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笑,轻巧地一个探手,撩来晚灯一绺细亮度发丝,任其自指间滑落,半空中散下几线悠扬,倒也赏心悦目。「无意间给拾得了个罕见极品。」
说着,他侧首看向晚灯,险些轻笑出声。话题尽在晚灯身上转,可他有不能在此时借故避开,明明窘迫难安却要强自镇静的模样,真的让人忍不住萌生逗弄的念头。
将晚灯反射性投来的惊愕目光逮个正着,翰凛笑得邪气。晚灯顿时不免一震,像是忽然想起现场还有柳绫,他的视线朝她一望,见她莞尔而兴味地一笑,晚灯颇觉尴尬地低下头去。
他的反应让柳绫觉得很新鲜,媚眸里柔光流转,随即,像是悟透了什么,她噙着浅笑,优雅地挪了挪身躯,轻缓地半倚在翰凛身侧。
「这么内向的性子果真是少有……凛爷是特意来奴家面前炫耀的?」
柔荑自然地搁上翰凛挺实的肩头,不再自称妾身,此刻倚着翰凛英伟身形的柳绫,比之方才,举手投足,浅笑轻语间,皆增了抹魅人艳色。成熟而带着蛊诱的风韵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眼前,当真是一幅画。任谁看来,都不禁心慑于两人契合无缝的出众绝伦。
有一种感觉,晚灯说不上来是什么。
似乎是涩然……甚或该称作凄然,不尖锐,但却扎扎实实的渗入心头,晕染开来,一抹黯然蒙上他的眼睛,很淡。
净朗的眉宇间也悄然染上一点深忧,即使他的神情是那么平淡,但仍份外地叫人揪心。那薄淡的愁思,竟,沉扯动着心底最深处的怜怀,不论男女。
然,他却毫无自觉,仅只恍若失神般地,望着他们两人。
见状,她不免有些可惜。「才刚玩出兴头呢……」
真是低估了晚灯,看起来木纳羞涩,还像个大孩子似的,可没想到只消这么一个神情,她柳绫本事还没使足就兵败如山倒,哎,竟不忍再欺负他了。
「──他只有我能逗。」 他笑着说,而后轻缓起身。
然,其下包含的占有是那么彻底绝对。柳绫轻轻一震。
翰凛喜欢的东西向来不会让人随意觊觎算计,可……她却能感觉到,这一回不同以往。
他气定神闲地踱近晚灯,而见翰凛站起走来,晚灯也没敢再呆坐着,连忙跟着起身,原本意欲恭敬地朝后退一步,却让翰凛轻巧地一把揪住手腕而顿了动作。
噙着微笑,黑眸看来似乎有罕见的畅悦。「这儿,」 说着,他将他拉来自个儿身边,「才是你该站的地方。」
一瞬间,柳绫的神情似乎狠狠地憾摇了下。只是翰凛没那闲情注意,晚灯则是顾不了这份心思。
──那个让倾心于他的女人们梦寐以求的温暖怀抱……然,翰凛却允了另一个男人站入?
顷刻间脑海里掠过翰凛一来便不同往昔的反常行止……顿时,令她有股浓厚沉重的失落。那个睥睨一切的男人所出现的变化,不是为了她。
轻叹口气,柳绫缓柔地道:「贱妾已是昨日黄花,往昔恩宠不再也是自然……可,爷您这般磊落第带上新欢前来,贱妾还是禁不住感叹伤心哪。」
她没有矫情地故做委屈,可词调神态仍是一副不胜唏嘘,若是其它男人见了,怕不早一个箭步就上前好生怜惜一番。
然她一双秀眸看着晚灯那对温静的黑亮瞳仁不掩担忧地睇来,倒也不禁柔柔第泛看了微笑,一时间,灵动怡人,大别方才言语间漫出的揪人凉意。
只不过,晚灯还没看到柳绫因他绽放的花容笑靥,就觉翰凛抬手挡去,这一横,不但遮了他的视线,一个轻微施力,还不他锁在自己胸前。
「你知晓我的脾气……」
翰凛淡淡地对她道,却又微微俯首,颊侧轻贴上了晚灯的发鬓,说话是轻吐的热息让他脸庞一灼,锁在怀中的身影一顿,翰凛因而似是满意地浅浅笑开。
可看来悦然的神情却和平漠的抑扬顿挫成了诡谲的画面,猛然间,竟让见者有些胆寒。
「本以为你会比其它人来得聪明,怎地到了最后,仍要挑战我生来便欠奉的耐性?」
他自认涵养差,撩拨作弄可禁不起,更没兴趣来什么君子风度这一套,只要有本事把他犯恼了,纵是兄弟手足他也不见得多留情面,何况区区一名歌姬?
