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就加了点特制的胡椒粉。"
"嘶,嘶......"他猛喝汤水。
"你这人真是一时都大意不得。"
"呵,燕兄百毒不侵,这小小的胡椒粉又怎会难得到你?"我挥挥手,完全不当回事。
他瞪我一眼,吆喝着老板,要了一大碗白开水。
"咕噜噜......"喝完一碗后,他仍然皱着眉头。
"怎......怎么......更辣更麻了?"我好心地提点。
"真不好意思,小弟这‘料'是越喝白开水越有‘味'。"
"你--你不早说?"他呆滞地端着碗,一脸挫败。
"哈哈哈--"我爽朗地笑。
想占我白涟君的便宜,也要有点能耐呢。
"你--你--你--唉--"他摇摇头,又不正经地道,"燕某受欺,却能博白兄一笑,甘愿受之。"
"哼。"
我对他嗤之以鼻。
吃完自己碗里的汤圆,指指他那满满的一碗。
"难得白某请客,燕兄怎不给点面子呢?"他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最后认命地吃完涨了水的汤圆。
吃完后,他抬头,冲我笑笑。
"多谢白兄请客啊。"
说话终于顺溜,表情也舒畅了。
我挑挑眉,问:"燕兄要再来一碗么?""一碗足矣,一碗足矣。"
他急急起身,手脚规矩,不再毫无顾忌地拉我走。
我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文质彬彬地与他并肩走在人潮中。
不知不觉,逛到了西湖畔。
西湖周围的树木上挂满了一排排灯笼,远远绕了一圈,似一条盘旋的长龙,而诺大的湖内来往无数灯船,隐隐有丝竹乐声传来,引人遐思。
"要不要找条船游湖?""不了。"
我淡淡地拒绝。
他沉默,随我走到一块清静的地方。
我负手立在湖畔,踢了块小石子进水里,思绪不觉回到了孩提时代。
那时,我顽皮,从家中溜出来,跑到西湖畔,站的正是此时位置,丢小石头戏耍一群白鹅,顺口做了首小诗,然后......锦衣少年带着侍卫出现......一晃十几年,犹如隔世。
"在怀念什么人?"燕淡消讨人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扯扯嘴角,戏谑。
"在想我的情人。"
"哦,你有情人了?好可惜啊--"突然做伤心状,愁眉苦脸。
"我有情人,你愁什么?"我冷哼。
他眨眨眼,凑近我,柔声道:"我伤心啊。
难得遇上个得心的美人,却名花有主了,唉--""我既非花,更非美人,你表错情了。"
"呜,好个冷若冰霜的美......呃佳公子啊......"泫然欲哭的悲伤模样。
我摸摸下巴,思索了一会,突问:"你--在调戏我么?""呃--"那泪在眼里打转,没掉下来。
我伸指,抬起他的下巴,借着灯火,左看右瞧,摇摇头。
"可惜......燕兄相貌太普通,如若是个绝色美人,或许小弟能与燕兄来段露水姻缘。
偏偏燕兄......与我心目中的标准相差太多啊。"
"我--我--我长这样,又不是自愿的......"他不甘地叫道。
"是吗?也许......有办法可以改变改变。"
我贴在他耳边,低语。
"咦?天生的相貌可以改变?"他一脸惊诧。
"别人的,我不敢保证,燕兄的话--绝对可以!"出手如闪电,手指刚触及他的脸皮,他却以更快地移影换步,绕出我的攻击范围。
"白......白兄,你这是何意?"他捧住脸颊,惊惶失措,还有少许责备。
我无所谓地摊摊手。
"唉,既然燕兄不肯让小弟看真面目,那小弟就不为难了。"
他沉吟一声,敛去惊讶,轻松自如地问我:"你是如何看出的?燕某自认易容术已达到如火纯青之境,不料人外有人,竟被你发现了,呵呵。"
"名师出高徒嘛。"
我想起了白澜月。
"不知白兄师出何人?""那人不算是我师父,只是与他萍水相逢,他教了我几招。"
"呵,萍水相逢便教了门绝技,白兄好福气。"
他酸溜溜地。
"那燕兄又是承师何人?""同门中人。"
他挥挥手,显然也不愿多提。
"不过他倒与白兄同姓,呵呵。"
"......白澜月?""咦?"我俩对视,半刻钟后,勾肩搭背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有缘,果然有缘!"燕淡消边笑边说,"算起来,我们称得上是师兄弟啦!""我兄你弟......"我以肘顶顶他的胸膛,想占我便宜,哼哼。
他没反驳,却更加亲切地搭我的肩,头靠我身上,我没有推开他,由他贴着。
"喂,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凉拌。"
我弹指点他的额角。
"你真无情啊。"
"我是几度慈心嘛,要情何用?"淡淡地扫了眼人潮,猛地一怔。
