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了一下,手心捏紧那个箸枕,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想必少年得志风光无限吧,嫉妒,我真的是嫉妒那家伙。
我渴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他总是轻易就拥有了,生命,自由,财富,以及自己想掌控的一切,都是我心心念念了半辈子
,却越来越流逝的东西,就连身边也有那么可爱伶俐的戒仕可以信任,而我,我身边一无所有,连个真正能说实话的人
都找不到,所有人都在利用我,看我的眼神除了鄙夷就是憎恶。
我连朝服都没有换,一直在椅子上傻傻的坐着,直到皇帝差人送来一堆小巧金贵的玩物,我才略微有些恍然,我屋子里
新配的太监小川给接过来,很是替我欣喜的样子,“大人,皇上对您真是用心,从来都没见他费心送皇后什么呢,来的
人说都是皇上亲自挑给大人的。”
懒散的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小川絮絮叨叨的嘴立刻闭上,有些小心的看我的神色,我摆摆手,“放在一边吧,他哪里
是……”用心也许是确实,却不见得是他们以为的意思,要说对我好,皇帝近来也确实多了些体贴,只不过只有我自己
知道他的用意,要一个人替他卖命前总得给点好处送点甜头。
又或者,我也不过是这些玩物其中的一个吧。
我疲惫的站起身,把手中一直把玩的箸枕丢进那一堆小玩意里,这些原本是准备逃出去维生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命用得上。
番外·青青子衿
那个早晨以后,仿佛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同,荼蘼跑来慌张地说,余时苒一早就不见了。
青砚擦着剑的手顿了一顿。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要一提到他火气就冲上头,惹麻烦,闹脾气,挑三拣四,这次不知道又耍什么花枪,心里暗
想捉住他必须好好的揍一顿——这是早就想做的事。
然而四处搜索了一天也没有找见余时苒的影子。那个昨天还张牙舞爪任性娇蛮的家伙在一夜之后消失的无声无息。
晚饭时只剩下三个人,荼蘼的手艺也还不错,没人开口去提少的那个人,又似乎每个人都在想,空气里淡淡寂寞的影子
,青砚看着荼蘼和戒仕拨着饭粒的样子愈加心里烦躁,好像习惯了耳提面命的督促别人吃饭,如今有种闲下来的空落。
其实觉得少了这个拖油瓶应该也不错,至少他还在身边碍眼的时候青砚就是这么以为的,看见那张脸就觉得讨厌,明明
是男孩子模样却如蜜桃般可人,要命的是性格也像个刁钻的小姑娘,可是有时候那双眼睛里又藏着些隐忍的坚韧,不像
是他那种人该有的酸楚。
难怪当初在京城外遇到那样的事,至今想起来还是有些窝火,远远的看见那家伙被人压在身下的模样,细瘦的胳膊舞在
空中,当下想也没想就拔剑出了鞘。
救下来索性衣衫还算是完整的,脸蛋上带着苍白的惊恐,红红肿肿一看就被人打过的样子,含着泪爬了起来,居然还拦
着不让青砚杀人。
其实想反手宰掉这可恨的家伙算了,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软软的,收了剑不管不顾的走,他果然在后面跟着,委屈不甘
的不吭一声,猜也知道那郁郁的表情下是咬牙切齿的,他也讨厌自己吧,像自己讨厌他一样。
拖拖拉拉的样子始终没变,诚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就这样还要放掉伤害自己的人,脑袋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回头看
了一眼,青砚停下脚。
真想把他扔在荒郊自生自灭算了。
然而居然一路的带过来,任他耍着脾性一再挑战自己的耐心,想不透这个人,好像吃过很多苦,被打的一身青肿也不叫
疼,呵斥他,他也只是低头忍着,尽管很多时候是不服气的,却也都顺从了,有时候又好像被人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
受不了哪怕一碟菜不合胃口,为了一盘南瓜终于和自己顶嘴了,当时青砚却不是想揍他,相反的,竟然想拍拍他满脸气
急败坏的小脑袋,真可笑,说不清到底是柔顺还是倔强的家伙。
所谓的怪物大概就是指这种人了,青砚恨恨的想。
可是,带着吧,不然怎样呢,这种天生祸害人的东西。
折腾他纯粹是出于自己心头的小小恶念,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他那副愕然恼怒的样子倒出乎意料的有趣,只
是没想到那老婆婆会误会,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这个脸红如润的人,心里想,如果是女孩,如果是女孩的话……
那夜在马车里悉悉索索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冷,青砚靠过去的时候他正蜷起手脚缩在马车角落里,小小的一团,给他披
了衣衫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听见瑟缩的声音低问,“林公子?”