这点,柳绫是清楚的。
是啊,她怎不明白……只是,不管再如何看破,她仍然无法在此刻,说服自己对那纠缠心头的苦涩不甘,视若无睹。
柔美的笑痕依旧,只是少了分清脱,添了一抹释不开的怅然愁恸。
「执着渴望,甚而迷失于自己无法获得的事物……是人最愚昧的一点。」 隐有深意,她幽幽地道。
然而只向导自己居然在柳绫面前和翰凛这样暧昧地亲近,晚灯心下一窘,一时顾不得什么规矩,也没想到这样是否会失了翰凛的颜面,他不安地抬手推拒,试图离开身后结实的胸膛。
岂料翰凛掩得更牢,还把另一手也扣上了他的腰,让他连步伐都迈不太开。
「别乱蹭,当心我在这儿剥光了你。」 噙着邪笑,翰凛毫不在意自己道的是多不入流的台词。因为他明白效果绝对奇佳。
纵是看入多少世态炎凉,晚灯的心眼仍然澄澈的让人吃惊,刚刚柳绫一个轻浅作态就使他流露几许悯怀,现下若再望进她悲凉神色,许是连耳根心眼都软下地开始为她瞎操心。
──晚灯的注意力只需用在他一个人身上就够了。其余闲杂人等半点都没的分。
一思及此,翰凛勾起唇角,笑容中揉进了难得的快意。
这一切,尽落一对水瞳,看着那个心思全然没放在自己身上半点的男人,柳绫闭了闭眼,轻释一口气,再度睁眸微展笑靥,已是如同以往的柔雅倾人。
「……王爷。」
她缓柔起身,恍惚间,竟让人觉得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夜要深了……若妾身的柳过居留不住您,就让妾身送你们这一程可好?」
她盼,在他心里,她还是那识大体,知礼数,曾让他赞过是为红粉知己的柳绫。
翰凛仅仅睇了她一眼,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的事,柳绫。」
揽着晚灯,他转身后淡淡拋下几句。「你知意便罢,甭忙了。」
语毕,他并未留恋微许地转身就走,仿佛,刚才停留的时间仅是路过。
让翰凛一手环着,一并得迈步离开的晚灯也没有机会看见,那为名满京城的花魁,致丽的面容竟浮现着此生只有一回的深情愁楚,凄艳慑人。
──那是一抹足以揉碎任何铁石心肠的神情,只是……除了桌上见荷澄澈的水面映影之外,再也没人瞧见。
「你不问我么?」 带着淡淡的微笑,翰凛这么说。
一路回王爷府腾麟阁,晚灯的安静沉默几乎让人真忘了他其实是能说话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翰凛的右后方,正打算上前要为进入房里的主子开门时,他听见翰凛开口,轻浅顿了一下。
──想,他怎会不想知道?但……却也感觉有所顾忌。那就像是一个危险的谜题,你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可也隐约感受到付出的代价不菲。
那不是一个可以随便问出口的问题,只是,似乎也避不过情势,即将是为必然的发展。
「藏在你心中的疑问,晚灯,你,」 他自然地顿了半晌,「不打算问我吗?」
以翰凛尊崇的地位身份,他并不需要这般客气,但或许也只有面对他的当事人才明白,这么温缓的语调其实并不能让人觉得安和心定。
晚灯不由自主地微微低首欠身。「……晚灯不明白。」
这话模模糊糊,仿佛很是单纯又似乎隐有深意。翰凛笑了笑,也没急着进门入房了,脚跟轻浅一旋,又朝阁中夜耀湖的方向迈去。
「──爷?」
「过来。」 他回了头,而且,还伸出了手,柔雅宠溺的笑意在唇畔轻轻漫荡,仿佛,他正等着心爱的宠物投向他的怀抱。
凝睇着他的掌心,晚灯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有犹豫很久,之看得见当他将手摆上他的是,翰凛浮现的那一抹悦然浅笑。
轻执着他的手,翰凛缓缓踱步,晚灯也慢慢跟着,两人之间似乎是从来没有过多宁谧祥和。
「──今晚旧地故人重遇,晚灯,你有什么感想?」
闻言,他没有立刻回答。说实话,他对非艳楼,对花魁柳绫,并没有太过特殊的情索牵绊,虽说当时感到局促,但也谈不上什么深刻感想。
