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
他是私生子,他原来是就是那种所谓的肮脏的私生子啊!
可是那又怎样?
抬起头,对方那闪烁和怜悯的眼光简直刺眼极了。
一掌拍散对方伸出的手,打得钞票散落了一地,一直压抑的火气终于爆发:“我是什么要你管?我应该怎么做不用别人
来指手画脚,也不仰赖别人的眼光过活!”
这么吼完的应以暄忽然觉得相当疲累。
疲累只是因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所坚持的,所对抗的,仿佛是徒劳而愚蠢的,虽然并没有动摇,但是仍旧会严重自我厌
恶。因为,其实他一次也没有成功,基本上仍旧按别人所期望的道路走著。有那么一张世俗和别人的期待织成的网,颜
芮深陷其中,他又什么时候跳出去过?
但即使如此还是不由自主拼命地挣扎,好像不那么做,就会彻底死去。
目光再次落到颜芮手里的那叠纸上,麻木和恶心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失了控地交替出现,让他脑子一片混乱,唯一清
明的是,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瓜葛的想法,想彻底消失的愿望。
45
向学校提出提前参加高考的申请完全没有想象那么麻烦和复杂。
本来学校推行的就是升学至上的教育政策,一般早在高二上期学生就必须学完高中三年所有的课程,剩下的时间则全是
为升学作准备的无止境的重复循环的复习,模拟考试,习题讲解,重点解析等等。
为的就是最后那一战。
但在应以暄看来,这些也只是浪费时间和金钱的活动。
他甚至想自己怎么就这么笨,没有在一进高中就想到提前参加考试。
所有手续和申请批下来以后,他简单收拾行李就搬进学校的学生宿舍。
易言泽还是八风不动的样子,看著自己的房东收拾东西离开。
“哪,不要一副被抛弃的样子么,2个月以后少爷我就解脱了呐,到时候陪你去爬喜马拉雅山也OK~呵呵~”
临别的时候,应以暄笑嘻嘻地抱抱什么也没问的室友,好像很不在意地说著。
这之前他拒绝过二十多个想租房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仍旧从本能上不能接受别人侵入自己的地盘罢了,但
是易言泽是个例外,或者应该说幽灵一样的他根本不会让应以暄产生地盘被别人侵入了冒犯了这样的不适感觉。
另一方面,易言泽也是个相当挑拣的人,和别人长期合住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应以暄例外。只是因为
是这个人才觉得怎样都可以,和别的没关系──易言泽从不忌讳这点,但也没说过,因为不用说两个人也知道。这是很
奇怪的默契。显然两人也很珍惜这种默契。
“房租什么的就先存著吧,记得水电费交给那个梳大辫子的大妈。”既然已经被证明和那个男人没什么血缘关系,他也
没那么厚的脸皮继续呆下去还收租金什么的。不过如果说不要房租,姓易的这家伙大概会马上搬出去宁可睡大街,自尊
这东西……
“不会回来了。”易言泽终于开口。
“大概。”少年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这是学校档次最低的14人一间屋的老学生宿舍,大约20多平米的狭长房间两边,密密麻麻挤满老旧的双层单人床铺,灯
光也不怎么明亮。房间附属的不大的阳台上,重叠摆放著住校生用的脸盆和其他洗漱用品,头上则可见如同联合国总部
大楼前的各国旗帜般挂起晾晒的各式各样男生衣物。
因为这种时候才住进来,所以即使在这个只住满一半学生的房间里面,还是分不到什么好位置。所幸这个时候应以暄想
的也不过是有张床可以睡觉就行了,反正也是便宜到一个学期只有几十块钱费用的宿舍,而因为他是临时申请入住的,
住宿费只在开学时候按学期收取,所以校方根本没有向临时申请住到考试以后的他提到费用的问题,而本来就大而化之
的应以暄本人,更是完全没考虑过。所以怨言什么的也一概没有。
就算被毕业班的室友和一起听课的高三学生当成异类,如果不是左深小题大做跑来吆喝,他也根本没注意到。
因为学校对住校生采取的是封闭式管理,所以也没有再见到别的人,只是被卫远华发了一顿脾气说他不该丢下兄弟一个
人先跑以后发达了一定要记得他卫远华云云,但如他所料,因为不在一个班也不常见面,所以卫远华那么激烈的反应也
只有半真半假的一次,“不可以遗忘哦”“要永远做朋友”一类的幼稚誓言也不出所料地淡去了,然后就渐渐疏远了。
像模像样地过了两个月的高中生活,平静地迎来高考。
因为大考临近,晚上总有打著手电熬夜看书的拼命三郎,所以他也不太能睡得著,也不怎么有精神。那两天又非常热,
所以考试的时候,应以暄有点浑浑噩噩的,直到最后一科考完,他提前交卷出来的时候,习惯性把手揣进裤兜,手指被
