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璟明笑着,看卫和麟在吧台边坐下。
一切好像都没变,他为此感到安心。
「要喝热的还冰的?」当服务生时的习惯又回来了,官璟明顺手开了空调,一边拿出饮料一边问。
「热的好了。」
看官璟明扬起眉毛,卫和麟这才解释。
「很热,可是我不能喝冰的,我肺炎才刚好……」
「肺炎?」
官璟明反问,一边开磨豆机,打算烧热咖啡给他。
「嗯,上个月,我一直以为是感冒,结果发烧咳嗽很严重,最后被室友带去看病,才知道变成肺炎……」
「还好发现得早。」他说着,底下没说的,是这样我才能回来看你。
官璟明却像是看穿他心思那样笑了。
看着官璟明在吧台里熟练地找出咖啡杯,放好奶精和糖包,一边拿出滤纸,他突然想起官璟明来到这家店的第一天,也
曾这样煮咖啡给他。
而且还不小心拿盐当作糖加了。
卫和麟想起就笑,自己还把加盐的咖啡喝完。
看见他笑,官璟明也笑着问:「怎么了?」
「以前有一次,你弄咖啡给我,就是你来店里的第一天吧。那天,你还把盐加进去呢。」
卫和麟接过官璟明小心地递给他的咖啡,一边闻着咖啡的香气,一边讲起这件往事。
「真的还假的,你怎么没说?」
官璟明一直不知道自己当时出这个糗,知道了也觉得好笑。
「我喝完了,因为很感动。」
卫和麟笑笑,现在这杯咖啡很好喝,也很香,但是那杯咸咖啡也是,那是他离开家之后,很少有的温暖跟感动。
「加盐的咖啡,那不就跟大冒险一样?」
「大冒险?」卫和麟没在台湾念大学,这个名词他连听都没听过。
「嗯,大学很流行,就是处罚游戏啦,玩一些游戏像是讲真心话啦,不愿意讲的人就要大冒险,大家叫你做什么就要做
什么,有时候是喝奇怪的饮料。」
讲着自己也笑,原来自己拿过大冒险咖啡给卫和麟喝吗?
「昨天店里也有啊,有个女生被罚要来跟我要电话。」
卫和麟原本一直带着笑容听,听到「有个女生」才睁大眼睛。
「要电话?」
「对啊。」官璟明一边用纸巾把手擦干,一边转身去拿另外的玻璃杯。
「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大冒险啦,台湾还没有这么多女生敢跟男生搭讪的,要到电话就走了……」
因为背对着卫和麟,等他讲话回头,却看见卫和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他开了瓶雪碧倒进杯子里。
「所以,昨天那是大冒险?」
「嗯。耶?你这样问,你看到了?」
官璟明从卫和麟的表情看出端倪,那是有点难为情,但是又像是松一口气的表情。
「你昨天在店里?」
没等卫和麟回答,官璟明又问。
「嗯……推开门就看到了。」
卫和麟捧着其实已经喝完的咖啡杯,用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所以你就走了?」
官璟明其实已经猜到,却还是问了出口。
卫和麟低着头算是默认。
他想这样真的有点尴尬,看到对方被女生要电话立刻转身离去,那样子,好像让自己的心情昭然若揭。
都分开这么久了,自己还会有这种态度,不晓得官璟明,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他顾着紧张,官璟明却是接过他手上的杯子放回吧台,一边走出来站在他旁边,把手肘撑在桌面上说话。
「还好,你不是就这样走了……」
想到这,他其实松一口气。
假如卫和麟又因为误会他跟那个女生的关系就走了,又不晓得如何才能再见到面。
卫和麟因为他这句话愣住,领悟过来时有些难为情,但也庆幸自己没有真的离开台北,只是那时候受到打击的感觉还很
真实……
官璟明喝了半杯雪碧,两个人都没说话。
「『你——』」
两人又同时开口,又都有些尴尬。
「你先说好了。」
「嗯,为什么那么多信,却没有寄给我,一次寄过来?」
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最后一封信也没有提到要回来台北,这一大迭信,其实他也看的出来,卫和麟原本没有打算要寄
出的。
「不是我寄的……」进入正题,卫和麟有些尴尬。
「我在肺炎住院的时候,室友去帮我整理东西,就是信上有说的那个Brian他是日本人,人很好……」卫和麟想着又理
所当然介绍了起来。
「就是很热心吧,平常就照顾我很多,他说帮我找东西时看到桌上一堆信堆着没寄,又看我发烧严重成那样,一直说着
梦话,就自作主张帮我寄了。」
自己当时据说是一直叫着官璟明的名字,在发烧烧到昏沉时也一直对官璟明道歉,卫和麟虽然想对官璟明坦白,却还是
