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靖茫然的思绪飘来转去,最终萦绕不去的,是弟弟在机场时留在自己肩上的泪。
已经过去两个月又十四天了,七十多个日子,那灼热液体带来的震憾依旧深烙心头,挥之不去。
他……那时候到底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呢?
在他刚离去时还不觉得,可是现在两个多月的日子沉淀下来,一点一滴反嚼过来后,才惊然发现那个人真的已经离开
了。
不会有人细心地在冬夜里为畏寒的他准备暖袋,在他依旧撒着娇喊冷的时候,无可奈何又一脸高兴地供献上自己的体
温。
不会有人在下雨时专门打伞到教室里去接他,让朋友们吹着口哨说怪话,又妒又羡他有个贴心的弟弟。
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
真的,已经离开……
「小靖……」
一道柔美的女声拉回了他不知神游在哪个天外的神智。
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微挺着肚子的继母一如往昔般和蔼地上来叫他下去吃饭。
因为一向主动包揽家务活的弟弟出国去了,宁夏氏特地放自己假来照顾丈夫及安心养胎,家务专门请了一个保姆来做
。
也?硎潜晃匏荒艿牡艿苎罅俗欤刚庹笞右豢吹奖D纷龅哪枪鸬某敝薏司偷刮缚凇?
到了楼下,照例是四个人的位子,只是少了一人入席,宁靖吃得索然无味。
看着身旁空落落的椅子,好象,有一只臂膀被生生剐去,丢到了那遥远的异国他乡。
☆☆☆☆☆
午夜十二点,满室静寂。
宁靖埋头电脑前,与远在澳大利亚的女友搭通天地线。
「你过得还好吗?」
仿佛可以查觉到他有异于常的情绪,从弟弟赴澳后,每周六定时上来与自己相聚的小美打过来关心的询问。
「嗯,前天永志生日,我们玩了一个通宵,包厢唱KTV,他的公鸭嗓子难听死了!」
振奋了一下精神,抖去晚餐后一直萦绕不去的落寞情绪,宁靖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被弟弟离去这件事左右了情绪。
「听起来真不错呢!快乐吗?」
「快乐啊……」
如果不是在中途老有一种作贼心虚,生怕被人逮到的感觉,那还算不错吧。
可是,为什么没有了那一声微带童稚却又偏偏极是老成的喝斥,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失了魂。
幸好这次的狂欢活动是在包厢里,没有鱼龙混杂的人群,不至于发生上次那种乌龙事件。
不过……如果再次发生了,他还可以向谁求救呢?
看着屏幕,宁靖的思绪又开始游移,坐在那里就整个人呆愣掉似的,脑子里一幕一幕纠缠着的是以前自己要出去时弟
弟怎样怎样,不开心时他又会怎样怎样,连对面的女友何时打来:「天晚了,你那边应该很冷了,早些休息吧」下线
都不知道,回过神来后,看着女友打在屏幕上诸多关心的叮咛,因为他的没有回应而打出的一连串「?」号,宁靖羞
愧地关起了机器……
他居然在与女友难得一见的网上约会上失了神,心里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弟弟!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弟弟一厢情愿地说喜欢自己而已,自己明明没有受他任何影响的……
可是为什么越是不想去触碰,那个人就在自己脑海里愈加鲜明?
睡到已经加了厚褥的垫子上,宁靖把被子裹得死紧还是没办法一下子暖和起来,原来,少了身边最关切自己的那个人
,是那么的空寂……
那一整晚,宁靖都觉得被子冷飕飕的,彻夜难眠。
「哟,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啊?犯相思病了?」
第二天,王永志看到顶着两只黑眼圈冒充熊猫的宁靖时,大惊小怪的。
「去你的!你才犯相思病了。」
没好气地绕过他向前走,宁靖只觉得又冷又乏,以前习惯了在冬天有弟弟当人体暖炉,现在才知道大冷天里孤枕难眠
的滋味不好受。
「喂喂,你到底怎么了嘛?这一阵子总是魂不守舍的,该不会是弟弟不在了,你过得太自在了不习惯啊?」
奇怪,按道理说宁靖那个无处不在的弟弟飞到澳大利亚后,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啊,也不想想他以前老在抱怨那个弟弟
管东管西的,现在他出去玩通宵都可以了,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难道那只笨兔子真的让弟弟虐待惯了,到现在算是奴性坚强?
想到这里,王永志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我、没、有、想、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宁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拎起了这么不识趣、居然胆敢在他面前公然提起弟弟的朋友的衣领,一字一
字地强调。
「喂,你别在这当口惹毛兔子!」
无限同情地拍了拍被吼呆了的同伴,晚一步看到这出好戏的欧阳轼一脸的高深莫测——「你想,养条狗养了十个月还
有感情;更何况兔子被他弟弟养了十年!」
「喂,为什么是他弟弟养兔子啊?怎么说兔子也比那小鬼大吧!谁养谁啊?」
王永志揉揉被宁靖震得发麻的耳朵,想了一想,突然发现欧阳的话不合逻辑。
「你认为,兔子有可能养别人吗?」
那个当真是衣来伸手,饭来不合口还不肯开口的宁大公子?
