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谦一怔,燕凛抬头望向他,这被打得半死,犹苦苦忍耐的少年,满脸的绝望和惶恐,眼中竟然有大滴的泪水滚落,他
就这样卑微地,仰视着他,以如此弱小无助的姿态,哀求着:“求求你,不要走。”
容谦沉默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一声,伸左手把燕凛抱起来,看他脸上泪水,轻轻笑笑,声音竟也有些惨淡
:“你也算个小男子汉了,还流眼泪,你可真好意思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帮燕凛拭泪,却见燕凛的身
体急剧的颤抖起来,咽喉深出,发出一声,低微的,怪异的,仿佛是抽泣的声音。
容谦一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不存在了,这一伸出来,不过是森然的白骨,也难怪让人看了害怕。
看着燕凛那样悲痛凄惨又畏惧到极点的表情,他莫名地一阵郁闷,随手把燕凛往他的椅子上一推,也不管这小⒆拥钠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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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随意地用左手握住右臂一扭,把整个只剩骨架的右臂给摘了下来。
耳边听到一声如同垂死者绝望惨呼的惊叫。
容谦抬眸望去,燕凛定定地望着他,眼睛瞪得极大,却全无半点神采,那种震怖惊痛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
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呢。
容谦不以为意地道:“反正也没用了,留着碍手碍脚多难看,免得一不小心又把你象刚才一样吓个半死,你不要用那副
要死不断气的表情望着我行不行?”
燕凛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怔怔地落下泪来。他眼神依旧绝望而无声气,似个木偶胜于一个活人,就这样看着容谦,喃喃
地说:“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你自己,不要这样对我。”
那样悲痛而祈怜的声音,仿若即将坠落下地狱十八层的亡魂,苦苦抓住一丝人间的光明,不肯放弃。
容谦看着他,忽得一叹,然后走上前,用仅有的独臂,抱住了他。
在下一刻,燕凛手脚并用,紧紧地攀在了容谦身上,如一个无助的孩子依附这世间最大的保护神,再也不肯松开。
处罚
在下一刻,燕凛手脚并用,紧紧地攀在了容谦身上,如一个无助的孩子依附这世间最大的保护神,再也不肯松开。
容谦轻轻拍着燕凛的肩和背,用无声的动作,安抚这个迷茫而惊恐的孩子。直到那小小的身躯不再无由地颤抖。他耐心
地等待着,直至那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
燕凛仿佛刚刚找回他因为惊恐而丢失的神智,渐渐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手,脸上带着莫名涌起来
的晕热,摇摇晃晃地退开两步,勉勉强强地保持着身体平衡,嘴唇动了好几次,终究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说。
容谦微笑着凝视他,轻轻地说:“不用不自在,也不必难堪尴尬,你只是皇帝,你不是神,你也会做错事,也会需要帮
助,渴望支持,害怕孤独。”
燕凛一阵迷茫,不明白这没头没脑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谦依然只是凝视他,淡淡笑着说:“凡事不必太过求全,只要尽力便好。皇帝也是人,没有人能要求皇帝一定是完美
的。尽力做个好皇帝之余也一定要记得,善待自己。”
燕凛茫茫然问:“什么?”
容谦依旧只是微笑:“你身边已经有了良臣贤将的铺佐,伴你艰危共渡,祸福同享,但你也当有更远大的目光,看到更
多的人,你应该明白,每一个燕国百姓都是你的子民,每一个将领臣子,若使用得当,也都是可用之才。”
他是那样温和地淳淳嘱咐,可是燕凛却莫名地全身发寒,仿佛有一种至大的不幸,正在逼来。
“为君应刚强决断,这一点你不下于人,却要小心不要刚愎自用。为君者不能避免权谋运用,但我希望,将来我们的后
人翻看史书,看到你平生做为,不要只见权谋二字。为君者有时需要杀伐决断。但真正的强大,不是因为可以任意而为
,而在于,当你可以任意而为时,却不去那样做?想一想,这次你为什么几乎遭难,想一想,你在对我的处置上,究竟
都做错了什么?君主的胸怀应该可以容讷天下,以国家百姓为注的赌局中,不宜过份意气用事。为君者应当……”
容谦的语气如此温和,神态如此温柔。燕凛却再也克制不住心头一阵阵涌起的恐惧,他猛得扑过去,再一次失态地抓住
容谦:“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答应了我,你答应了,你绝不走,是不是?”
