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国的权贵亦多爱养士,只要有才之人,必有出头之日。
在这种民风之下,齐皓所长空的戴国分堂发展势力的方式就和赵国完全不同了。
他们在全国各地,开武馆,办牧场,开设镖局,甚至开宗立派,建立某个江湖帮派。
他们的牧场生意做得大,甚至给朝廷提供宝马良驹。他们的镖局和戴国黑白两道关系都非常好,也因为经常押运贵重之物,而同戴国一些贵人有过来往。
他们的武馆弟子众多,其中也曾出过几个武举,有过几个将军,全国各地的几处武馆。都算办的十分热闹昌盛了。
就连他们建的这个宗,那个派,在武林中,也算是小有名气,颇有些威望的。
当然,齐皓老成持重,小心的把各处分坛分割开来,在旁人看来,只以为是互不相关的一些势力,无法察觉他们真正的力量。也因此不会有警惕之心或怀疑之念。
进入戴国国境之后,他便带领大家驰往他感觉发展最好的武扬分坛。
武扬分坛是振宇武馆的总馆所在地。振宇武馆,顾名思义,取其振翅环宇之意,凡门下弟子,皆有机会,直入长空,振羽天下。
此武馆的所有教头武师都有一身极是出众的艺业,确曾叫出过许多精英弟子,而随着这些弟子们在科场,军队,或是某些权贵面前得宠。振宇武馆的名声自是如日中天。
如今武馆在全国各地都设了分馆,门下弟子之众,更是全国各大武馆中排名第一。
最重要的是,因为武馆规模极大。同朝廷,官员,权贵们,自是有了脱不了的干系,很自然地,以后朝廷,或权贵想要选拔善武的人才,也总是会第一时间想到振宇武馆。
因此,振宇武馆虽不像牧场那样有浩然广大的地盘,成千上万的马匹。也不像镖局那样,经常同山寇流匪激烈血战。铸下铁血声威,更不似一些门派那样,动则参与道江湖纷争中,成为传奇的一份子。
但事实上,这看似平常的武馆,却是他们和红尘俗世的名利权位联系最紧密,把根扎得最深的地方。
其实光是武馆每年所收弟子的学费,就是极大的一笔财富,更何况,那些年少热血,渴盼有所作为的大男孩们,也总是修罗教挑选新血的对象。
这其中最优秀的人,往往会被他们以各种方法收罗入教,而知道相关真相,却拒绝入教的人,则会无声无息的被各种合情合理,完全不会引人怀疑的方式处理掉。
齐皓作为各处分堂资历最老的主事人,他所打理的戴国分堂,也算是修罗教目前,实力最强,成就也最高的堂口了。
他有心炫耀,自是要带着众人,直奔武馆总馆的所在地。
此番连续奔波太长时间,大家都有些疲惫不堪,颇为期盼能尽快到达目的地,沐浴梳洗,好好歇息。所以当齐皓遥指城门,微笑着说:“武扬城就在前面。”时,几乎所有人,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只除了傅汉卿。
他这时正好处于非睡眠的发呆时间内,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才颇为失望,颇为苦恼的说:“这么快就到了啊。”
他只想到,到了地头,就又要时刻处于狄九的威胁之中,再没法子睡好觉,不免有些发怒,只恨不得这条路永无尽头才好。
旁人却一想到这一路的辛苦疲惫,就不由得对语出不满的傅汉卿报以仇视的目光。
基本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适应,哪怕是象凌霄这样的小剑手,也不再有当初在总坛时,对教主的疯狂尊敬了。
傅汉卿有一种本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可以把身边的人气到忘掉一切,很自然地渐渐将他平等对待,渐渐肆无忌惮得对他表现所有的不满和痛恨。
而傅汉卿在这方面的感受力无比迟钝。完完全全没有察觉到四面八方想要杀人的目光。
他向来随遇而安,问过一句话,表达了一点心中的遗憾,也就罢了,他照样很合作的跟着大家一起进城。
城门处照样有官兵盘查形迹可疑之人。
他们这一批人,个个乘高头大马,人人因为长时间的驱马赶路而灰头土脸,怎么看怎么扎眼,当然少不了被盘查。
但齐皓在戴国,绝对是有权有势有办法的人,相关的身份证明,通关文书,一早准备的极是齐全,如今一一拿出来任凭验看,照理说是不会受到任何留难的。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被留难,只是在验看齐皓自己的证明时。官兵失声叫了出来:“您,您老是齐老馆主。”
齐皓因为赶路而弄得全身上下,一片灰扑扑,连眉眼也看不清,人家不能立刻认出他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在戴国颇有名声,这官兵一见证明文书,或敬畏,或惊喜,或荣幸的叫一声,也同样合情合理。
可是,这一声叫里,却似有更多极复杂极特别的情绪在,而且随着这一声叫,其他几个士兵一块聚过来,大家看向齐皓的眼神,都极之怪异。
齐皓苍眉一扬,沉声便问:“出什么事了?”
