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一头雾水,戒仕听见我放了人,看我的眼神比之前更惊讶,被他家公子瞪了一眼,却也没敢问什么。
他们两个牵马在前面走,也没说带我不带我,出了刚才的事我可实在是后怕,虽然脸面上挂不住,我还是后面踉踉跄跄
的跟着。被那些人打了一身伤,之前生死关头没有留意,现在安定下来全身都开始散了架一样的疼,林青砚听见我脚步
拖沓,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牵过马,“先骑着,到了前面镇子再治伤。”
我立刻感激涕零,万年冰山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我八辈子积来的福了,可是走到马前犹豫了一下,我终于鼓起勇气
弱弱的说,“我不会骑马……”
这次轮到林青砚气苦,长呼了一口气瞪我,我猜到他是忍到了极限,可是我真的不会骑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要是
在我那时代,我还鄙视他不会骑自行车呢。
看了看我一身的狼狈和伤痕,衣服上还有着丝丝血迹,林青砚的脾气最后还是没能拼过良心,和戒仕把我扶到马上,自
己爬上来骑着马带我慢行,戒仕提着小包袱,在旁边乖巧伶俐的跟着。
我容易满足的心立刻又感动起来,坐在林青砚怀里豪迈的说,“我欠你的债一定会记着。”
林青砚愣了一下,随口问,“什么债?”
“你救了我两次,人生最大的债务是人情。”
他不以为然的冷笑,“那你也得有本事还。”
我倔强的扬起头对他刻薄的话不予理睬,风吹起我散落的长发,向后飘到他脸上,他持着缰绳的手臂微微一紧,低声说
,“别动。”
行行复行行,总算看到前方的炊烟,戒仕先跑过去找客栈,我和林青砚骑马慢慢踱进镇子。
时间其实还早,不过古代又没有电视电脑,天黑了就只能睡觉。我又和戒仕一间房,敷了药躺在床上,小男孩很激动,
“余公子刚走的时候我真舍不得,还好现在回来了,大家又能在一处。”
我想起白天林青砚那尊神降临般的出场有些好奇,“你家公子怎么知道我……”有难两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同样是男
人,我竟然只能做个背景来衬托救世主的强大,这算什么?英雄救美?原来英雄救美还可以有这么一种结局,相当不待
见“美”的“英雄”勉为其难的救了人,双方却相看两相厌。
“我跟着公子往前走,本来就放心不下余公子,我回头看见几个人和你说话,后来又走出去好远都没见你跟上来,公子
也觉得不对劲,就叫我牵着马自己用轻功赶回去看你……”戒仕没有往下说,我不动声色的斜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尴尬
,就知道林青砚当时没说什么好话,大概也就是“看他死没死”之类的,我心想要不是你搞来那么女人的一件衣服,我
能有这场经历?说不定看我是男人就不在意的擦肩而过了。
戒仕很不好意思的安慰我,“余公子,其实我家公子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心地很好的,今天那把剑是公子师父临下山
前赠的,说是习武之人难得不见血腥,剑是好剑,但是见血越早用剑的人就罪孽越深,所以公子一路都没让剑出过鞘,
结果为了救你……”
我愣了一下,怪不得当时戒仕表情那么惊讶,林青砚的剑不但为我出了鞘,还沾了死胖子的血,尽管没杀人,也是在我
的阻止之下……我在心里叹息一声,明知道是个嘴硬心软外冷内热的人我还去错怪他,何况还是救命恩人,真是大不应
该。
于是我拉着戒仕被子里的小手,笑笑说,“我知道林公子是好人,不管怎么说也是接二连三的救我,我今天说过了,这
人情我一定会记着的。”
戒仕很放心的回握我的手,他的手虽然小,但是已经有不同于这个年龄的粗糙,我心里一疼,穷人的孩子当家早,恐怕
当初也是被人卖了出来,才给林家当小奴,不然好好的谁愿意伺候人?不禁想起了月见,那孩子还比戒仕小上一些,这
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我受牵连,池家若是都保不住……我想不下去,有些后悔丢下月见自己跑了出来。
我侧身把戒仕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不着痕迹的放松下来,我想是不习惯与人亲近吧,其实我又何尝不
是,除了皇帝那回事,我还从未与人肌肤相近——林青砚,应该也还算相近过的吧?
一夜倒还无话,我经过前晚的反省也不再觉得林青砚可恶,只当人家身怀绝技,恃才傲物总行吧?恐怕换了我是他,看
见自己这么没有自保能力的男人也要忿忿的瞧不起。
所以我没再不识趣的上他眼前绕,自己洗漱干净换了药,特意把头发散下来半掩住招风的脸,三个人默默坐在靠近门口
的桌子上吃早饭,林青砚虽然还是爱理不理,但也没有找我的麻烦。
吃到一半,我突然觉得有人盯着我,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紧张的瞟了一眼目光射来的方向,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女
孩倚在门口,正以一种憧憬的眼神看着我手里的早餐,我先看看戒仕,他正低头只顾着吃,完全没留意,再看看林青砚
,直接就是不以为意,我立刻想起当初的自己就是被这般冷落漠视的,一时有点气恼的盯着林青砚,我当初也就算了,
反正是假装的,这个孩子却是真的饿着肚子啊!