容谦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伸手揉了揉燕凛的头发,很坏心眼地把皇帝梳理平整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并为那光滑的触
感而觉得非常舒服。
他有点小小的满足,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把这个帅帅的,又有点酷酷的小孩子抓到怀里,狠狠地揉他的头发,看他傻
呆呆的表情了。可惜,对皇帝来说,这样宠溺的动作是绝不允许的大不敬,而到如今……
他微微一笑,最后一次拥抱了燕凛,然后微笑着对他说:“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
燕凛咬着牙,死死抓着他的衣襟,暗自对自己发誓绝不再松开手。
然而,在容谦一个温和的微笑之后,他只觉得那紧紧拥抱着他的手臂离开,接着头上一痛,眼前一黑,在知觉消失的那
一瞬,他下意识地用最后一丝力量抓紧,张开口,却再也来不及把那最后一句挽留说出来。
看着怀中小小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本来紧紧抓着衣襟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容谦苦涩地笑笑,人类的力量何其微薄,即使是帝王,在命运面前,一个愿望,亦是无比卑微而可笑的。
轻轻理好这孩子散开的头发,静静凝视那最后一刻因为了悟而苍白的容颜,容谦的脸色一点点惨淡青白,渐至绝无人色
。
他慢慢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整个身体都在无助地颤抖。
低下头,最后看了这个他一手教导长大的孩子一眼。那孩子的声声哀求仿佛响在耳边,如果可以,他绝不愿拒绝,只可
惜……
他苦笑起来,这个身体,已经支持不住了。
过于强大的精神力,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平凡躯体可以承载得了的。他在情急之间,让这个肉体凡躯爆发出不应该拥有,
也承担不起的强大力量。带来的后果就是,在这惊世之力的冲击下,这身体会完全毁坏。
在刑场之时,他停止力量之后,身体已经开始疼痛,只是强大精神力的余波还在,暂时压抑了大部份痛觉。随着时间的
流逝,和身体的毁坏状况开始呈现,每一分钟,痛楚都在以倍数增加。
过份强大的精神力不能在他体内久驻,一直都在徐徐退去,使他不得不以凡人的感觉神经去加增地感受这痛苦。
随着时间过去,这可怕的痛楚越来越不可对抗。直到现在,最后一波精神力已经消退得一干二净,痛苦如潮水般无穷无
尽地袭来。
相比之下,凌迟算得了什么,此时此刻,他每一寸骨胳都在颤抖呻吟,痛楚地感觉一直深入到骨髓中。
以凡人之躯行使了神人之力的下场,从来都是天谴吧。
容谦无奈地叹息。他的下场是粉身碎骨,还是灰飞烟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让这个孩子亲眼
看到他的毁灭,这也是他刚才报过小仇,就要绝情而去的原因,只可惜,心还是不够硬啊。
容谦终于相信,他看的立体电影通通是真的,原来人倒霉的时候,真的会喝口凉水都塞牙,原来生离死别的时候,主角
就要丧命的时候,真的会天昏地暗,狂风暴雨,天地同哭啊。
以着他对皇宫的了解,通过密道,直接离开防守森严的皇宫和四门禁闭的皇城,偷了一匹马,快马加鞭,急驱百里,把
身体里,最后一点潜力用尽,直到这个身体完全失去控制,从马背上滑落下来。然后原本晴空高照的浩浩苍宇,忽然间
风雨交加,电闪电鸣,漫天的大雨打在他毫无遮拦的身体上。
容谦很是郁闷得勉强往四周看看,还算好,这是一片荒野,看不到一个行人。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倒也不致惊动谁。他
的尸体应该会被强大的力量完全催毁,不留一点痕迹,这样的话,那个笨小孩,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如火焚油煎,每一寸骨络,每一根肌肉,都似在断裂撕扯。他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听到所有骨头爆
裂的声音,骨髓和鲜血沸腾激荡的声音。以他远比普通人强悍坚韧无数倍的精神,也痛苦得恨不得满地打滚,放声嘶叫
。
可是,他却连滚动的能力都没有,嘶叫的力气都找不出分毫。豆大的雨点打得人身上生疼,四周早就聚满了雨水,把他
身上仅有的热量带走。入骨入髓的寒冷,阴湿,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不断被雨水击打,体内如如抽如绞如沸如焚的痛
苦。种种内外交困,让他恍惚中,相信,传说中的地狱真正存在,而自己,正在承受着世间最诡异恐怖的地狱酷刑。
就连他强大的精神都渐渐涣散,他痛得恨不得自己完全晕倒,或干脆疯狂,偏偏神智又无比清醒,直到有一个声音在耳
边响起:“现在知道痛了,当时为什么又那样胡闹。”
容谦如溺水者得到最后一根浮木一般,长出一口气,借着这一次的精神联接,短暂地切断了神经对痛苦的感受。
“跟我说话,千万不要停,直到我死掉为止。”
张敏欣在那一头叫了起来:“你以为我是机器人,可以一直说个不停?”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精神联系只能单方面发起,我何苦求你。你也不希望,我因为受伤太重,造成阴影,回去之后还要
看心理医生,顺便再向身心健康保护委员会起诉学校虐待学生吧。”
“那是学校要考虑的问题,我只不过是一个学生,而且是一个没有爱校如家精神的学生。”张敏欣的声音明显没有丝毫
同情,反倒充满着兴灾乐祸的味道“再说,我们的通话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每个月通话最长不可以超过五小时,去掉前
几天的通话时间,现在能和你通话的时间只有三小时。”
“三小时还不够吗?这个身体不到三小时就会被完全崩毁了吧?”容谦努力压抑心头隐隐的不详感觉。
张敏欣的笑声带着明显的奸诈和得意:“我们都知道普通的身体无法支撑强大的精神力而会崩毁,也许灰飞烟灭,也许
粉身碎骨,但是,你的身体到现在还是完整的,你就一点都不奇怪吗?“
容谦心口一紧:“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体并不是普通的身体,你的这个身体,从小就修练上乘武功,不但外功硬功过人,可以在万马军中纵横驰
骋,而且内力精深,就是粗大的锁链也可以轻易崩断,这样的身体,远比普通人强悍,承受力更大。也正是因为这种远
超常人的承受力,使你的这个身体在受到如此巨大的精神冲击之后,不会完全崩毁,而会继续苟延残喘。”
容谦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情况就如同古武侠小说中的经脉尽断,走火入魔,却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一样。”
容谦叹息一声:“那也无所谓,就算我不因伤痛而死,人在这样的大雨里,又不吃不喝不能动,就算是个健壮的人,也
撑不了一个晚上,很快就会死的。”
“如果是个正常人很快就能死了,但你不是正常人,就算是死了也得不到安息。”张敏欣的声音满是嘲弄。
“什么意思?”