几个官兵,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齐馆主,你不知道?”
“齐馆主,难道你不是为了迎敌赶回来的。”
“齐馆主,你快去吧,别去的迟了,让手下人吃了大亏。”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答得纷纷乱乱,齐皓听得不耐,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官兵吓得一凛,异口同声的答:“有人上振宇武馆踢馆。”
齐皓冷笑一声:“自振宇开馆以来,踢馆的事,便从来没有少过。而随着振宇声名渐起,更引来不少无聊人眼红心热,上门找麻烦,我振宇武馆又何曾怕过。倒是劳烦你们替老夫多操心了。”
几个官兵愣了一会子。其中一个略年长的才说:“齐老英雄,我们在守城门,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听着来来往往的人说,这次上门踢馆的人手底下极硬,颇占了点便宜,武馆那儿已经打了好多场,虽说各有胜负,倒似乎是贵武馆吃的亏略重一些。这满城的百姓,听到这消息,爱看热闹的,全赶去看了。我们这是身负责任,走不脱,这才……”
齐皓脸色微变,还不及说什么,身旁传来狄九淡淡的吩咐:“不必多说,尽快赶去武馆。”
齐皓心间一凛,果然不敢迟疑耽误,回头飞身上了马。
众人一起上马赶路,好在此时不知是否满街的人,都有大半赶去看热闹的原因,所以这街上人迹并不算多,他们把距离略略拉开,倒也可以驱马慢跑。
齐皓在最前方领路,同时略有惶恐的向狄九请罪:“属下无能,才不过离开这么短时间,就让他们惹出了乱子,闹出了笑话,不能及时迎接教主,反倒要让教主,为我这小小的一处分坛操心劳神。”
狄九只淡淡一晒:“无妨,我们以前一直在总坛,也该看看这些江湖英雄都是些什么样的来路,试试咱么自己的身手了。”
他话说的极淡,可那么一股森然之意,简直侵肤入骨。
狄一在旁冷冷望他一眼,简直要去同情那帮来踢馆的倒霉蛋了,不管是什么来路,赶着这么个满心不痛快的杀神来到的日子动手,简直就是和找死一个样。
而别的弟子们闻言无不两眼放光,心情激动起来。
啊,江湖,争斗,血战,壮烈,所有传说中激动人心的故事,在这一刻全部浮上心头。人人都觉手脚发痒,恨不得那些踢馆的家伙就在眼前,让他们可以好好表现一番,让自己尽快成为流传后世的美好佳话的一部分。
独傅汉卿觉好奇。他以前诸世不是投身于深宫大内,就是与江湖巨擎魔头纠缠一世,要么便是以平民富家子的身份过完一生,这些武林人物,江湖帮派底层常见的踢馆事宜,他却是只曾偶尔风闻过一两句,从来没亲眼见过。
他骑着马一路跟着齐皓,颇为迷惘的问:“你不是说,你的振宇武馆在戴国做的非常大,有声有色有名气吗?怎么还有人来找麻烦?”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五章 是非对错
“因为你们的名声大,你们成功了,所以人家就要来找你们的麻烦。”傅汉卿的声音里带着难解的迷惑。
虽在前生几世,这种心态,这种事,他不是没见过,但他始终无法理解。
正常来说,如果羡慕别人成功,羡慕别人做的好,自己努力去做,去超越对方不就是了,为什么大部分人的选择却是不择手段,以不正当的方式试图打倒比自己成功的人呢?
