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袭水僵冷着脸,冷冷丢下一句,霍地起身上楼。
肖隐浅笑,哦了声,非常遗憾地道:“我以为秋阁主迫不及待想见到朝戟呢,原来不想么?”
秋袭水上楼的身体顿时僵住,硬邦邦地转身盯着肖隐,“你说什么?!”
“我说朝戟就住在那里。”
肖隐淡道,勾眉笑问:“秋阁主不想去么?”
秋袭水脸上冷热交替,青黑红绿白,五彩缤纷瞬息万变,咬着牙:“去!”
“那就请吧!”
肖隐敛眉道,随着蓝逸天率先出了客栈。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果然是个出游的好天气啊。
秋袭水阴沉着脸跟着两人身后,出了城,到河边,已有人准备好船支,三人上船,船夫点着船桨划入河里,缓慢悠闲地行至深水,向东行去。
四月的天气,河面上空气清新带着湿冷,却格外的芬芳。
船夫一面划船,一面唱着舟歌,声音高亢宏亮,爽朗欢快。
水中时不时会有大胆的鱼儿一掠而运,可爱地摆着尾巴潜入水底嘻戏。
蓝逸天肖隐二人并肩立在船尾,浅声交谈,羽扇轻摇,风流潇洒,笑语连珠不曾停歇。
肖隐儒雅而笑,偶尔插一句,拍掌叫妙,气氛十分的欢乐。
秋袭水心底确如河水,波涛汹涌,骇风大浪。
朝戟的名字影像,是一座巨石,屹立着,无力推拒。
而肖隐却似一座巨钟,不仅压得他沉重无乎喘息,还带着声声回晌,扰得他心颤鸣得他眼花缭乱,耳鸣心愫。
武林晚辞30
上得小岛果然放目皆是繁花,蓝逸天笑着担醒:“这些花可不能随便碰,这岛上有个大家族,这一片都是他们承包下来种的药草之类,这家人向来恶霸,弄坏了一样,千金难赔。”
“有这样的恶霸,你这当官的为何放纵?”
肖隐调笑,伸手摘下一朵白里透紫的小花,淡淡的香气隐隐扑鼻。
“不才且看他们要我怎么样赔。”
“肖兄,你故意哦,不是君子所为啊!有侮斯文啊有侮斯文!”
蓝逸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晃着描金扇,笑得猖狂,哪里还有半分斯文。
肖隐蹂躏着手中小花,亦觉自己果然所为邪恶,失声大笑,将那花朵别在衣襟,“鲜花衬活人。”
“妙哉!”
蓝逸天抚掌大笑,亦学样摘了朵小黄花虽在胸前曰:“人比花黄瘦!肖兄,肖兄……你就成全我吧。”
秋袭水一直冷眼傍观,心乱如麻,陡然听到这一句,心一颤,陡然冰凉,却也清醒过来。
冷冷瞪去,肖隐蓝逸天二人戴着鲜艳相视而笑,好一副谐和的气氛。
两人分明同样俊逸,一个儒雅一个潇洒,他斜眼看去偏偏成了,一个人比花娇,一个鲜花插牛粪。
怒气陡然勃发,手一抖,辣手催花,花瓣零落,凄凄惨惨。
“成何体统!”
冷斥一声,伸手抚掉肖隐衣襟上的花朵,瞪蓝逸天,责难意味明显。
蓝逸天唉声大叹:“这怎么是我的错?分明是肖兄带头的么?”
肖隐噙着笑睇着秋袭水牵着他的手,抿唇浅道:“秋阁主不避避嫌么?等下见到朝戟若有什么误会,不才可担不起责。”
秋袭水面冷如石,木然地道不语。
询问:“朝戟在哪里?”