「……嗯?」 没等着任何反应,翰凛索性回眸,轻咛一声。
见状,晚灯也知道自己非得道个说辞。「回爷的话,对那儿,晚灯称不上怀念。」 要谈结论,他只讷闷翰凛状似试探的用意。
然而对他的回答翰凛却淡淡挑起眉。「我是否得老提醒你──」他将掌中的温度贴在唇际,轻轻摩挲。「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你才不会对我如此生份?」
那亲昵地接近轻佻的喃语,让晚灯浅浅一震。
他则柔柔地笑了,浅浅侧头,饶富趣味地瞧着他。
「说来,我还不晓得你的确切来历。」
以往他从没问过,可如今好奇的紧。「若非艳楼不值得你念怀,那么,何处才是你真放在心底的地方?」 忽然间,想看看属于晚灯的故乡。
不自觉地抬眸望进那对莫测高深的黑眼,他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因翰凛几句话而陷入回忆幻境的瞬间,失神恍惚。
轻轻启唇,一句浅然喃语悄悄逸出,连晚灯,都辨不得自己开口说了什么,但,翰凛却没有丝毫错认。
「东栏梨花……?」 翰凛玩味似的重复,勾起一笑,轻轻踏前,不着痕迹地消除两你之间的空隙。「是了,这,也是咱们之间的开始。」
确是,值得纪念。
晚灯一怔,待听明言下之意,不禁有些困窘。「这……爷,我……」他不是为这个原因此深烙于心哪,然翰凛却道得好似他自个儿把这段渊源当成情定之初……哎,怎么闪了下神事态也跟着离了谱?
「你识字谙书,就连诗词语赋也略有涉猎,这东栏梨花……」他不以为意的转了语气,淡淡笑开,手背浅浅拂过他的脸庞,指节顺着那轮廓蜿蜒而下,「对你来说是否别具意义?」
他可以感到,他记得深切牢刻。
闻言,晚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一点沉淀的苦涩悄悄蔓延扩散,然,在翰凛,难得的温柔等待下,他竟缓缓地,道出了除却自己以外再没有人知晓得过往回忆。
翰凛一直静静地听,微掩的双眸也从没离开过晚灯。
他没漏听任何一字,但看起来却有些儿漫不经心,也许是因为,在晚灯平缓却断续的字句间,他总有意无意地,用他优美的指尖探掠着,一时间,还真教人分不出那时安抚,抑或挑逗。
「这么说来……晚灯这个名儿还是柳绫给你起的?」
他这会儿才晓得缘由,见晚灯淡淡颔首,他将手搭上他的肩头,浅浅地把他搂近。「我在想,不知你爹为你起了什么样的名字。」
可会如同晚灯一般贴切清致?
「爷……想知道?」 他想知道,就连自己都已不复记忆的本名吗?
--过去那平凡而快乐的生活,他早不再拥有……然,这却也提醒了他与翰凛身份根本上的差距。
见那柔暖的黑瞳不自觉蒙上一抹忧楚惑茫,翰凛只是淡淡摇了下头,笑痕缓慢漾开。「我喜欢晚灯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其它,都不重要。」
他并不在乎。他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想要的东西就是想要,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儿,他向来不爱多管。
这样单纯的表示却意义深重,那是一种深入真切的肯定。就某方面来说,这席话,相当收买人心。
他,不自觉地浅退一步。「……晚灯铭记在心。」 自翰凛给他的悸动中清醒,隐约间,他似乎能够掌握住翰凛的部份心思。
他织就洒落一张绵密的网,悠哉自在地享受狩猎者的乐趣。而自己,不过是颗照他完美棋路摆布的玩具。
──见状,翰凛似是满意地笑了。他的晚灯,果然没有教他失望,他向来就欣赏他的锐敏。
「你真的聪明……」他似是有些着迷地轻声赞道,细长手指抬起,有轻缓落下,淡淡划过晚灯的眼角,脸庞,最后停留在他细致的颈项。
感觉到翰凛指尖的温度在脸庞上留下了痕迹,方才他可以筑起的无形防备,翰凛这么一个浅缓行止,竟然就轻易散去。且,甚至让自己顿时又陷入了他的掌握之中,脱不得身。
为什么翰凛会有这样的魔力?