裤兜里揣著的铅笔尖扎了一下,不是很痛却让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走出大门,门口挤满等候考生的家长,回头看看这个呆了5年的学校,有一样提前交卷的,或者兴高采烈商量要去哪里
狂欢,或者好友几个抱头流泪话别的。就要离开了,熟悉无比的一花一草,想要伤感一下,但是感觉不到舍不得。应该
是感到丢下沈重铁枷以后的轻松的,但是也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轻盈感觉。
麻木,真是最糟糕的状态。
走离人头攒动的校门,虽然已经习惯这样的酷热,但是还是难免汗流浃背,觉得太阳光很晃眼,奇怪著怎么都快5点了
太阳老头还这么有精神。但是比太阳光更晃眼的是这个突然从路边不知什么地方窜出来,土匪一样大摇大摆拦住他去路
的家伙。
橙黄的大T-SHRIT,上面印著大眼睛兔子发型细长腿的水手服美少女战士,摆著华丽的战斗POSE,在热情四溢的艳阳下
面让应以暄差点睁不开眼睛,产生自己可能就要从人间蒸发的错觉。
“哈罗~老弟啊~有没有想我啊~看我的新衣服,帅么~”
长满糊渣的男人为炫耀自己的新衣服,还特意扭了几扭,抬起手肘,把手掌放在后脑勺,高仰下巴嘟起嘴唇,模仿某韩
国男星摆了个自以为性感无比的姿势,冲眼前已经一脸黑线的少年抛去一个电力无比的妩媚秋波。
应以暄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无视全身的冒出的鸡皮疙瘩点点头:“这么大夏天给我降温,真是辛苦大叔你了……”
“啊呀,你体会到我的热情了啊~”还维持著鸟窝发型的奇怪大叔开心地啪嗒著拖鞋扑过来一个熊抱,“走走走,今天
一起去玩,等你好久了咧!啊,对了!”说著,又做贼似地看看四周,从翠绿色的短裤裤兜里面摸出一副墨镜戴上,拉
住已经挣脱的少年一头扎进路边的某条黑巷里面:
“给你看个超有趣的东西!”
大太阳底下,街边的某棵树后面,面貌端正气质沈稳的青年看著远处突然消失的两个背影不自觉地捏紧拳头。真想跟上
去看看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可疑怪人究竟想干什么!但是,这么做不就成为彻头彻尾的变态了?但是又但是,特地跑来躲
在这里偷看的行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
……简直是糟糕透了!
青年沮丧地用额头撞上面前粗壮的树干。
到底放心不下啊,因为和指导他实习的班主任还有联络,所以知道了应以暄跨级提前参加高考的事情。
他要逃跑了,很彻底地逃跑了!
但是自己不能追上去。哪怕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无措。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笼罩著他,他仍旧要表现得若无其事不能让
人发现。也是好笑的,明明就没得到什么,却在这里紧张著失去,那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想起那天那样热情到有些不可思议的亲吻,也好像成了一个仅具讽刺意义的黄粱美梦──真的只是个梦吧!折射出的不
过是他可耻的妄想。
独自陷入郁闷的阴影里面的青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影靠近,并且出其不意地伸手大力拍下他的肩头:“哟!小哥!”
颜芮大惊,回头,面前是刚才那个向应以暄搭讪又毛手毛脚的奇怪男人戴著墨镜笑得不怀好意的面孔,接著,这个水平
高度和他差不多的面孔迅速闪开,露出身后的另一个人。
应以暄皱著眉头看著大窘的青年,眼神跟看变态没什么两样。几秒钟以后,才终于把眼神转向奇怪的中年男人:“老头
,你究竟想干嘛?”特地通过暗巷从另一头冒出来居然看见这么个家伙倚著树干,一副想上吊寻短的死人脸阴暗地瞪著
他们刚才消失的地方。
“哎哟~小帅哥,你长得真像我家乖儿子哟~怎么样?一起去HAPPY一下?”中年男人轻浮地把胳膊搭上颜芮肩膀,热情
地邀约。
“谢谢,仔细看你也长得有些像家父。”颜芮恢复镇定冷冰冰地回答。
“啊呀……”怪人缩缩肩膀,讪讪笑著,“那还真是巧合呢哈哈哈!唉,你要不要叫爸爸看看?”
“不过品位和气质都差很远。”满心不爽的颜芮补充道。
“你这么说还真伤人……”怪人低下脑袋,嘟起嘴咕哝著。
没想到一直装老好人的盐肉也会有这么刻薄的时候,应以暄看著大叔,幸灾乐祸地咧咧嘴:
“喂,你找到玩伴了,我可以走了吧。”
“不行!”剩下两人异口同声。
结果自然是走不脱的,先被拉进火锅馆,然后是KTV,迷你小包里面,精力好得简直像怪物的大叔拿话筒狂吼著什么“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独自陶醉不已。苦了剩下两个年轻人,缩在沙发里面堵著耳朵装死。
一曲终于终了,精力旺盛的中年男人回头看后面的青少年:“啊啊~过瘾!诶?你们怎么不唱?”
