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棣气得呼呼直喘气,心里正想着是不是自己把话说重了,棣又说:“那我也没让你摸他啊,你的手在李混蛋头上脸上乱摸一气,要不是我阻止,你是不是还要把人家衣服扒了哪?”
我被气得实在说不出话来,我怎么有这么一个弟弟?强词夺理蛮不讲理无理取闹惹事生非!我气得忘记我眼睛瞎了,也忘记车子已经开始走了,一门心思在想:我不要和他坐一个车上我不要再和他在一起我不要再同他讲话不然我一定会被他气死的。一边这么想我一边伸手去掀车帘。
我记得上车时坐在车厢门旁边,一伸手就捞到车帘,举步就冲了出去。
看不到东西瞎撞的后果就是我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一个毛扎扎的家伙就扫了过来,当我意识到我撞上马屁股时那马也让撞惊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从惊马带歪的马车结结实实地摔下来。
什么叫做屋漏又逢连绵雨船漏偏遇顶头风,什么叫做雪上加霜,我如今清清楚楚地知道了。
一天之内,我先是眼睛看不到,再又手腕错骨,现在被摔,脚也被扭到了。我躺在地上,连哭也不想哭了,心想让我死了吧,我怎么会这么倒霉?
棣惊惶失措地从歪倒的车上跳下来,一边叫“槐,槐,你怎么样了?”
一边跑过来。
我忍疼起身,咬着牙一拐一拐地往逆着他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走。棣追上我,说:“你又发什么脾气啊,你怎么老是对我发脾气?对别人就温温柔柔的?”
我不理他,伸着手,脚下试探着往前走。
我平时爱哭不爱生气,可到了真生气的时候就不哭了。棣也怕我真的生气,此时也不敢乱说什么,只好默默地陪我走。
“槐小心,前面有树。”
“小心,前面有块石头。”
“小心,前面有个小坑。”
“小心,前面有个人。”
“方棣,不准你跟着我!”我大喝一声。
身边的脚步声和聒躁声终于没了。我继续往前走,走了十来步,便与一个人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这边棣已经张口骂了起来:“你眼瞎了,这么大个人你也看不见?把我哥撞坏了怎么办?”
我无语,眼睛瞎的明明是我。
我叹口气摸索着走到路边,坐到地上。
那边棣还和人吵着架,我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有个人在我身边坐下。我以为是棣,说:“你走开,我不要再理你。”
那人沉默一会,说:“方槐,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声音这么熟?我侧过脸仔细辩认,然后问:“你是谁?”
又是沉默,我听到棣还在路中间与人吵架的声音,这个人不是棣,那是谁?
“…我是…江德卿。”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叫着:“棣!棣!”
正在吵架的棣一下子住了嘴,然后怒吼着:“江德卿!你还敢出现!”
我听到棣冲过来的声音,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他,说:“别再闹了,你带我走,我不想再惹事了。今天我已经受得够多了,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江德卿很是内疚的声音响起:“方槐,对不起,我只是想…”
“想什么?!”棣火大的开骂:“我哥的眼睛都便你们兄弟两个害得看不见了,你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啊!”
“你奶奶的,原来是你哥的眼睛瞎了,你个小王八蛋还敢诬陷老子说老子眼睛瞎了看不见人,老子打死你个小王八蛋。”
突如其来的声音插了进来。听声音是我刚才撞到的那个路人。
“滚!没你的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气壮山河的声音压过我开口道歉的声音。
两个人?我听出一个是棣另一个是江德卿。
先被我撞再被棣骂的倒霉路人甲被这两个声音骂得半天缓不过劲。我头疼的换着脑袋,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
路人甲终于回过神来,怒骂道:“妈的,两个小王八蛋不想活了,老子成全你们。”
呼呼的风声响起,我的脸上一疼,然后是哎哟的惨叫,外加扑嗵的一声。
“槐!”“表哥”“敢对我表弟出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是三个声音。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怎么还不昏啊我?我正这么想着,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 23 章
当我醒过来我才知道自己又昏了。睁开了眼眼前漆黑一片,这才想起我已经我盲了。
耳朵里听得棣气势汹汹地赶人。
我仔细听了听,被赶的人是江德卿和李千山。
我坐了起来,头疼地说:“棣,他们想怎么样?”
棣生气地说:“他们想跟咱们一起走。”
李千山还是笑,说:“什么叫我们想和你们一起走,明明是我们好心想护送你们。”
棣怒:“我们用不着你们送!”
江德卿小声说:“方槐眼睛不好,多一个人好照顾他。”
“我哥我来照顾就行,用不着你们!”