懒得理他,大男人可怜成这样,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没用的东西,青砚心里骂。
可是半夜居然睡不着,到底抱过那只小鼠般畏寒的家伙收在怀里,轻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重量,睡梦中还微
微发着抖,把着青砚的手臂将脸藏进他怀里,仿佛嗅到了什么安然的气息,终于只剩下均匀细小的呼吸声。
隐匿在黑暗里的脸露出一丝苦笑,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一早被戒仕看到,只好故作镇定的将怀中的动物放回去,赶车的时候还在和自己赌气
,早些扔了吧,这只拖油瓶。
可是当他自己走掉的时候,居然还是抓狂的找,总在想能跑到哪里去呢那么没用的人,终于找到,却正见他乱充英雄,
仗着胆子挺身救人,关键时刻又胆小如鼠,替他打发了那个商客的时候,这家伙已经情绪激动到晕了过去。
怎么会有这种人,怎么会有这种人……
无视他又带了新的拖油瓶来,不知道怎么居然也答应了,自己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然而这次到底是不见了,他那样的脚程不可能有自己的轻功快,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见,才知道这次是真的摆脱
了这个拖油瓶。
想到当初京郊外的事,心里却惴惴的,又暗恨他怎么那么柔弱,直到见了贴出来的皇榜才恍然大悟。
池牟宸还是余时苒,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人不该和自己有交集的,遇见了,也不如忘了吧,何况是……皇帝的人。
于是放下了琐碎,给自己定下高不可攀的目标去剑挑武林,江湖上的事原本就飘忽无定,渐渐忘了那段路上的事,在喝
声四起的时候。
那个人是不会像自己这般站在高处的,偶尔会这样想,也一笑而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他能持剑站在自己面前
的话,也许会更高兴?
偶然的再次路过京城,于是偶然的进了宫,以同师叔见面的借口靠着轻功搜寻了一圈,找什么呢……连自己都不由得苦
笑。
就这样算了罢,萍水相逢的人,还能如何呢?
[21]红颜未老恩先断
我浑浑噩噩而又忙碌不休的日子依旧继续过,和皇帝的关系却是缓和了许多,渐渐不再那么怕他,虽然偶尔夜深独处一
起分析政事时依旧会担心他“见色忘义”,不过总还好他没有做什么过格的事。
每日在一起用午饭似乎成了我们之间的例行规矩,我也习惯了下过早朝换好便服就直奔旻熙殿去,大概是皇帝发现了美
食对我的诱惑力之大,每天总有些新奇的佳肴在等待我,有时候起的晚没来得及吃早饭,站在朝上我心里还在盘算中午
可能会吃什么——不过往往被皇帝带着嗔意打断,再得到一个十足十的警告眼神。
唯一让我有些忧心的就是皇后似乎对我的怨愤更深了些,每每见到我从旻熙殿出入,总是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恶毒
眼神扫射我,我因为确实在某种意义上对不起她过,而且又经历了当初那漫长的软禁,对身处深宫的妃嫔很是谅解和同
情,所以她这样误会并且痛恨我,我也颇有些无奈。
“前些日子细化的文书我已经交给吏部去寻觅合适人选,依宸儿看,这个新设立的部门叫什么好?”皇帝一边品着饭后
茶,一边悠闲的问我。
我正假借观赏为由在他的大殿里乱窜,东瞧西看,“那就这样吧……国号是什么来着?”雕梁都用金箔的,真是奢侈,
我心里想着,估计了一下个头的差距,决定放弃天花板上的金子。
“明和……”他脸色开始有点发绿。
“嗯,明和保险公司……”我犹豫着,这花瓶好大,不知道有没有小一点儿的。
“什么公司?”声音已经略带怒色。
“呃,保险……司……”
“……也好,就叫保险司吧,晚间你再同我一起选一个信得过的人……”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正仔细的研究格子上
的一个翠玉麒麟,拔了拔,文思不动。
“那个是和格子镶在一起的,要不要我叫人给你送把刀子上来。”阴森的声音在身后想起。
“不用不用,估计也切不下来,要是凿子什么的还……”感觉到脖子上的热气,我猛然一缩。
回头,皇帝近在咫尺的脸正满面怒色的瞪着我,“你是存心要把我的皇宫都拆成小块搬走是不是?”
“……”我勉强的笑笑,“皇上,您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看看。”
“看什么看?自从你开始出入旻熙殿,这里能夹带私藏的小物件被你顺了个遍!”皇帝忍无可忍的捏住我肩膀,“现在
小东西没什么了,我指望你能安生几天,谁知道开始拆大的……我不是差人给你送了那么多……”
我一撇嘴,“那我拿那些的时候你都看见了,不是也没说什么吗?要是不满你倒说,我也就不拿了……”
皇帝松开手哭笑不得的看着我,“你简直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大义凛然的替他说,一边坏笑着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在我的家乡有一句名言
,斯文是一种美丽的罪恶,败类是一种危险的快乐……”
皇帝皱起眉峰瞪我,“什么鬼话,也只有你能说出来。”
“你派出的探子没告诉你吗?我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江湖无赖,传说中的斯文败类。”我扬起下巴挑衅的看他,熟络了
以后才发现有时候欺负欺负皇帝也挺解恨,他当初那样为难我,现在还要我替他卖命,依我的脾气怎么能善罢甘休?看
准了他一时不会至我于死地,我的胆子也能包下天。
“斯文败类……”皇帝讪然的笑着想了想,“倒和你真是契合,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儒雅,却做些顺手牵羊的事,在民间
的时候你也如此?”