因为大家对傅汉卿缺少尊重,所以就连凌霄这样的小弟子,都敢打断他的话:“所谓树大招风,不招人妒是庸才,齐堂主把各处分坛经营的如此红火风光,那些个卑鄙小人妒忌寻衅也是常事,咱们迎头痛击,叫他们好好见识一下神教的厉害也就是了。”
齐皓淡淡看了凌霄一眼,心中略有感慨,多么的年少,多好的年华,永远的热血沸腾,看任何问题,都是简单明了,绝无疑惑,绝不会有任何复杂的想法。
心头略带一点苦涩的叹息一声,齐皓方冷笑道:“若只是名声威望倒也罢了,主要是这其中涉及了太多的利益得失,所以针对我们振宇武馆的种种打击,或明或暗,从来没有少过。戴国也只有这么大,适合学武功,也愿意出钱学武功的人也只有这么多,朝廷,官府,军队,权贵,所需要简拔的人才也同样是有数目的,振宇武馆分得多了,人家就分的少了,为了这种切身利益,他们自是非打到我们武馆不可。”
凌霄茫然道:“就是为了钱?”
“怎么,你觉得钱不算什么,这世上还真找不出几样比钱重要的东西。”齐皓略有感慨的看着凌霄。
各门各派都需要这种头脑简单。热血冲动的人,凡有上司的命令,一定奋力向上冲,从不多想,从来也不会往深处考虑问题,几句理想啊,壮志啊,神教未来啊。就可以骗的他们舍生忘死。
不过,既然教主此行挑了他们几个人陪侍。想来将来还是有不少提拔的,那就必须找机会,让他们尽快成熟,尽快了解这个真是的世界了。
齐皓向来老成持重,思虑周全,即有这个机会给这些总坛出来的少年弟子上实践课,当然不肯错过。
“你们以为,这千百年来的江湖风云,武林纷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名为利,为了争取更多的实惠。传说中的英雄故事,总把那些侠客说的可以餐风饮露,永远不为钱发愁,实际上,没有钱,最大的门派帮会连狗屎都不如。”齐皓淡淡扫凌霄等人一眼“如果神教不能给你们发银子,你们连自己的衣食也解决不了,你们还能对神教如此忠心吗?”
几个少年即刻如受奇耻大辱一般,脸红脖子粗,因顾忌着身份之别,不好反驳。只得怒视他罢了。
齐皓视同不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有武林帮派的努力其实都是以保持本派的金钱利益,并寻求更大发展为目标的,因此而来的比武,联盟,纷争,都不过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罢了。牧场做马匹生意。每年赚的钱不少,镖局的生意经也是天下皆知的,武馆收的弟子学武费用,和将来他们推介出路的费用,都是惊人的。而许多帮派,各占山头,弟子们的孝敬费用,以及田地出租给佃户的银子都不少。各大山庄世家们,则多以田地商铺来养活所有人。最占便宜的就是和尚道士,那帮家伙,不但收学武的弟子可以得到钱,而且因为是出家人,田地不用纳税,所以那些有名的寺院道观,田庄地产都数不胜数,而骗那愚夫蠢妇的香油钱更加容易。有的时候,为了弄银子,这些所谓的大师们也会捉捉鬼,降降魔,甚至有可能派门下弟子去装神弄鬼,欺世骗人的为自己拉生意找财路。而邪派的僧道们,以炼丹制药,欺神骗鬼之术,或是房中秘法,极乐奇方亲近权贵,为的又何尝不是一个利字。”
齐皓冷冷看看这帮倍受打击的少年,漠然道:“千百年来,江湖上,为了宝藏而血流成河的事,从来没有少过。而门派之间的杀伐争斗,不管表面上的理由是什么,真相往往都只为打压对方的声誉,势力,威望,把对方产业夺为己有。那些想要当武林盟主,或是想要毒霸江湖的人,难道是想为各门各派的闲散琐务操劳吗?当然是藉由这样的管理来掌理各派的财富。”
他没有进一步说明,其实修罗神教也完全不曾例外过。
神教诸王所统领的各部,几乎都是花银子的无底洞。