“快了,放心,他不会飞走。”
肖隐淡答,挣开他的钳制似笑非笑地道,“不才也不会飞。”
蓝逸天在一旁呵呵大笑,引着两人穿过花丛,往西,渐有人烟在花田间劳作,见到三人,有许多人纷纷向蓝逸天招呼问好,询问肖隐秋袭水二人身份姓名。
蓝逸天一一笑答,其中一名少女,娇俏地道:“族长不在。”
“今天不找族长,这两位是朝戟的朋友,来看他的。”
“咦?”少女惊讶地瞪大俏目,玉腮一红,低声道:“朝戟大哥家要生了……恐怕不方便见客。”
蓝逸天扬眉,转向肖隐二人。
肖隐浅笑吟吟,道:“看来,今次来得真不是时候,不出血,怎么好意思去见小侄儿呢?”
秋袭水脸上有几分苍白,紧抿着唇,十指捏得死紧。
肖隐一眼瞟过,悲哀无奈,“走吧,既然来了,总要见的,何况你又是大夫,正好派上用场。”
秋袭水脸色更是一白,唇瓣哆嗦了下,死死咬住,被动地让肖隐牵着走。
一行四人静静走,静谧得怪异。
“这两位是外地来的吗?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探望过朝戟大哥呢……嫂子身体不好,我们也很少见,朝戟大哥也不太出来走动。”
“噢,还是老样子?不过没想到居然怀孕还要生了。”
“是挺惊奇的,族长和朝戟大哥都很反对嫂子要生下这个孩子……她的身体实在不适合生产……但嫂子舍不得。”
“哦……”
两个浅浅的交谈传进耳里。
肖隐手心也泌出一层冷汗,侧眸看秋袭水的表情,苍白无色,眼光深沉。
穿过一排杨柳,一座屋子显出来,此时几个妇人进进出出,喧哗地叫嚷着快烧水。
青衣的男子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转,不时焦急地呼唤:“书君!”
每一声都饱含深情,缠绵绯恻,震人心弦,语音里饱含的怜爱温柔,言语难形,笔墨难书。
秋袭水双脚沉如千钧,再也移动不了半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不变的身形,不变的眉目,不变的气质。
还是十年前的冷峻,孤傲,霸气。
却深添几许温柔和稳重。
与他记忆里的那人是似而非地谋和着。
那人察觉三人的靠近,霍地转过面来,触目间,惊震无比。
“……秋袭水?还有……师兄……”
“好久不见。”
肖隐浅笑低应。
朝戟迟疑地点头,“还好。”
眼神复杂地看着秋袭水,几度张嘴,屋子里的呻吟声时重时轻,连绵不绝。
“朝……戟,朝戟……啊啊……”
“哇哇……”
“书君!”朝戟大喜,奔过去拍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名妇人笑盈盈地抱着血淋淋地裹着溥单的婴儿道:“恭喜朝戟,是个漂亮的女孩。”
朝戟只匆匆看了婴儿一眼,直奔室内。
妇人抱着孩子朝蓝逸天四人走来:“蓝大人来了,快来看看这孩子,长得可真俊,族长不在,正好蓝大人帮她初洗吧。”
所谓初洗,是指婴儿刚出生时让族人或家里有地位名望的人来给婴儿净身去血,祈祷孩子一生平安。
少女却抢先凑过去惊奇地叫:“哇,真的好可爱哦!”
蓝逸天笑得有点僵硬,合上扇子,手脚僵硬,小心翼翼接过孩子,人家请他给孩子初洗,是看得起他,肯定他的地位名望,这样的事总是不能拒绝的。
妇人引着几人进了偏房,水已经兑好,两木盆内,放着十数总花朵,飘浮着,清香扑鼻。
蓝逸天便在妇人和少女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给婴儿洗干净,这进小家伙哭声渐歇,居然咂着小嘴唇,似乎在笑。
蓝逸天惊喜大叫:“肖兄,快看,她在笑!”
