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我…”来人声音有点哽咽,突然急切地向我走过。
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江德卿,平安候的小儿子。
我一下子想起来,以前就曾知道的,只不过这么久了,已经忘了。上次治恶疮给我一百两金子的平安侯就是他爹。
棣说的那些话突然就从心头闪过,和一群狐朋狗友带着棣去妓院,给棣看春宫图,还交流…那个什么的经验,差点就把棣带坏了。
从我去神医谷,快三年了一直没见过他,他在我心里根本没什么印象,偶尔想起来就是他当众轻薄我,再就是李千山强抓我的手去轻薄他。
只是看着他那么惊喜热切,我不做出点什么表情也不好意思,眼见着他快走过来,急忙往后退,拉拉嘴角,扯出个笑:“江…公子,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江德卿本来疾步向我走来,伸着手想拉我的样子,被我明显的疏远和防备弄得站住,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笑道:“方槐,你好吗?我听我爹说你前些日子遭了罪。”
我瞅了他一眼,生怕他再往前走,说:“多谢江公子挂心,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你往后退几步。”
江德卿有些尴尬,慢慢退到桌子旁边。
我这才放心,小心翼翼走到另一边,说:“江公子,请坐。”
江德卿的脸变得有点苍白,说:“咱们同窗数载,怎么说话这么客气。”
我说:“那咱们应该怎么说话。”
江德卿呆站着,尴尬之情溢于言表,说:“方槐,我以为…我以为…方棣都原谅我了,你怎么…你让我认错认到什么时候?我也…也被你…”
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我也不好意思再板着脸,刚好仆人过来倒茶。我请他坐下。
江德卿似未听见,只是呆呆看着我。
我被他的直视看得低下头,不对啊,这是我家,他凭什么这样看我?!
“你找我有什么事?!”凶巴巴地瞪着他,再看我我就用眼光杀你!
江德卿立刻移开目光,脸涨得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等到仆人出了客厅,他再看我,这次反而把我看得调转了目光不敢再看他。
猛然间几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神情激动,说:“方槐,我…我…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忘不了你,我…我好想你…”
我吓了一跳,立刻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反而没听清他说什么话,问:“你说什么?”
江德卿的声音都抖了,用力抓着我的手,贴在他胸口,说:“方槐,我是真的,我真的想你,你…你…”
我腿一软,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想去神医谷找你,不知道路也不敢给表哥说,后来又随着九叔办差,要是知道表哥去接你,我就是让皇上罚也不去接这趟差,我心里…我心里…全是你…”
我心跳得要从嘴里蹦出来,着急地喊:“住口!不准你再说!你到我家来,是来轻薄我的吗?你还想再一次轻薄我?”
江德卿愕然,我趁机夺回自己的手用力推开他往外跑。
江德卿喊道:“方槐,不是这样,我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听我说。”
我跑下台阶,站在院当中,旁边李叔他们诧异地看着我。
慌乱过去,身上开始发抖,气得眼睛一片模糊。
江德卿追到门口,站住不动了。
“方槐,你误会我了,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走,你走,不准你再到我家来!李叔,快把他赶出去!”
李叔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埋怨我不该这样对客人说话。
我尖声叫起来:“快让他走!”
江德卿的脸纸一样苍白起来,身子也抖得厉害,颤声说:“方槐,你对表哥好,对颜大哥好,为什么就偏偏对我这样?难道你还…还没原谅我?我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
我说:“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我…我永远不原谅你!”
李叔上前对江德卿说:“世子大人,我家槐少爷不欢迎你,你还是走吧。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江德卿又站了好一会,慢慢地走下台阶,我急忙躲到李叔后面,生怕他再有什么动作。
江德卿停下,侧头看我,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你以后不想再看到我了,是吧?”
我用力点头,恶狠狠地瞪他。
江德卿脸上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柔声说:“我答应你,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用再害怕了。”
慢慢地走出去,我连忙喊:“快关上门,以后不准再让他来!”
江德卿在门口站住,又看了我好一会,轻轻地说:“永远不会了。”
朱红大门合拢,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李叔问我:“槐少爷,这个世子大人对你做了什么事?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我呼呼喘气,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偏偏又说不得,憋得我喘不上气。
李叔又说:“这人神色瞧着不对,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怒气冲冲地说:“我管他去死。”
气冲冲地回到东院,一颗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这人居然还敢轻薄我,我…我真没用,怎么恨了狠狠打他一巴掌,我现在可不是过去的方槐,至少打他一巴掌的力气是有啊。
第六十六章
中午娘和棣没有回来,爹爹也没回家,只剩我自己,连饭也不想吃,恹恹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
正烦燥的时候,颜箴来找我,一见我就问我和江德卿怎么了?
我一肚子气没处发,恼怒道:“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颜箴神情冷峻,冷冷地看着我。
“江德卿无非是喜欢了你,爱上了你,你就算不接受,也不能在人前如此地羞辱他。”
我怒,“我怎么羞辱他了?”