“你?就怕你们还没到家方槐已经被你照顾到西天佛祖那下棋去了。”
这次说话的是李千山。
“方棣,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对你哥怎么样了,你就让我们护送吧,不然我觉得实在对你哥不起。”
听着江德卿软弱内疚的声音,我对他的恼怒不由淡了几分。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哥要不是因为你们,眼睛也不会瞎了。”
棣一口回绝。
李千山抱着肚子大笑,被比成耗子的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李千山笑够了,也不理棣,对我很诚恳地说:“方槐,小卿已经全告诉我了,真是很对不住你,他怕我姨父的责打,不敢说出真相,只说你们两情相悦,我实在不知原来是因为他是当众轻薄你才被开除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原谅他吧。现在你眼睛不方便,我们是真心想把你护送你回家,以免路上再有什么闪失。”
我淡淡地说:“不用了,我和我弟弟一起走,就不劳你们大驾了。”话刚说完,忽然一个头凑到我耳边,李千山轻轻说:“你弟弟?你确定你到家会毫发无伤?”
温温热热的气息冲进我的耳朵里,让我半边身子直哆嗦,脖子和胳膊上也立起无数小小的战栗。
“呵呵呵。”李千山再次低笑起来。
“喂!李混蛋!你在干什么?”我被人猛地拉开,踉跄了几步,被一双手扶住。
只听得“碰碰旁旁”声音响起,身边传来江德卿不好意思的声音:“方槐,对不起,我表哥又和你弟弟打起来了。”
…
不管棣如何反对,李千山和江德卿就是跟上我们了。走同一条道,在同一家客栈睡觉,在同一家饭店吃同样的饭,每逢到了这时,棣身上就散发出阵阵寒气,冻得我直打哆嗦。
从开始的冷嘲热讽到后来的大打出手,棣想尽了办法也没有让他们离开。
棣一路上一直生气,生我的气,生那两个表兄弟的气,生无关路人的气。
我们雇的车就在前面慢慢地走,李千山和他表弟就在后面跟着,我只好劝棣把他们当成路边的树或石头,棣气哼哼地说:“树和石头哪有他们讨厌!”
中午,我们在一家饭店吃饭,棣照例地散发着冷气,我就知道,李千山和江德卿一定坐在旁边的桌子上。
棣气呼呼地,指槐骂桑,我都不好意思了,那兄弟俩居然也不生气。我小声说:“棣,不要再说了,你把他们当成桌子凳子不就行了。”
这时有个人在我身上一撞,差点把我撞到地上去。棣登时把气撒在那人身上,说:“你干什么?怎么往人身上撞啊你?!”
那人连声道着歉,赶快走了。
等吃完了饭该付帐了,棣让我拿出银袋,我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有摸到,小声地问是不是在他身上?
棣也在身上摸了半天,然后说没有,一定是在我身上,于是又找,找来找去找不到,棣有点急了,我的衣服都快被他脱下来了。
李千山在一边笑呵呵地说:“别找了,找不到了。”
棣很生气,问:“为什么找不到?难道是你拿了?”
李千山笑道:“我倒是没拿,你们那点银子还看不到我眼里去。不过别人倒是拿了,刚才那你撞方槐的人把你们的银袋给摸走了。”
江德卿埋怨道:“表哥,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制止啊?”
李千山笑道:“他们又不认识我,我为什么要制止啊。”
棣怒道:“你是故意的!”
李千山笑:“我就是故意的!”
“…”
“…”
“…”
“这位客官,一共是两钱银子,请问是现在付还是再过会?”
“那个,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小声地说半天不作声的棣。
棣还是不作声。
旁边李千山笑着:“走,小卿,吃饱了喝足了,咱们也该找间客栈休息一下了。”
我很想让他们别走,可一路上没给人家好脸,此时也拉不下这个脸求他们帮忙,只能听着他们走了出去。
“两位小哥,这帐怎么付啊?”店小二在一边凉凉地说,语气中少了几分刚才的恭敬。
“棣,怎么办啊?”我小声地问。
棣也小声地说:“不知道啊,你怎么这么笨啊,银袋也能让人从身上偷走?”
“…”
我被气到了,转过身子不理他。
店小二站在一边催促道:“哪一位付帐啊?”
我站起来冲着小二的方向小声说:“那个,我们的银子…刚才在这里被人偷走了…我们现在没有银子了。”
店小二叫起来:“什么?你是说我们这店里有小偷?小哥,不要没有钱就乱说话好不好?你的银子不定从哪里丢了,怎么能说是从我们这个店里丢得呢?”
棣说:“我哥又没说你这店里有小偷,只是说银子刚刚从这里被人偷了…”
店小二大声说:“小哥,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讲,银子刚刚从这里被人偷了?这话说出来可是要负责任的,别不是你们的银子在别处丢了,却硬赖小店有小偷,你这一说别人可怎么敢再到小店吃饭啊?”
棣有点急了,分辨道:“我又没有说你的店里有小偷啊…”
“那你说你的钱刚刚从这里被偷走!”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明明就是一回事,我们这里来的是吃饭的客人,可不是偷人钱财的小偷。”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
“讲理?我怎么不讲理?小哥不要多说话,快快把你们吃饭的两钱银子拿出来才是正理!”
“都说银子被小偷偷走了…”
“偷走你们还敢来吃饭?想吃霸王餐?!”