可怜我在三人行里比较没地位,不然我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救济,于是我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林青砚,理论上讲人的眼神
也是能传递脉冲的,只不过我因为受过严格训练对此敏感一点,我就不信这种盯法林青砚脸皮再厚还能没感觉。
结果我成功了,林青砚不耐烦的丢了一个馒头过去,小女孩连忙跑过来接住,一边狼吞虎咽的啃着,一边惶惶不安的盯
着我们。
我很气愤的瞪了林青砚一眼,“你怎么这么没爱心?”对一个小女孩这么凶狠,简直铁石心肠,我在心里叨咕着,却没
敢说出来。
林青砚一副“不然你来”的表情,我愤然转身和店家要了盘精致的小点心,亲自端到小女孩面前,露出我最最纯真善良
的笑容柔声说,“乖,这个送给你。”
小女孩愣愣的看了我半晌,小眉头不可思议的抖了抖,突然转身撒丫子就跑,连青砚给的馒头也不要了,遇见瘟神似的
一窜老远,恨不得蹬我一脸土。
我登时呆在当场,两秒后身后爆发出稀稀落落的偷笑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含恨的回头,林青砚冰封三尺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一丝忍俊不禁,故意不看我,继续低头吃饭。
[10]南瓜起义
因为林青砚也没有说要我什么时候走,我就继续赖皮的跟着,毕竟我对这个世界还不熟悉,之前又一直被严密的监视在
深宅大院里,别说民情风俗了,就连这是什么朝代我都一无所知,大概向林臭脸打听了一下,果然不出意料的得到一个
鄙夷的眼神,“你脑子摔坏了么,现在是明和八年,仲历二月三日——时辰要我告诉你么?”
“明和八年?”我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个年号,还仲历……
林青砚一副“你知道自己姓什么不”的表情,不耐烦的走开。
我知道了,这个人,你根本就不该和他说话,除非谁活腻了存心找虐,我热爱生命,于是我把目标锁定在戒仕身上,还
得是半夜林臭脸不在的时候偷偷的问,“我生来就在富贵之乡,如今出来了对外面也是一无所知,你们这是要去哪?”
戒仕是个好同志,乖顺的说,“公子在北边还有一套祖业,打算过去接管了,也好过另谋生计。余公子在外面无依无靠
,不如和我们一同北上吧。”
我犹豫的摇摇头,一同北上?天天面对着那张林臭脸,我不是慢性自杀么,虽然暂时还没有想到自己要怎么谋生,却也
没打算完全的依靠林家主仆,何况某人也未必愿意让我依靠,我只是想暂时搭他们的顺风车先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因
为之前林臭脸的话,我猜想自己大概是到了一个异时空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符合我之前所了解的历史,倘若余钦在
世一定又会兴奋于这一大发现吧,从他的时空学说角度来讲,理论上是存在无数个并立空间的,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认
证而已,然而这也给我的生存带来了更大的挑战,幸好,我生来具有小强精神。
再往北走城镇就开始稀少了,客栈的食宿环境自然也不如从前,我是极端的美食主义者,对这样的现实自然难以接受,
每餐吃的越来越少,连林青砚都难得的主动理我——虽然是批评……每次我又剩下大半碗的米粒,他就凶巴巴的要我吃
干净,说什么不愿意带个病歪歪的拖油瓶。
可是我真的是不甘心啊,我以前一直都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去过,把每一餐当作最后一餐去吃,如今这种理念已经成
为了习惯,可惜身上有钱居然也买不到好菜,让我怎么能接受?
于是我在林青砚的心目中又降了一个档次,这样也好,有降的余地证明没被一竿子打到底——我这样安慰自己。
终于有一天在桌面上出现我最讨厌的南瓜时,我崩溃了,又碍于欠着林青砚的人情不好发作,推开盘子郁闷的一粒一粒
数着米,戒仕小心翼翼的问,“余公子怎么不吃菜?”
我烦躁的叹了口气,“吃不下。”偷瞄林青砚,果然又是满腔不满的瞪着我。
戒仕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我,“可是南瓜很好吃啊,甜甜的。”
我摇摇头,“我不是指味道,而是看起来像屎一样。”
啪的一声,我吓了一跳抬头望向林青砚,眼看对方一张俊脸绷得死紧,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嘴角抽了抽,几乎要瞪出我
的三魂七魄来,我不禁缩了缩脖子,一时间觉得全屋子的眼神都凝聚在我身上,也难怪,这里物资匮乏,几乎每个桌子
上都有一盘南瓜……
我激起民愤了。
果然林青砚瞪了我半晌,二话不说提起我手臂就往楼上拖,我挣扎了几番都以失败告终,林青砚一直把我拖进房里,指
着我的鼻子狠掰掰的吼,“你诚心要把人气死是不是?好歹也是京城名门的公子侍书,这么点教养都没有?你是不是…
…”他气到最后说不出来,大概像他这样的青年一向清高,低俗的话毕竟说不出口。
我也很倔强的不理他,学好千日不足学坏一日有余,从来就不是什么文人雅士,要我怎么配合他清高?我承认是我粗俗
,可是我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啊,软柿子还有个硬核呢,这些天他都对我苦大仇深的模样,说到底我除了欠他两次救命
之恩,哪里惹过他了?