“你在仆人面前将他赶走,难道还不是羞辱他?他千里迢迢回京赴命,刚回家换了件衣裳便来看你,竟被你如此对待,却被你在你家仆人和他家仆人面前赶了出去,你要他怎么受得了?他也是受尽万般宠爱长大的,他的父母还没如此待他,偏偏被他喜欢的你这样对待,你要他情何以堪?”
颜箴从未这样声色俱厉对待过我,被他宠得任性惯了,受不了他的冷厉,而且又是为了江德卿,我气极地和他吵。
“谁希罕他来看我?我管他情何以堪!我就是要在仆人面前赶走他我就是要羞辱他,你管得着嘛?!”
正吵得痛快,脸上忽然一痛,竟被颜箴打了一巴掌,狼狈地摔在地上。
我呆住了,捂着脸震惊地望着他。
颜箴脸色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和子重一直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礼懂事稳重的孩子,所以才对你一直青眼有眯,你闯了祸还想为你弥补,没想到你居…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便走,我扑过去拉他的袖子,问:“我闯祸了,我闯什么祸了?江德卿他怎么了?他对你们说的些什么?”
颜箴袍角轻挥,我身子腾空而起,这次摔得更重,半天爬不起来。我气急地说:“我只是把他赶了出去,又没打他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颜箴冷冷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像结了冰,满腹的委曲再也忍不住,说:“他能那样对我,我就不能赶他出去?他来找我,好好地坐着说说话,我自然会对他有礼,可是他…他…仆人刚下去,他就…他就…以前他和别人那样对我,你们都知道,我怎么能对他有好脸?他还说…我…他居然在我家里再次轻薄,我…我恨不得…恨不得…赶快死了也不要他在我家这样羞辱我…”
娘逼着棣去接受张大人张夫人的挑婿,被江德卿骚扰一场,再被颜箴打骂,满腹的郁闷和火气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凭什么他喜欢了我也不管我接受不接受就动手动脚?第一次可以当做少年无知,我可以原谅他,可这一次算什么?打着喜欢我的旗号就能在我家轻薄我?这是什么道理?”
我以前已经发过誓,再也不随便掉眼泪,可是真是忍不住,眼泪流了满脸。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颜箴居然为了江德卿打我,他居然不分青红皂白替江德卿说话。事不关已时还能向着我,一牵扯到李千山就一昧的偏心,以前棣骂李千山时他就给他下药害他生病,现在李千山的表弟被我赶走他就打我骂我,原来对我好宠我溺我全都是骗我!
颜箴过来拉我,说:“你起来,这么坐在地上象什么样子?”
我说:“你打我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出我这个样子难看?”
颜箴叹口气,从怀里取出瓶药膏,蹲在我面前,想给我擦药,让我一把挥开。
颜箴说:“怪我没问清楚就发脾气,你别再闹了。”
我怒道:“谁闹了?”
颜箴将挣扎不止的我硬拉起来按坐在椅子上,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说:“我刚从小卿那里来,他差点把自己的胳膊砍断了。我刚把他手臂上的经脉和筋肉接好。跟他的仆人说他来看你,却被你赶了出去。他家里现在闹翻了天。这件事太大,他是皇上最喜欢的表弟,只怕瞒不住皇上。我和子重私下问他,他只是哭着说你再也不想见他,别的什么也不说。我只好来问你。我只道你烦他才会生气,没想到会是这样,小槐,你还生气吗?颜大哥向你赔不是。”
我傻了,江德卿临走前酸涩的笑着说:“我答应你,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用再害怕了”原来是这样?他怎么这么傻?为了我一句话便要自尽?
我喃喃地说:“我没有想要他死啊,我只是说不要再见他,不准他再来我家,我可从来也没想让他死,他怎么会这么傻?”
颜箴说:“这个死心眼会这么傻,还不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无心之语伤人心。你说再不想见他,他这么喜欢你,当然会着急难过。小卿从小就死心眼,认定的事九条牛也拉不回头。”
我心里难受,说:“我不喜欢他,可是也没想过他死。我刚才那么恨他,也没想过他死。”
颜箴叹口气,说:“算了,你去看看他吧,他娘现在哭得昏过去好几次,想报官又想报皇上,那个傻子却说如果有谁对你不利,他就自尽,家人阻得了他一次,可不一定阻得了他第二次第三次。”
我低头,心里矛盾着,去还是不去?
江德卿脸色蜡黄的样子真的很可怜。上午来我家时却是神采飞扬的。中间只过了几个时辰便换了一个人,虽然不是我的错,可心里也不好受。
再加上这个人实在脸皮厚,比棣还厚,见了我去看他就哭,拉着我的手死也不松开。床前有他爹他娘,外屋有十几个丫环伸头伸脑,李千山颜箴就在一边看着,我又尴尬又生气,又不敢当他爹他娘骂他。
挣了几下没挣开,反而换他一脸痛苦,恼将上来,心想他怎么没把两只胳膊全弄烂啊!
平安侯也瞧着不像话,让他松手,江德卿就红眼流泪,看着这么他哭我也不好意思再板脸,只好郁闷地坐在他床前。
“小卿这样做,真是…”平安侯欲言又止,满脸愧疚。
我猜出他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脸上红,又觉得委屈:那你还不赶快把你儿子的爪子拿开啊,这样拉着我算什么啊?