…
棣吵不过店小二,恼怒的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们现在没钱,看你怎么办?!”
“没钱?承认了吧,看你们两个长得挺好,不像是混吃混喝的人哪。两位是外地人吧,不知道到本店吃白饭的人是什么下场吧?!想在这里耍无赖不给钱?就怕你们把钱省下来却没命花!”
棣怒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们是无赖吗?”
我急忙拉住棣,叫他不要再吵。
小二冷笑道:“是不是无赖我倒不知道,只知道你们吃了饭却拿不出钱来付帐。”
我拼命捂着棣的嘴巴,说:“对不起,我弟弟脾气不太好,你莫要生气。我们的钱已经丢了,现在无法付帐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你帮我们想个办法吧。”
小二说:“你说话倒轻巧,钱已经丢了,无法付帐了,还让我们想办法。办法倒是有,对于那些吃白食的人我们这里一向是揍一顿再扔出去,怎么?你也想这样?”
我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让人家揍一顿?会很疼耶。
不知道将爹爹的名字提出来有没有用,又怕传出去有损爹爹的名声。
我实在想不出办法,觉得眼睛里湿湿的,眼泪开始打转。
小二也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才说:“要不这样吧,我去给老板说一说,你们把衣服脱下来抵饭钱吧。”
我感激地说:“谢谢你啊。我们把衣服脱下来给你吧。这衣服出自江南织金坊,我娘给我买的时候花了十两银子呢。”
我开始脱衣服,不知为什么,旁边从我们发现丢银子就没有停止的议论声忽然静止,忽然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我正在脱衣服的手忽然被按住,耳边响起李千山的声音。
“好了好了,莫要再脱了,不就两钱银子吗?我给你们付了算了。小二,这里是一两,拿去吧,剩下赏你了。”
我听到棣又开始咬牙。
第 24 章
“他是故意的,他一开始就躲在一边看热闹,哼!”棣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在屋子里来回地乱转,一刻也不停。
我也生气,这人非得等到我们山穷水尽了才出面,哼!不过想一想,我们一路上也没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棣,你小声点,这还是李千山给咱们付的房钱,不要让他听到了。”
虽然生气,却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棣急冲冲地在屋子里又转了几圈,忽然冲过来,小声说:“槐,你要小心点,我觉得他们俩都没安好心。我在学院听说有的人养娈童,小心他们把你抓走也当成娈童养了。”
我傻眼,娈童?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棣啊,娈童是什么啊?”我不耻下问。
“那个,那个,”我听到棣抓头的声音,“那个,娈童好像是…
…是…哎呀反正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东西,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听说当娈童一点好处也没有,你一定要小心点啊,听到没?”
哼!明明他也不知道娈童到底是什么,还来说我。
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招呼我们下楼去吃晚饭。
李千山江德卿和我们一个桌,棣一个劲地在磨牙,筷子戳得碗盘直响,好丢人。
李千山和江德卿一直在说话,谈笑风声,我很想装做听不见,可李千山说的实在很有意思,他去过好多地方,还在边关打过仗,讲的那些事让人如身临其境。本来客栈的饭厅里有很多人在讲话,慢慢地听只听他讲了。连棣的磨牙声也渐渐地小到没有了。
当他讲到好笑处时我忍不住笑出声,把棣惊醒了,立刻凶声恶气地说:“槐!你笑什么?他讲得难听死了,等我像他那么老的时候,我讲得比这要好听得多。”
江德卿也没有那么怕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棣迫于不无奈,不得不接受他表哥的帮助,大专抗议:“喂!方棣!我表哥今年刚刚二十五,哪有那么老?”
棣说:“你表哥二十五?二十五岁他哪会到过那么多地方?还跑到边关打仗?还跑到别的国家去玩?哼!就知道你表哥在吹牛!再吹下去,明天就没有牛耕田了,全被你表哥吹死了。大家别听他的,这人也不知道从哪听了这些事,全安自己身上了。”
李千山也不动气,只是哈哈笑。
笑着笑着,一个声音响起:“听到这个笑声,就知道是你。看来咱们到底还是有缘,天地虽大,咱们又从这见面了。”
这个声音很悦耳,听着让人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李千山的笑声嘎然而止,一股冷洌的气息从他身上开始发散。这种气息令人不快,我被这股气息压迫得说不出话。回到屋子里时棣告诉我,当时李千山整个人全变了,模样还是那样,也还是坐着不动,但感觉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有故意逗我们生气的痞样,也没有时而狂放时而温和的笑,仿佛变成了个凶神,充满了霸气,看上去好吓人,让人从心里感到害怕。
但是来的那个人却一点也不害怕,我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和煦如春风的气息,也能想象他脸上温暖的微笑。
“又见面了,小卿。”来人向着江德卿打招呼。江德卿说:“颜大夫,晚上好。”
“小卿,你带方槐方棣上楼去。”李千山吩咐,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起伏,却有一种令人不得不听的命令口吻。棣很难得的没有和他顶撞,而是老老实实地扶了我跟着江德卿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