别笑掉人大牙了!把兔子当成宠物来宠爱是很可爱没错啦,可是要长此以往地照顾他,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
被宁靖强迫同居过短短半个月的欧阳心有余悸。
「说得也是……」
那只很会撒娇的兔子,什么时候有过哥哥的样子?
由此可见,他因为管理兔子吃喝拉撒的弟弟离开而患上忧郁、内分泌失调、便秘、生理痛……呃,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的嘛!
王永志沉吟着点了下头,迈着无比沉重的脚步走进教室。一边偷眼打量着与严冬同一阵线的宁靖,一边在心里谋思着
:也许今年冬天他应该到温暖的南半球去过冬?
这壁厢,宁靖的心情比纽约911事件后的股市还要恶劣,曲线走势正暴跌到最低点——因为他一向勉强过关的英文这
次被当了个彻底干净,寒假还要被迫参加英语加强班。
啊啊啊!都是因为弟弟不在,没人帮忙补习英文的缘故!
可恶可恶可恶,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
冬天睡不着是因为他不在,吃饭吃不好是因为没有他专门煮,看到脚踏车就开始发呆是因为他人走了却把那部专门用
来搭他的车子留下,哀怨地在屋角累积灰尘……
他走了后,家里每个人,包括现在应该和他在同一个城市的小美都刻意地不在自己面前提他,可是这种太过刻意的逃
避,反而使得他每时每刻都会想起他在的日子。
他不想想他,不愿想他,不要想他!可是,却在潜意识里对他的依赖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减少一分一毫!
正视了自己一直回避的现实,宁靖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他,想他了,在那个人离去的第七十二天又九小时后。
他走得太快太急,让自己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满心的懊恼在平常只用生气来掩饰着,却不知在故做漠然的表面下,
对他的想念早已波涛暗涌,此刻并着新愁旧怨一起蜂涌而出,如猛兽挣脱了樊笼,再也不受管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宁靖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滴在了那鲜红刺目的分数上,把英语老师感动得一塌胡涂,激动莫明。
☆☆☆☆☆
时间之川永不停息,日子就象电影中一格一格的黑白默片,在放映机中一幕一幕的拉过,虽然缓慢,但从来不曾停止
。
在弟弟离开的第一个寒假,宁靖满心企盼着弟弟能在新年回来与家人一聚,顺便可以跟他好好地消解原来的误会,虽
然在这件事上大体上来说是他不好,但弟弟平常都这般纵容着他,估计不会死心眼跟他较真,计较到底。
可是随着日历一张一张的翻过,却一直没有弟弟说要回来的消息。
他只是从父亲口中得知,弟弟很快便适应了那边的环境,由于他先前在国中就已经自学过了高中的全部课程,现在打
算跳读八年级,新学期一开始就报考当地的大学……
他难道打算一辈子就呆在那鸟语满天飞的地方不回来了么?!难道真打算在那边和袋鼠厮混一辈子?
这个认知天外飞来,对此深感意外的宁靖气得咬断了三只铅笔。
「Springiscoming这里我们要用第三人称单数……」
不知怎么知道了他惨不忍睹的英文分数,现在小美取代了原来弟弟的教席,每周末定时上来帮他补习英语。
依照惯例,宁靖在看了半小时蝌蚪文字后又开始神游方外,难得的是女友大人居然对他这习性很是了解,也不动气,
每到这时候就放点MP3什么的,或者是和他闲话家常——也许是宁致远把自己的习性跟她交待得很清楚吧……
又是宁致远!宁靖几乎快要挫败般颓倒在电脑椅上。为什么只要别人对他好一点,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弟弟呢?
「我去看妳好不好?」
也许只是突然的冲动,可是想到这样去澳大利亚可以一举两得,宁靖浑然忘了他不是普通用「烂」来形容的英语,壮
起包天兔胆,打算远游到那个英语满天飞的国度。
「两年了,你一直没有说要过来。这次怎么突然说要过来?」
沉默了一会,对方的回答明显带着疑惑。
「不知道,只是突然特别想……」
宁靖摇了摇头,自己也想不清这突来的冲动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小美的温柔在他心目中越来越与那个人相仿的缘故。
而且从她的语气上看,她分明是在悉尼与弟弟见过面来着。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小美对他这种孜孜不倦的教法,多半是弟弟交待的……
那个对什么事都有先见之明的弟弟,一定是在那么远的地方也依旧关心着他,把他的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想到这里,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想见他的想法愈加迫切。
「你刚刚不是才说死也不要说英语了吗?」
显然是没把他的一时之言当真,小美取笑他的出尔反尔。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么^^b」
宁靖真的打从心底开始计划至澳出游的事——可以见小美,也可以见弟弟,虽然因为语言的阻碍还是有点怕怕的,可
是一想到有弟弟在,本来不太大的兔子胆顿时豪情满怀。
「现在你既然不怕英文了,我们来继续……」
不失机地开始诱导学习法,宁靖开始觉得自打弟弟赴澳后,小美也快得其真传,道行深厚得可比千年狐狸精——只是
聪明的过了头,大约只是私心底以为他不愿听弟弟的事,所以在网上也只字不提。但从她现在的言辞来看,他们分明
就有在悉尼碰过头嘛!连说话的语气、行为的方式都象了。
宁靖嘴里不说,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既然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弟弟说什么都不回来的话,他过去不就好了
?