我也不说话,闷闷地坐,咬着下唇,恨恨地瞪着那只无礼的手。
江德卿只哭了一会便不哭了,躺在那只是看我,好几次碰到他的目光,我一脸怒气,他一脸怯懦。
李千山颜箴看了半天热闹终于给我解围,让江德卿好好休息,说以后我还会去看他。
听了这话,江德卿的眼睛一亮,终于说了我来后的第一句话:“真的,小槐,我表哥说的是真的吗?”
我心中大怒:小槐也是你叫的?
当他爹的面又不好意思这样说,板了脸正想摇头,忽然看到江德卿的眼睛惭惭黯淡,长长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哼!就算来也要带棣一起来,看你敢不敢当他面拉我!
下午太阳西斜了棣才板着脸回来,娘也气得直哆嗦,一进门就揪棣的耳朵说:“你干脆气死我算了。”
又叫棣跪在院子里。
我也刚从平安侯府回来没多久,心情很不好。
跑过去想问问怎么回事,却被娘迁怒:“你若过去,那就一起跪!”
跪就跪,刚好可以问问棣怎么惹了娘生气。
撩了袍角刚想跪,娘又一声娇斥:“你想跪就跪到外面院里!”
我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子继续做那些胭脂花粉。
到了晚饭的时候棣的罚跪才结束,被丫环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
我挟了一个鱼圆,放在嘴里小口小口的咬,一脸好戏地瞧他,棣坐在对面咬牙切齿地瞪我。
爹爹问娘:“棣儿又犯了什么错?”
我竖起耳朵听。
娘怒道:“这个孽子,简直能气死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生了这么一个混儿子…”
饭桌上又狠狠数落一番,数落得我都吃饱了,也没听到棣到底犯了什么错。
棣恼了,推碗不吃扭头走掉。
我本来看好戏,见状赶紧追过去。
棣回屋躺床上,我推他。
棣不理我,我又推他。
棣翻身坐起来质问我不和他有难同享,为什么下午不陪他一起跪,为什么在饭桌上嘲笑他。
我自知有错,好言哄了半天,最后终于套出他在张大人家的所作所为。
棣到了张大人家里根本是捣乱来着,害得娘丢尽了脸。
先是冷若冰霜,对谁都板了脸,后来遇到几个朋友就闹成一团,居然笑谈起逛妓院的感受,几个人声音太大,遭到一众贵妇的白眼。
后来发生一个意外,在花园赏雪时有位贵妇的手帕被风吹到水池当中,水塘中间冰很薄,大家都不敢过去拣那帕子,远远和众家子弟跟在后面的棣施展轻功在冰面上一掠而过,拣回手帕,让娘交给那位贵妇。得来众贵妇的青眯。
棣却不领情,被那些贵妇口中的赞誉之词弄得心烦,也被张夫人的喜爱弄得心里发毛,索性说出这些人真吵,比家里养的那群鸭子还吵的话来。声音不大,却被那些贵妇听得清清楚楚,个个脸色青白不定。
用过餐后,张家千金施展才艺,堂前挂出字画让人欣赏棣乱说一气,让人侧目,帘后听琴时棣索性打起呼噜。
娘再也忍不住, 赶紧赔礼告辞,揪了棣回家大骂。
是该罚,若我是娘,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定好让他屁股开花。
我也小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棣先是大怒,等得知江德卿发狠差点砍断自己的手的时候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才说:“槐,其实…其实小江他…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低了头说:“他喜欢我,那也不能这样啊。我又不喜欢他。”
“明天咱们再去看看他吧,不过不许你再让他拉你的手,不然我生了气他就惨了。”棣很认真地说。
我想了又想,还是不想去,多不好意思,多尴尬啊。
棣又说:“颜大哥怎么舍得打你呢,他不是最宠你嘛,等我明天见了他给你报仇啊,哼!敢打我哥,他找死!”
对着空气发了半天狠,比划半天招式,棣又苦了脸,捂了肚子说:“我好饿啊,刚才光顾生气了,都没吃饱饭,你也不知道给我带一点来。还有我的膝盖,跪得好疼,娘真狠心,就让我跪在外面,多丢人啊。还有你,也不陪我,自己跑掉了,你小时候罚跪我还陪你呢。”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我一肚子气:“你还敢说,我小时候罚跪还不是替你背黑锅,哪次不是你惹了事往我头上栽!”
话虽这样说,手却乖乖地伸过去推揉他的膝盖,按捏膝盖周围的穴道。
“你这几天千万别见娘啊,不然娘会气死的。你乖几天,我陪你玩。你不是肚子饿嘛,呆会咱们去厨房偷点吃的。”
棣眯了眼,语带双关问:“陪我玩什么?”
我白他一眼,说:“我配点药让你试试药性,我现在就想玩这个。”
第六十七章
颜箴收到神医谷传书叫他回去过年,走了没几天李千山就病了,御医院大夫走马灯似的来往于御医堂和泰王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