大鹏王专探消息的风信子,夜叉王手下最顶尖的杀手组织,乾闼婆王手下的锁魂尤物如何培养出来,紧那罗王对毒和药的研究,还有神教每一代,天王和影卫的培育,以及总坛的运作,各地势力的联系网,这一切,还不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各国分堂为了赚钱夺利,又何尝不是绞尽脑汁,费尽周折。
“其实你们也不要把所谓武林,所谓江湖,看得太高太神秘,其实在大部分老百姓眼中,武技也不过是一种安身立命的本事罢了。很多人把家中子弟送出去学武,绝不是因为了让他扬名立万当大侠,每天吃自己的粗茶淡饭,管天下的不平之事,他们所期望的,往往只是为了学一项本事,将来可以有碗饭吃罢了。就像天下以读书人为尊,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读了书就可以参加科举,跃登龙门一样。”齐皓淡淡地说“因为戴国重武,学武的人有很多出路,所以在戴国,武林人物很威风,学武的人特别多,而开武馆,办镖局,设立门派都特别容易赚钱和发展势力罢了,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总坛才会同意,把最多的高手调到戴国来听我指挥……”
他这样淡淡说来,在场以凌霄为首的年轻弟子们,无不露出震惊莫名的表情。
狄九自然知道齐皓这番话的用意,所以一直以默许的态度在旁听着。
这几个随他们出来的年轻弟子,手底下功夫都十分扎实,人也很伶俐。要在其他诸王看来可能也不过如此,但是他自己因为虽有天王之名,却并无羽翼,十分注意收纳人才,这段日子他观察下来,却也有想将这几个少年磨练重用的想法。如今齐皓对他们的点醒,在狄九看来,本就是十分必要的。
此时狄九其实更加对傅汉卿的反应感到好奇。
同样是听了齐皓一番话,冷笑等人不过是失望怅惘,因为梦想被打破,而过于震惊罢了,可是傅汉卿,脸上却渐渐有了落寞之色,神情沉郁的简直不像他了。
狄九淡淡问:“你怎么了,这话你听得不高兴?”
傅汉卿摇摇头:“虽然这类似的话,我以前也听人说起过不止一次,但是,不管听到此说再多,每一次听人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心里不是很舒服。”
“为什么?”狄九语带冷意的问。
“这是不对的。”傅汉卿的回答其实绝无半点新意,只是眉间淡淡的落寞一直不曾褪去“我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做不对的事。都可以把不对的事,当成大道理,到处去宣讲。”
身历七世,他与这个世界,始终是格格不入的。看得再多,听得再多,经验在丰富,他也永远不能理解,不能了然,不能接受这个世界太多理所当然的事。
也许对他来说原则从来没有变过,也许他从来没有置疑过自己的看法。
也许无论再过多少世,他也可以用和第一世,同样坚定纯粹的声音说:“这是不对的。”但是,如果茫茫人世,只有他一个人,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会说这样的话,那么,无论那声音多么坚定,多么明朗,听来也依旧是寂寥苍茫的吧。
永远不会有人与他说同样的话,永远不会有人倾听他的话,永远不会有人认同他的话。
这是不对的。
但是,这个世界这个现实,早就让所有人,不再在乎,对于不对了,人们关心的,永远是有利或是无利。
所以,狄九闻言只是毫不动容得冲他有些讥嘲的笑笑:“这是不对的,那又如何,你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