说不出这些细节。
当时他退烧回家,Brian跟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其实是非常生气的。
因为从小的教育就要求压抑情绪,当时的卫和麟又气又急,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用一串英文夹杂着中文喃喃自语,
紧张地在房里踱步。
他虽然把信封写好地址,却一直提不起勇气寄出,又觉得好像不应该寄出,总之那已经是像日记一样的东西,听Brian
转述自己发烧时有要求过他帮忙寄出,卫和麟其实已经无从记忆。
但是也不可否认,住院半个月多都回不了家,当他真的有自己搞不好会死在这里的念头时,也有过应该要把信寄回去的
念头……
「Brian一直跟我道歉,说他应该要更确定我的想法才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原谅,因为我那时很急,我觉得你应
该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信寄给你只是让我尴尬……」
「还在想应该怎么办,Brian说,就回台湾看看吧……」
当时一个激动,把藏在心里的很多事情都告诉了Brian,以为会被看轻,没想到对方只是沉默着听他说,听完才缓缓地
提出建议。
「你应该回台湾,如果你有这么放心不下的人。」
「可是我不想让他没有了家,也不想让他跟家人吵架……」
卫和麟一口气讲完一大堆话,还一瞬间闪过后悔说出口的念头时,又因为Brian诚心提出建议的表情而惊讶。
他没有对自己是同志,离家出走等等的事情表示什么意见,反而还劝他活得轻松一点。
「我觉得你太紧张了,很多人的人生选择,都是先反抗父母啊。更何况如果他真的跟家人吵架了,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选择了你,不是很好吗?」
「怎么会很好?他有父母的,而且他和妈妈的感情很好……」
「既然感情很好,那就有和好的机会啊。」
Brian说的是卫和麟想都不敢想的乐观,所以那时,他只是傻傻地听着他说。
「而且,如果他真的因为跟你在一起而必须离开家,他也不会没有家的,你一直在他身边,就是他的家人不是吗?」
Brian的最后一段话,让他想起自己过去,被抛弃的那段初恋。
当时,在家人知道了之后,他选择了对方,而对方选择逃避,他没有怨,只是默默地接受了结局。
而现在角色对换,如果官璟明因为自己必须和家人决裂,自己会不会像当时那个人一样,也选择离开?
不会的,如果官璟明选择了自己,他会回报他一辈子。
因为这个从没想过的可能性,也因为一次几乎要了他命的大病,卫和麟突然有所觉悟,就这样回来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件事,说到后来,已经没有抬头看身旁的官璟明。
难免会觉得,自己决定要离开,又决定要回来,真的是很任性又自以为是。
四年来也不知道官璟明过着什么生活,因为胆子很小,卫和麟甚至不敢跟Allen打听,就怕听见官璟明有了新的对象。
除了官璟明不用当兵,还有父亲肝癌过世以外,他不知道他这四年怎么过的,也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过去那段恋情。
而官璟明看着他,却是从头到尾舍不得把目光转开。
卫和麟真的回来了,而且,他的表情跟说话也跟以前有所不同,不管本人有没有这个自觉,他现在比较坦率。
这四年来官璟明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有一些人向他告白,说好尝试交往,然而最终总是他很诚心地道歉然后提分手,
因为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对他而言,和卫和麟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想着,他把手放在卫和麟肩膀上,感觉到卫和麟全身一震。
「真的应该要谢谢你那个朋友,我真的,真的很高兴收到你的信。感觉好像,你一直在对我说话……」
「我爸生病过世的时候,家里乱成一团,但是我那时才觉得很感谢你,我觉得,你是对的,我还是小孩子,真的没办法
兼顾家里跟爱情……」
听到这卫和麟握紧了手,他觉得自己手心一直冒汗,官璟明现在,是不是只当他是好朋友而已?