而且也可以见小美……不对,他怎么本末倒置了呢?应该是去见小美,然后再「顺便」见弟弟才对!
想到这里,终于可以放下心般地松了一口气,宁靖没有注意到的是:面前的玻璃窗仿佛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般,映出
的是一个露出两颗兔子牙的微笑。
「致远,他过得还好吗?」
心情一高兴,宁靖也就不再对那个名字讳莫如深了,大刺刺地询问弟弟的近况,直接点破小美一直掩饰的,他们明明
在澳大利亚会过面的事实。
倒反是小美被他突然的提问吓到,彼端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斟酌了好久,才回了他一句——
「他很想你,可是不敢回家。」
「……」
决定了!
宁靖一弹手指,就冲着这句话,他当人哥哥的也不好太过分,还是到澳大利亚去,劝弟弟打消在澳大利亚落地生根的
想法——让、他、回、来。
第九章
澳大利亚,悉尼。
宁靖拎着一大皮箱的行李一出机场就傻眼了,更兼汗流浃背。
这不能怪他,即便有强大中央空调的侍候,可在室外气温达32度的艳阳下穿着大衣羽绒衣再加夹层T恤,任谁也会有
这种自然的生理反映。
在北半球的台湾被冻得惨不可言的兔子,只是凭着一时的冲动和对弟弟的信任(?),就这样翻出父母在十八岁时帮
他办的护照,偷偷从户头取了他从来没动用过的零用钱,匆忙地踏上了异国?扒字贰?
「你啊……」
在他被旁人的惊讶目光,及机场小姐满天鸟语的问候声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道让他极为熟悉的叹息。
多少的无奈,多少的宠溺尽在这一句中流泄。
「说风就是雨的个性还是没变,要过来也起码温习一下以前的地理课嘛!」
南北半球的季节反差都不知道!真不知他是怎么混的。
当然是宁致远,他听了母亲连夜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哥哥席卷而逃,留言说是至澳找他后,匆匆忙忙从学校赶来,总
算找到了四顾茫然的哥哥。
「致远……」
熟稔的国语在一片English中分外悦耳,宁靖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看着以流利英文帮他办好了出关手续,并顺便把他带
到厕所方便他解决衣服问题的弟弟,一时倒是言哽语塞,说不出话来。
仿佛是也不明白这个哥哥突然到澳大利亚会想对他说什么似的,宁致远也沉默着,习惯性地制止他想从那个大皮箱里
找一件夏衣的举动——反正那个笨蛋哥哥不可能会记得带——直接从自己身上脱下了衬衣给他换上,自己勉强就穿着
运动衣式的汗衫。
「呵……你长高了……」
才隔了三个多月不见,弟弟好象就窜高了一大截,也晒黑了不少,少了几分生涩的男孩气后,看上去是一个沉稳而儒
秀的青年。现在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倒是恰恰好,淡淡的汗味熟悉又自然。
宁靖没话找话地跟一路保持沉默的弟弟闲扯。
拦了一部TAXI直接先把哥哥接到学校宿舍,宁致远这才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因为他的不搭理而一脸尴尬的哥哥。
「你来这里干什么?」
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他的变声期特征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而微带磁力的男声,沉沉地,拨动着人
的耳膜。
「呃,我想来看看小美……还有,你什么时候回家?」
在家里对弟弟日思夜想,可是到了他面前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好说出来,宁靖打着哈哈,心里盘算着他怎么样才能在这
没几天就要结束的寒假里把弟弟劝回去。
「你……不是说要你回家,就要我离开吗?」
弟弟虽然和他站得很近,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窗外。
「你还在生气啊……」
宁靖难得地低声下气了,算是为自己几个月前的行为道歉。
「我很恶心……回去也让你讨厌……」
在他的软语软势下,弟弟仍没回过头来,但是语意中已经带了一丝微颤。
「致远,别这样嘛……我不是歧视,只是因为早一阵子整个家都乱乱的,我一时冲动……而且性向问题又不是说改不
过来,你还小呢,这种事情看看医生就好了。」
涎着脸靠上前去,想把弟弟拉过来,宁靖后悔自己那时用恶语把弟弟伤得那么重。
「我没病!也不要看医生!」
仿佛是愤怒般地一把甩开他的手,宁致远俊秀的脸浮上了一层薄怒。
「我不回去,因为现在我对你的心意还没有改!可是你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天天看着他又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