肖隐一直跟在左右,早已看见,那小小的一团肉球一样的东西,是一条小生命。
察觉握着的手颤抖得厉害。
侧眼看去,果然,秋袭水脸色紧张至极,颤抖着指尖似乎想碰碰婴儿的小脸,却又不敢。
武林晚辞31
正在这时,隔壁传来惊叫,朝戟惊恐至极的声音悲鸣:“书君书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书君书君?!!!”
几人都是一惊,冲过去,房门陡地被打开,一名五旬左右的妇人惊慌道:“不好了,朝戟家产后大出血……”
“啊……”少女和那妇人急得几乎失声哭泣。
产后出血意味着死亡。
蓝逸天抱着孩子亦是觉得腿肚一软,差点将孩子摔落。
肖隐却只觉手掌几乎被捏碎,秋袭水紧紧握着他的手掌,惊慌失措地瞪着眼睛,唇瓣颤了颤。
朝戟冲出来对着秋袭水扑嗵一声便跪了下去,痛苦道:“袭水,我知道我负你良多,但求你救救书君,救救她!救救她!袭水,求你……”
秋袭水瞪着屈膝的朝戟,震惊得魂飞魄散,他居然……他居然……为了那个女人朝他下跪!?
朝戟痛苦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欺骗了你,辜负了你,袭水,我知道我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可书君是无辜的,求你救救她,只要能救她,你要怎样都可以……救救她……”
秋袭水不由自主地缩缩身体,通体透凉的感觉大约便是如此了?
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抓紧肖隐的手哑声道:“不必了,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会救她,放心,我……我只是陪肖隐来看你罢了。”
朝戟惊喜地抬头,顾不上秋袭水最后一句话,侧身等秋袭水进入。
肖隐面无表情,看着秋袭水放开他的手,随着朝戟进屋。
婴儿又啼哭起来,蓝逸天笨拙地摇了摇,低哄:“别哭别哭,没事的,你娘亲不会有事……”
说着,却看向肖隐。
肖隐垂眉敛目地守在门边,里面的声音渐轻,许久没有动静。
少女和妇人抱着婴儿去了偏房等待。
蓝逸天深吸口气,踱着方步,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她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
肖隐低笑,秋袭水只不过看着朝戟痛苦的样子便不忍心了,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朝戟失去顾书君而发狂?
他一定会全力施救吧。
夜暮降临时,顾书君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秋袭水小心地顾着火候煎药,蹲在炉火前却瞪着淡蓝的火焰发愣。
朝戟一直陪着顾书君再未出现。
蓝逸天也已辞回城。
接生的两名妇人将婴儿抱回去顾看,而那名少女也在做好饭后辞去。
寂静的扬柳林里,肖隐一人独自慢步其中。
柳絮飘飘,清风迎面,潮湿的气息,泥土的腐朽味道都吸入胸腔。
苦涩和湿冷都在胸中澎涨。
以秋袭水对朝戟的执念,他居然可以做到成全?这需要多深的爱的才可以做到?这样无无怨无悔,秋袭水原不是来求朝戟跟他回大汉的么?看着朝戟满脸痛苦的模样就轻异地瓦解了心中的怨恨,因为他舍不得朝戟受痛苦折磨?呵呵……
这下该真正死心了吧?
正如苏梦清到死,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碧晴空,秋袭水眼里心里也只有一个朝戟,无可替代。
结束了,够了,他不再嗜求了!
他永远也代替不了碧晴空,更代替不了朝戟!
孤独无声地走出杨柳林,穿过花海,踏上小船,划破水面,掀起涟旖无数,心,却如石沉水,再无波澜。
自许情深天地绝,春风抚过了无尘,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武林晚辞32
一年后,大汉杭州,正气山庄。
一位俊美出尘的男子背着竹筐,腰缠红鞭,满面风霜地出现在正气山庄门前。
那轮班守门的武盟弟子探头一看,脸色大变,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将那俊美的脸关在门外,顿时黑成锅底。
那弟子飞快地冲进正气厅,正惬意呷茶的肖隐眉头一挑,奇怪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回回、回盟主,那个那个无赖又来了!”