「那之后我就想说,我要赶快毕业,去英国找你……」
官璟明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握着卫和麟的肩膀说话。
「我还是喜欢你,看到你之后我就更确定了,已经喜欢四年多了。」
听到这句话,卫和麟真的觉得快要哭了。
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一直怀疑自己是在作梦,可是官璟明环抱着他的手,看着他说话的眼睛,又是那么真实。
「而且,我爸过世后一年,我有跟我妈妈说了。」
卫和麟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忘不掉你,你离开也没用,我爸过世之后想到那些事情,我觉得你真的是为我好之后,我更忘不掉。我想很久,就
跟我妈说了。我说我喜欢你,希望能去找你,也说了你很好,因为我而离开……」
想到老妈那时候震惊的样子,官璟明不是不内疚,但是能够不说谎,他还是觉得如释重负。
「我妈难过了几天,问我好几次是不是真的没办法改变,有一天,她就突然问我你在哪里了。」
「我说你在英国,可能念完大学会回来,因为家人不谅解,所以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我妈想很久说……」官璟明顿了
顿,一直听着的卫和麟,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叫我把你找回来,她说,你可以把我们家当自己家……」
卫和麟觉得脸颊突然一阵热,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哭了,眼泪从脸颊滑过,又被官璟明用手指轻轻擦去。
「我妈说,有儿子总比没有好,怎么说我都是她儿子,她想,与其我这样一直想着你,一样也不会成家,不如让我跟你
在一起,至少我会比较快乐,她也会放心……」
卫和麟的眼泪掉个不停,想起官妈妈那个矮胖的身影,大大的嗓门跟开朗的个性,他突然觉得原来这世界上也有这样的
母亲。以前就觉得官璟明的家庭很正常,他们的亲子关系很好,但没想到可以包容到这种程度。
「真的可以吗?我,像我这样的。」
卫和麟觉得自己喉咙沙哑,提的问题都说不清楚。
「我真的能够跟你在一起吗?」
官璟明的手微微使力,让他跟自己额头碰着额头,接着又用双手去擦他的眼泪。
「只要你还是喜欢我就可以了。」
他凝视着卫和麟的眼睛,这双眼睛,他想念了四年。
高中认识的时候,他只是令人崇拜的学长,对自己很照顾,总是很完美,笑容有一点淡漠。
然后,他看见这个学长原来可以有不同的表情,原来那份淡漠,是被要求伪装出来的,卫和麟其实很率真,而且也有很
胆小跟爱撒娇的一面。
知道越多越是觉得喜欢,在一起之后更是无法放手,一度因为卫和麟离开而痛苦,现在又感谢他当时的离开。
不管卫和麟是怎么想的,他现在回过头看,都不会责怪他当时所做的。
因为,他知道卫和麟喜欢他。
这个原本是王子,后来被当乞丐一样赶出家门的人,不对任何人敞开心胸,唯独信任他,喜欢他,因为喜欢和害怕,他
宁可一个人忍受寂寞。
想着他用什么心情在国外一封一封地写着给自己的信,官璟明就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觉得自己真的好爱他,好不舍
。
卫和麟没有回话,只是一直掉泪。
「喜欢我吗?」
他又问了一次,觉得红着眼睛的卫和麟真的很可爱。
「你一直哭,好像我在欺负你。」
官璟明笑了,他明知道卫和麟的答案,但还是想真的听到他说。
「我爱你……」
卫和麟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哽咽着说他没跟官璟明说过的话,回答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还有一个带着自己泪水咸味
的吻。
「欢迎回来。」
官璟明用力把他抱紧,怀里这个人是真的回来了,他让他在自己怀抱里尽情地哭,把这些年来的不安和寂寞都哭完,然
后,他们要牵着手回家,一起回家。
这一次,一定会有个全新的开始吧,因为知道失去是怎么回事,一定更珍惜拥有时的圆满吧。
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正文完——
番外一
「耶!恭喜卫和麟回台湾!」
叶胤文高高举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啤酒杯,纤细的手腕让人替他捏一把冷汗,啤酒杯上满满的泡沫更是随时都要溢出来似
的,让Allen、官璟明、卫和麟都不自觉伸手要替他扶杯子。
「快点快点,干杯啊!」
叶胤文完全不管手上的酒是否溢出,只是催促着其他三人,被他这么一说,他们只好把原本要帮忙扶杯子的手缩回去,
转而去拿桌上的饮料。
「喂!哪有人拿乌龙茶来干杯的。不行不行!官璟明!你再去点一杯啤酒啊!」
拿着啤酒的官璟明,转头看端着杯乌龙茶的卫和麟。
「要喝吗?」
卫和麟有点犹豫,他没有喝啤酒的习惯,虽然在Allen那边打工时有学调酒,但是其实他酒喝的很少,更别说这四年来
,因为不太跟同学出去玩,他几乎没喝过一整杯的。
「人家不想喝就不要勉强。」
Allen插话,他知道叶胤文其实喜欢喝酒,虽然他喝醉时的酒品不算很好,但是某方面来说还满好玩的,所以他通常不
会阻止他喝。
可是现在还喝一小时不到,他马上又点一杯大的装满,还闹着大家一起干杯,就有点……
喝得七荤八素的叶胤文很可爱,所以他不想让他在公开场合被看见。
还是别陪他喝吧!Allen正想阻止官璟明加点啤酒,却看见卫和麟自己拿着菜单,勾了生啤酒就交给一个路过的服务生
。
「你真的要喝?」
「嗯,没关系。」
卫和麟笑笑,他觉得这样也满好玩的,虽然平常不喝,不过算了,偶尔热闹一下也不错。
回台湾快一个月了,他在附近租了间套房,叶胤文要是真的爱喝,之后还可以到他家续摊。
「和麟你真的变了喔!」
Allen打量了他半晌,提出这样的结论。
表情比以前活泼,开心时也会露出真的很开心的样子,还有,好像也比以前爱热闹一点。
「只是喝个酒而已啊!」卫和麟又笑。
看起来,对自己的酒量也算有信心,应该还好吧。一旁的官璟明这样想。
四杯生啤酒又送来。
「好!干杯!」
叶胤文开心地灌着啤酒,官璟明跟Allen一边喝一边闲聊,却没注意卫和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慢慢地、一口一口
啜着啤酒的表情。
那是不会喝的人在决定要大量的喝的时候,会有的那种觉悟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