“当然不是!”我顿时觉得受了侮辱,伸长了脖子辩解,“百姓已经够穷苦了,我能偷他们的么?你和池家又不会因为
少了这么点东西就过不下去。”
“……好好好,改日我多再挑一些小东西给你送过去,你就把这旻熙殿的大梁给我留下吧。”
我眨了眨眼算计了一下,打量着拆大梁对自己也没什么益处,“那我就勉为其难……”皇帝的眼色微微加深,我再次察
觉到危险的临近,“我要回去了,”我及时跳下椅子,“晚些还要和徐老尚书学棋。”
皇帝苦笑,“这么快就和徐尚书混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什么妖法。”
“什么叫妖法,我这是有老人缘!”我蹦跶蹦跶的出了旻熙殿,远远的过来一行人,我连忙收敛了些,规规矩矩的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池大人。”酸气十足的女声响起,我装了一脸的笑意抬头,果然撞见皇后阴晦的
脸,几日不见她比初识消瘦了些,脸上的妆却更厚了,依然满头金翠,重重的脂粉气,我心里有些可惜,好好的一个绝
世美女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微臣见过皇后。”我躬身行礼。
“可不敢当,我还要拜池大人为师的。”
拜我为师?她是想学鸡鸣狗盗还是油嘴滑舌……要是厨艺的话还可以考虑……我疑惑的抬眼看她,她正鄙夷的昂首瞪我
,只露出两个鼻孔哼了两哼,“向池大人学学闺中秘术,如何的讨好皇上。”
我表情僵了一僵,周围的随从和他们的主子一副德行,仿佛我堂堂四品的身份还不如他们来的高雅,“皇后何出此言,
臣……”
“池大人不必谦虚,”皇后尖声打断我的话,“你的伶牙俐齿早有耳闻,如今也不必拿来对付我,堂堂男子能放下脸面
屈膝承欢,想来心胸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过,改日我还要登门造访向大人讨教讨教了。”说完不等我回答,皇后转身对随
从说,“摆驾永和宫。”
“娘娘,”一个看起来是心腹的宫女仗着胆子问了一句,“娘娘不是要去旻熙殿的么?”
皇后斜斜瞪了我一眼,“皇上有人伺候的好好的,我去了也是白搭,回宫!”
一行人悉悉索索的走过,我一直躬身候着他们远去,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不论皇帝怎么澄清,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认定
我是皇帝的男宠,不过是挂了通政副司的名头,至于政治上能有什么作为也不过是几个明事达理的大臣看得明白,于这
深宫六院的人们来说到底还是不能认可,何况连我自己都不能完全的挺直腰板说自己是清白的。
我已经冲不出这重重宫墙,甚至连回去池家的念想也不可再有,既然人都已经身在后宫,如何还指望别人不会流言四起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如今是真切的体会了人言的可畏,仿佛一柄火红的烙铁在身上硬生生烫出千疮百孔来,原
本的我尚且能在众大臣面前坚持,如今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被点明了羞辱,心中有某处突然觉得有些支撑不住的破碎。
日复一日,在这宫中行走却要顶着太监宫女都不屑的神色,恐怕我所处的小小世界里也就只有我还把自己当个人看,对
皇上而言,我也不过是一个尚有利用价值的玩具,有一天失去这价值一样是弃如蔽履——我这样的处境还能拿什么去同
情别人?皇后她也许痛苦,却至少能够有尊严的活着,而我如今除了这条命,诚然是一无所有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我依然有些恍惚,小川迎上来,那关切的神色我看在眼里也很有些虚伪,如今这明曦苑早已不是我
刚来时的狼藉,有人细心的打扫过,倒是很有华贵的气派,只是屋子里的桌椅书阁不曾动过,雕梁上双双对对的凤凰在
我看来也格外的刺眼,我一个男子,却要住在后妃的宫殿里,对别人的指摘还有什么理由反驳?就连这苑里的下人也都
是皇帝挑选后送来的,清一色的小太监。
我不过是,任由皇帝随心所欲处置的棋子,他说我只是人质,我便是清清白白的少年,他说我是娈童,我就是侍寝承欢
的妖魅。
只是如今看来,如果皇帝他承认后者倒令人们比较容易接受。
“主子,”小川惴惴不安的探问,“您不舒服吗?奴才去叫大夫来。”
“不必了,”我垂头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睡会儿。”太监们答应着退下去,小川还有些不安心的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