“你不要以为,你违反规定只是功课当掉就了事。在过多的人面前施用过于强大的力量,就直接干扰了这个世界的平衡
,虽说时空交叉理论证实了在古代做的事,未必会影响到我们的现世,但谁也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完全正确,时空局老
早就规定除了在我们的基地内不受限制,其他任何时空内,我们做的任何事都不可以超出古人的智慧和力量,违规者必
受重处。你一定没有仔细看过处罚条例吧。”
容谦吹牙切齿:“别兴灾乐祸了,给我说清楚,处罚内容是什么?”
“违反条例者,不可借助肉体的毁灭,回归现世,必须在肉体被催毁后,仍然驻留在当时的时代中。也就是说,在你让
精神力爆发的那一瞬,你的脑波就已经被牢牢缚在了你的肉身上。如果你的肉身化为飞灰,你倒可以借机逃离困境,就
算成为孤魂野鬼,至少还是自由的。可是,因为你的肉身过于强悍而不会粉碎,所以你的脑电波将无法脱离。你活着还
好,一旦身体死去,脑电波却还留在这个身体里,就太可怕了,你会清楚得感觉到这个尸体如何慢慢腐烂发臭,如何长
满蛆虫,如何……”
“够了。”容谦断喝一声,阻止住张敏欣会声会色的描述,他自己的脸上,也惨无人色“处罚期是多长?”
“不长,五十年而已。”
“五十年!”容谦直欲吐血撞墙,真是悔不当初啊。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安啦,安啦。你如果死掉了,就会在死尸的体内,感受五十年的死亡滋味,让蚂蚁蛆虫在你身上
慢慢爬,从你嘴里进进出出,对了,据说,你的脑电波可以感觉到他们在体内每一下的蠕动呢。如果你没死呢,就要忍
五十年的痛,用武侠小说的话,是真气倒流,万蚁噬心,做五十年不能动弹的植物人,前题是你比植物人有知觉。”
容谦满眼热泪,恨不得放声嚎哭,苍天不公啊。早知道会是这般下场,那小屁孩就算被人千刀万剐,他也绝不出手。
张敏欣犹自笑悠悠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容谦恨恨道:“等我回去,一定会控告校方虐身虐心,对我的精神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
“这是时空管理局的规定,不是校方的,所以不关校方的事,何况,在事发后,校方还第一时间,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采取了措施,要打官司你输定了。”
“校方采取了什么措施?”容谦带着绝望后的希望小心地问。
“教授在你违规的第一时间,就派出轻尘,让他在不违反时空规则的前题下,尽量帮助你和阿汉。后来看你的情况紧急
,轻尘又要顾着阿汉,未必能很快赶到,正好劲节也有点事要重返人间一回,教授就让他顺路去帮帮你,让你能顺利活
到轻尘赶到的时候。”
“劲节?”容谦愣了一愣“他不是已经完成模拟就等着拿毕业证吗?”
“是啊,大好人生等着他,可这小子居然比你还想不开。”
“不会吧?还有人能比我还想不开?”容谦现在为自己救燕凛的事,悔得肠子都断了,实在不敢相信,还能有比他还想
不开,还蠢的人。
“他的事,其实非常简单,一点也不复杂,一点波折也没有,偏偏……”张敏欣笑嘻嘻开始说书。
而容谦反正还有近三个小时的通话时间,可以让他暂时远离痛苦,所以倒也安下心来倾听。
因为四周无人,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一片狂风暴雨之中,有一个人躺在满是雨水的泥泞中,被大雨无情地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