“你一个人过干瘾吧。”应以暄终于可以用手捂著隐隐作痛的胃,缩在沙发上回答。颜芮紧张地看著他,然后又扫一眼
这个怪人:“喝点热茶休息一下吧。”
“噢!喝的,对了,啤酒!”
又想到好主意的怪家伙一个响指,仿佛受到启发,打开包房的门就向站在外面听候客人吩咐的服务生要酒。
房间里酒瓶子堆成山,酒味已经浓重到颜芮光闻著味道就几乎可以昏死过去的地步,但是两个人还在不要命地喝,不分
胜负决不罢休。
“你怎么……嗝!还不认输……”中年人趴在桌子上,眼睛直直地看著面前倒满的酒杯,说话已经严重口齿不清加逻辑
混乱,“灌不醉你……我……我就把儿子嫁、嫁给你……还、还有嫁妆……”
“鬼要你的东西,你就乖乖认输,别想再随便灌人酒,不然让你酒精中毒死!”
因为不讲道理的死老头不由分说硬要灌个沾酒就醉的笨蛋,意志顽强目标专一的应以暄还没忘记跟这老头拼上的最初导
火线。但是被他的愤怒所惩罚的老头已经完全喝得忘记这回事了,只是仰倒在沙发上嘟嘟囔囔:“我颜书离……这么…
…多年……第一次碰见敌手……小子你……嗝……”
颜书离?
本来还为应以暄不让自己喝酒而挺身而出的情谊一半感动著一半惭愧著的颜芮听见这个名字心头扑通重重一跳,怀疑地
盯著沙发上醉成一摊烂泥的男人。
“哈哈……笨蛋儿子,你……还要努力啊哈……嘿嘿……嗝……乖、乖媳妇……咱们再喝……跟你说……我们颜家啊…
…”
简直就是惊悚!
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
颜芮恶寒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飞身起来打开包房里面的照明灯,翻过还在胡言乱语的男人的脸,拨开乱发,尽量忽略
那些丛生的胡子,仔细打量。
一张熟悉无比的,和自己有著几分相似的脸孔,带著几分自小看惯的沧桑成熟和自信的男子气概,如果皮肤再白点,再
加上一双斯文的眼镜……
“……爸爸?!”
颜芮呆掉。
啊?
还有七分清醒的应以暄奇怪地转过头。
46、
本来是有满腔的话要说的。
为此也是鼓足了勇气,但是因为这个失踪已久的父亲的突然出现,连最后的希望也灰飞烟灭。
“找人调查你的是我的母亲。”这样的话他没办法向应以暄解释出口,而且出于私心擅自看了那些隐私资料的自己,也
是很过分的。
“反正也这么大了,你要找人玩也不是不可以,跟男人玩到也省些麻烦,但是起码看一下对象别给我惹出丢脸的乱子!
用脑子想想!以后不许接近应家的人!”
那天早上母亲风风火火地冲到他的住处,把那叠东西摔在他头上,十分生气地骂著。他没有办法反驳是因为迷茫,他自
然不可能像个十几岁叛逆期的小毛头一样拼命嚷著喜欢就是喜欢,然后意气用事地进行幼稚的反抗,落个两败俱伤的下
场。
时间,也许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可以把一切沈淀下来的时间而已。所以才答应母亲的要求和条件,但是总是还有些心
心念,想多看一眼也好,道个别也好,所以就偷偷跑去青中了,结果却是更不甘心。
等我回来好不好?
这么愚蠢的话和念头在胸口盘旋著鼓噪著,差一点就没头没脑地出口了。
也好在没说出口。
这种唐突的话,恋人间说说也就算了,但是他们两个人,这么奇怪的话算是什么呢?只怕又要惹来一堆笑话。如果被追
问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喜欢吧,但是爱呢?爱是什么?
这么不确定的东西,根本就像是赌博。
说起来,自己也好像狼狈逃走的样子。
两个月以后,颜芮在方容秀的安排下和张依依飞往英国伦敦留学。
应以暄接到北方某名牌大学医学院录取通知书,了了从小最疼他的家婆和母亲长久以来的愿望,即使应天刚也不好再说
什么。
9月要来临的时候,拒绝白姝的陪同,他将一个人坐火车去那个远离家乡的城市上大学。
走前一天左深约他出去吃饭,说是送别。
“恭喜。”左深笑笑,举起果汁杯子。
“嗯。”他也笑笑。
“颜芮他……和未婚妻去英国留学了,很不错吧。”左深还是天真地笑著,用八卦的表情说著。
“是啊,真好。”
“是么?我很舍不得呢。”
“那你可以追去。”电视不都这么演么,痴男怨女。
多冷淡的口气。左深眨眨眼睛,却终于还是没有继续演下去,收起笑容叹口气:“以前的事情,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
?”
“什么事,我忘记了。”
“你骗人!我也觉得,如果你真的忘了就好了,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该在那个时候打
开你的手,不该因为害怕就关上门推开你,后来听妈妈说你被那样我就后悔了,十年我一直在后悔,我错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