林青砚见一向低声讨好的我居然也硬起脖子和他对峙,显然气的不轻,转身风一样的走出去,我以为他终于找到理由弃
我于不顾了,谁知道没多久店小二上来,陆陆续续摆了一桌子的南瓜……我哑然的看着再次出现的林青砚,他酷酷的抱
着剑倚在门口,“今天就治治你挑三拣四的毛病,把这些都给我吃干净。”
“什么!”我瞠目结舌的看了看桌子上,少说也有十盘了,就是我爱吃南瓜也不可能全吃得下,何况我一直排斥它们的
外观形态……我一时也气急了,气势汹汹的冲他喊,“我也不是你家的仆人,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要是看我碍眼,大不
了我走就是了!”
“走?”林青砚不屑的睥睨着我,“我和戒仕把你从京城带出来,多少人都看见了的,你如今说走就走,万一被人抓回
去岂不连累我们一起受罚?要么你就吃干净,我会把你带到北方再放你走,要么我们就打道回府,直接把你送进皇宫,
我和戒仕也好与你脱离干系。”
什么?他这是威胁么?我恨恨的看着他,“你卑鄙!我是欠了你的恩,不见的要受你控制摆布,有恩于人不可念,你这
算什么?”
他无所谓的挑挑眉毛,故意不理我,却堵在门口不放我走。
“无赖!小人!”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不时指着他骂上两句,他也不痛不痒,依然我行我素。
我现在算见识到两面派的作风了,平日里装得那么冰冷孤傲,私底下竟然有这种低级的恶趣味,这个世界的人都有潜在
的变态心理吗!
叫嚷终于还是徒劳,我愤然的一拍桌子,所有的南瓜们都哆嗦了一下,“好,你们是不懂得什么叫民以食为天,我懒得
计较,今天本公子就给你们见识见识!”
我趴窗子吼来店小二,递给他一块翠玉,“你去把能搜罗来的食材都搜罗了,准备上锅灶柴火,我要借你们的厨……膳
堂一用!”
“膳堂?”小二迷惘的看着我,突然一拍脑袋,“公子是说厨房吧!小的这就去准备!”
我狂汗的看着小二跑下楼,还以为古代不叫厨房,林青砚臭臭的说了句,“富贵之家规矩多,厨房就叫厨房,还什么膳
堂。”
我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家伙这么多话?深吸一口气假装没听见,我还不是好心照顾他们的理解能力,倒忘了他们这个诡异
的时空不能用正常思维办事。
有钱能使磨推鬼,在我那块上等翠玉的鞭策下,店小二很快备齐了我要的东西,林青砚也颇为好奇我的行为,放我去厨
房大展身手。
哼,想当初我是不但会吃,还很会动手操作。
我拢起散在额前的发丝系到脑后高高的挽起,卷上袖子束紧腰带,一副利落打扮,先目测了一下所有的食材,还真干净
,没有一丁点带肉的,没想到京城附近还有这样冷僻的小镇。我拿起几个萝卜削皮切丝,用盐巴拌匀腌上放在一边,又
把玉米面和面粉混合放在罐子里醒上,可惜没有正宗酵母,恐怕效果会差一些。山药上锅蒸熟,拿出来研成泥,拌入糖
油芝麻做成陷,等待面醒好的时间里我开始切蘑菇和豆腐,焯好加料炖上,萝卜已经腌得差不多,我拧出来拌上香菜青
蒜和辣椒油之类的佐料。
林青砚终于也有一头雾水的时候,戒仕趴在门口伸着脖子看,他则维持着一副不咸不淡的德行守在旁边,不过在我眼里
他的好奇程度并不亚于旁边的小屁孩,不由心里萌生了报复的欣喜。
我拿出一个竹筒把玉米粒加水放进去,递给林青砚,“摇。”
“什么?”他有点恼羞成怒的看我。
“摇啊,”我一本正经的说,“加进内力用力摇。”
他有点忿忿,不过在戒仕渴求的目光中,我还是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林青砚牌玉米汁,武林高手果然不同凡响,我拿着竹
筒爆笑,林青砚伤了自尊却又不好发作,赌气挑帘子走了出去。
在我的忙活下,酸辣萝卜丝、蘑菇炖豆腐、玉米汁烧豆腐以及金黄的玉米山药饼先后出场,为了表示我对南瓜的歉意,
我还特意准备了一盘香菇焖南瓜,当然南瓜是切成块状的。
尽管没有大鱼大肉,甚至连一般青菜也极度缺乏,但是在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手艺修饰下,每盘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戒仕
在一边看得口水直流,黑眼珠滴溜溜盯着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