“为什么不给他？”白莲扶他坐下才问，“难道那本书比你的命还重要么？”他不懂。
“一本火烧不坏、水淹不湿的书，你让我怎么放心把这样的东西交给他。”
白莲愕然。
“不过，这样也好……”许青翔艰难地开了口，试图转移气氛，“我死了，他就再也别想找到那本书。”
“你不会死。”白莲不接受他的说辞。
“不用骗我了。”他喘了几口气，方才的疾走又触动毒发，令他此刻倍感无力，“有没有救，我会不清楚吗？”
玉雪欺霜，那是毒中极品啊！
糟糕呵，他有些想睡了……可是，还不行……
“他的条件……我不会背着你去答应的，你不用再想了……”
“骗人。”白莲是怎样的人，他又怎会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知道？
“不骗你，安心休息吧。”他语气轻柔的安抚他。
“白莲……”昏昏欲睡的人拼着最后的清醒问出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闻言白莲的呼吸倏然一窒，唇瓣抖了抖，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略显单薄的身躯传来一阵微颤，可那已然入睡的人却是再也感受不到。
“我不会让你死的，放心……”
一阵风过，落叶纷飞，草屑满天。在风静叶落后，哪里还能见到二人的影子？
此时不久后，在许府——
刚要入睡的苏凝被一阵敲门声扰醒，起身开门，就见白莲抱着昏迷不醒的许青翔站在门外。
许青翔的肩处一片殷红，白莲的脸上则是没有一丝血色。
他勉强对苏凝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会救他……”
苏凝点点头，没多问什么的帮他把许青翔扶进房内。
“我——”白莲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苏凝却先他一步道。
“我在门口守着，你放心救他便是。”
“多谢。”他感谢于她善解人意的同时，又不可避免的……
有妻如此，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阖眼抬手，淡淡的莲香溢出，一朵白色的莲花诚然在他掌心开放。那月牙白色的光晕，柔和的令人想要不自觉地去呵护。
白光一闪而逝，白莲的手中只剩下一片花瓣。他深深地看了许青翔一眼，才慢慢地将花瓣放入口中，屏住了呼吸徐徐伏下身去，一点一点的，撬开他的唇瓣，将莲花哺入他的口。

待他起身时，额上已布满细细的汗珠。白莲一手撑住额际，深深呼吸了几回才张开眼。他看着床上的人，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一边看一边退往窗边，最终妄断——
妄念散，阖眼断……
在门口来回踱步的苏凝突然煞住脚步，脸上的表情是震惊，是不可置信，还有一些的……愠色？
猛的推开房门，环视四下，除了床塌上仍在昏迷中的人，哪里还能见到那白色的身影？只有那满室淡淡的莲花余香，证明了他曾经的存在。
苏凝的眼泪，一下子，就那么流了下来。
“白莲，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 ——第三章——
月下离云揽，
风过空无痕。
——月离风
江湖众多高手，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些事迹为人所津津乐道。月离风在江湖上是什么地位，谁也说不清楚。不上不下的，他就那么在那里了，却是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他凭借着手中三尺青锋独步武林，人称——剑魅。

莲心居——
坐落在亓鳞山半山腰上的一所宅邸，淡雅脱俗的布局充分显示了其主人的性情。这里的居者，是在江湖上地位不亚于剑魅的人。因其医术高明，故而被人赞称为玉莲医圣。

玉莲医圣——白莲！
一个人若其名，不染尘世、淡然如莲的人。
白莲第一次见到月离风时，是在替沈家老夫人看病的时候。他并不是会特别在意别人的人，会注意到他，只是医者的本能。
“这位公子，你受伤了。”脚步停在月离风面前，语气淡然。
沈家大少闻言一怔，“离风？”
月离风也讶然挑高了一边的眉，随后又归于平静，冲沈迅摆摆手，“我没事。”
“受了伤就该治。”白莲并不放弃，努力尽着大夫的本分，尽管那倔强的表情有些孩子气，但很认真。
月离风微微一笑，打量了他半晌后，用沉静的嗓音回答，“好，玉莲医圣说要治，那我便治。”
沈迅眸光一眯，在两人间来回移动着。能如此轻易说服月离风改变初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玉莲医圣呵，这个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啊！

……
第二次见到月离风，是在蝶谷中抢救中了剧毒的谷主的时候。白莲见到他时，他正在指挥众人抢救伤患。临阵不乱的气度令白莲对他多了那么一点点好感，但想要上扬的嘴角却在半途抿成一条线，好看的眉也轻轻蹙起。

正在凝眉深思的月离风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莲香，抬头、举目，在看清来人后不禁笑了。他本就是极为俊逸的人，这一笑自然更显好看。可白莲眉头未松，只是淡淡问了句，“为什么？”

月离风怔了一下，而后又笑了，那是一种赏识的笑，“小伤不碍事。”
白莲没有说话，抓过他的手，转身便走。月离风要挣开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他没有，只是笑意昂然地跟着，看着白莲孩子气的举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三次，是在京城……
……
第四次……
……
…………
………………
白莲越来越频繁地遇见月离风了，他也渐渐发现月离风在江湖中的地位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不值一提。但白莲是很懒的人，这些事，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关心。所以他也没有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如此在乎一个人，在乎到……有的时候会想的心都痛了起来。他只是会愈来愈频繁地下山，越来越想见到那个人而已……

“白莲，白莲？”寒磬一连叫了几声，白莲才有反应。
“啊？！什么？”
“怎么了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眉心微皱，习惯性地忧心起来。
“没事。”自己又走神了。
“白莲，”寒磬叹气，“不要让我担心。”
“你不要瞎想，我说就是。”白莲无奈，自己哪会有什么事啊，“我只是……在想一个人。”
“想人？”寒磬一愣，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很奇怪吗？”白莲淡笑着，心思不由得又飘开了去，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发现，总去想一个人……会是这样奇怪的感觉。”

白莲的整张脸，因此而鲜亮起来，显得更加夺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