而,眸底收尽晚灯的静敛风采,翰凛也浮上同样心思。「但凭这眼神,这嗓音……有谁能无视你湛两眸光的勾锁,逃过你柔哑天籁的缠绕?」
这样的晚灯,可以无人能敌。
和晚灯不同的是,此刻的翰凛并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悦服。他相当难得地感到自己有些庆幸,若晚灯在他之前就让人发现了这么稀罕的珍宝,只怕他们两人就不是今日的局面。
然,晚灯却觉得,这两句话该用在翰凛身上。若是让他这么专着地凝望,许是没有人能够抗拒他的俘虏。
眸光的交缠让人感受到一种催眠性的张力,两人在这一刻,都没说话。彼此间,竟像是有着天成的完美默契,专心凝睇,好象能够在对方的瞳仁中发现自己的身影。
……半晌,当一抹柔哑声线再度响起时,仿佛已经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我……」待出了声才回过神的晚灯不有得顿了住。是不是──真的沦陷了呢?他不自觉地,半低下视线,细细地释出一抹叹息。
然,像是可以感到他卸下的心防,翰凛靠近他的脸庞,温热的气息熨贴着他的颊侧。
「……想对我说什么?」 他期待地很。
他抬眸,看着翰凛带笑的眼,月光映衬下,蛊魅中看来仿佛多了抹深情。他明白自己已不再抗拒这对瞳眸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是生理者的事实。
只是……即使一开始便判定了谁是赢家,即使他再如何认份,他还是希望,悄悄奢求着,他能够有过选择的机会。
或许那只是一点他最后还可以捍卫住的,尊严傲气。可,他仍旧这么冀望着。
在未经深思下,晚灯淡淡开口,夜风拂来,稍稍模糊了他半含在唇边的细碎语句,但翰凛却像是从他略带恍惚的朦胧眼神见知悉了他的心思。
「──好,我会让你选择。」
翰凛的唇轻轻袭过他的耳廓,沉敛的气息也仿佛是要融入他心底。
「……待时机成熟,我不会忘记我所承诺给你的权力,盼,晚灯,你也记牢了──」
微笑,他不再言语,一指勾住晚灯开襟的领口向外分了开,低手吻咬他颈上温热的动脉,感觉到他逐渐加重的节奏,畅悦地笑开了。
如同以往每一回的侵略,他专注地,占有晚灯所能给予的全部。
第八章
翰凛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好奇心也算旺盛,很多事情他有了兴趣就会去沾。不过也许是因为如此,他的耐性似乎就不顶好。
只要觉得玩不出什么名堂的话他就厌了,丢了,要不就懒得再管了。
这点晚灯是很清楚,因为自己五年前就是如此。
他高兴就给他要了回来,看着不能说话的他在面对他时的局促总让他觉得很乐,然后呢?也没什么然后。
反正他就像是主人看着还算可爱而捡来的一只狗,新鲜嘛,总要逗着玩,剩下的就让给别人养,也没怎么在理,只是多年后这狗儿长大了变看门犬,他倒也还记得这是他捡回来的就是了。
「……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晚灯怔了一下,低下头,看着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翰凛。
翰凛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唇边有着慵懒的浅笑,眸子有些半掩。枕在晚灯腿上,他方才闭眼假寐了一刻,这会儿居然舒服地不太想睁开眼了。
晚灯只是淡淡摇头,随即像又想到什么,轻轻开口。「……没有,爷。」
单纯以动作来表达他的意思早已是他生活的方式,这么多年了实在有些难改,可翰凛道说喜欢他的嗓音,要他以后回话时都得应声。
晚灯也只能照做不是?
他其实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实,早在那一天全府上上下下传了一遍,若不是那日赵湳来探视他后替他挡着些,怕已是让人问得筋疲力尽。
简申采也私下替他稍做解释,三言两语简单带了过去,一阵子下来也没什么人穷追猛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