“无赖?”肖隐惊讶地愣了愣,谁胆敢撒野到正气山庄来了,还又?!
“就是那个出口成脏的……那位神医啊!!!”那弟子大急,只差没跺脚来表示自己激动了。
“噗——”
肖隐一口茶喷了出来,那弟子自然是无辜糟秧,淋嗒嗒地抹着脸,可怜兮兮地瞪眼。
“盟主……”
肖隐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无力道:“你先下去吧。”
“哦……那,那人要不要让他进来?”
“唔……不必了,说本盟主不在……”肖隐沉吟地道。
“盟主!”赵怜英人未到声先道地大叫:“盟主,秋神医来看您来了。”
肖隐手一抖,可怜那贵重的陶瓷茶杯摔了个粉身碎骨,再无生还的余地。
就见越怜英领着秋袭水,那人一身雪白,布满风尘,背着从不离身的行当,跨进厅内,俊美无俦的相貌,衬得正气厅顿时蓬荜生辉。
那弟子面色顿色,没好气地番白眼,小声嘀咕:“赵师兄什么都不明白,怎么能随随便便带陌生人进庄子。”
赵怜英耳力何等敏锐,犀利地瞟去,似笑非笑:“小七,皮痒痒啊?我记得你今天当班吧?有贵客驾道,你不迎客人进门已是失职,还胆敢在这里乱嚼舌根,真是太没规矩了,是不是想进戒律堂好好上一课啊?”
那叫小七的弟子立时面如土色,灰溜溜地悄声退出厅外脱兔般逃蹿。
“轻功有长进。”
肖隐目送小七的背影消失,叹息地说。
“怜英,你功劳不小啊,既然这样,本盟主给你大假,好生招待这位贵客吧。”
“呃?”
赵怜英错愕挠头奇道:“可秋大夫是专程来看您的呀?”
小心翼翼地察看秋袭水的表情,武林中人人皆知,秋水神医性情乖僻,不异相与,偏偏他又有一身好医术,行走江湖,刀伤剑创更是免不了,自然不好得罪大夫。
所以纵然武林中几位有名号的大夫都没有好脾气,大家却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招惹。
肖隐乍一见秋袭水,心如雷鼓,乱无章法地跳动,待看清秋袭水满身风尘,面色沧桑,却不由自主地酸涩,可以猜得出来,这一路上,三步找不到北的秋袭水吃足了苦头才再次到得杭州正气山庄。
只是,这又如何?
秋袭水这又是何意?
知道朝戟那里永远无望,终于想通来可怜他了么?
心下这般想着,肖隐又觉自己真是自做多情了,谁说秋袭水来正气山庄是想与他相好了?
当下也不再逗弄属下,吩咐赵怜英退下,温雅地请秋袭水落坐。
秋袭水却不领情,无礼他的热诚款待,拒绝落座,对他奉上的上等清茶自然也不屑一顾。
只用那双狭长上挑的眸子盯着他,盘旋勘察似的。
看得肖隐一阵怦然心动,不免又是不番胡思乱想。
终于忍不住道:“秋阁主背着这么沉的东西,不累么?坐下喝杯茶吧。”
秋袭水皱起眉毛,迟迟地终于开了口:“你身上的毒什么时候解的?”
这话问得肖隐一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秋袭水是问当初为控制他下在他身上的毒物。
不由挑衅讽笑:“秋阁主终于想起来了么?我以为,过了这么久,兴许秋袭水已经忘了世间还有不才这么号人在。”
秋袭水被他呛得脸色一白,怔了怔,扯动着唇角,“抱歉。”
“哦,没事,毒早在大蔺便解了,多亏了嫣大夫。”
肖隐轻描淡写地道,惊奇似地盯着秋袭水,调笑:“原来秋阁主也是会道歉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