"怎么......"我推开他,急急地冲向人群,他追在我身后,我已无暇顾及。
心,在怦动。
是真是幻?刚刚在人潮之中,扑捉到了一抹淡雅的背影,那背影如深谷幽兰,独树一帜地在人潮中移动。
撞到人了,我不理,继续追逐,人有挡道,我一掌推开。
在哪?在哪?心急如焚,眼里看不到其他人,唯有那抹飘忽不定的淡然背影。
在前面!我欣喜若狂,施展轻功,在人头上飞腾,不顾惊奇的人群。
近了,近了!伸手一按那人的肩,猛地将他转过身,开口便要叫:"二......""你干什么!"陌生的俊脸浮现出一层薄怒。
我不信!我不信!这明明是属于二哥的背影,可却不是二哥本人!?是不是易容了?我伸手摸他的脸颊。
那人被我弄痛了,狠狠地推我一掌,我大退一步,胸口隐隐作痛。
他会武,用了七八分功力推我。
"看你人模人样的,居然当街......当街......"他摸着脸颊,气极。
我怔怔地望他,深受打击。
正面看,不像,不像,完全不像!"对不起,对不起啊!"有人把我拉到身后,连连向那公子道歉。
"我这兄弟最近生了场病,那个......这里有点不正常,常常认错人,所以......请还公子见谅。"
他指了指脑袋,又是一脸赔笑。
"哼!"那公子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有病就不要出来吓人,真是的......"好一会儿,我恢复正常,对上燕淡消担忧的眼神。
"你--"我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下了狠劲,捏住他的耳朵。
"谁的脑子不正常?嗯?""哎呀,哎呀......痛......"他跳脚。
"是我不正常,是我不正常,手下留情啊......"捏够了,我放过他,无了逛街的心情。
他揉着耳朵,唉声叹气地跟在我身后。
行了几步,我顿住。
环视满街的灯笼,自嘲地笑。
我怎能奢想呢?二哥......早已化为刀下魂,不复还了......
第七章
燕淡消像块牛皮糖,死皮赖脸地粘我身边。
我也懒得甩掉他,由他跟着。
半个月之内,我和他两人吃遍杭州各大酒楼。
他大手,我就不客气地猛花他的银子。
这一日,正在一家叫"小蓬莱"的酒楼里享受美食,吃个半饱时,我摸摸肚皮,靠窗俯看街头。
"怎么不吃了?"燕淡消问。
我没好气地回道:"饱了。
再吃下去,我要发福了......就像那个人......"指了指街上的一名胖得像猪般的中年人。
他哈哈大笑。
"要是白兄真成那样,也是最好看的猪......"我塞了一只烤翅进他嘴里。
"吃你的吧!""唔,唔......"他吐出鸡翅,拿丝绢擦拭满嘴的油腻。
我不再看他,目光落在街角。
倏地站起身,手按在窗台上,双眼锐利地扫视。
"......又怎么了?"姓燕大惊小怪地问。
不是错觉!我肯定。
绝对是我该认识的人!"喂......"没有犹豫,我直接跳出窗户。
"白兄......你......别丢下我啊......"不理身后人的叫嚣,我紧紧地锁定目标,无声无息地跟踪。
前面两个人,一高一矮,似主仆,身上虽穿着中原人的衣服,仍掩不去异邦人的气韵。
当那两人走进一座豪宅后,我方悄然从树干后步出。
眯眼打量眼前这座巨大的豪宅,心中的疑惑越扩越大。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两人来自漠北,且来头不小啊!莫多尔,那个为得到二哥而发动战争的异国男人!他为何巧装打扮来中原?还进了这座豪宅?当年的战争打了三年,如今早已停歇。
现在天下太平,人们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然而......身为王者的男人,何以来中原?他的目是什么?双眉紧拢,我仔细地观察豪宅的扁额,蓦地,我睁大了眼。
这里是......"喂!"背后被人狠狠地一拍,我恼怒地转身,对上燕淡消那张平凡的脸。
"有何贵干?"语气不善。
"你......你还好意思问?抛下我,独自来这里发呆?你可知我追了你几条街啊?"一脸委屈。
我吐口气,忽视他的埋怨,跨步就走。
"喂,喂......你怎么不理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白兄啊......"这么多年--有一个人一直被我遗忘了!我还真是不孝啊!母亲......我那被父亲休掉的母亲呵......**************是夜,我避开燕淡消,在夜幕的掩护下,潜进了那座豪宅--母亲的娘家。
说来可笑,这宅子虽是我外祖父的,但我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时候随母亲来过两三回,外祖父家的人对我并不太亲热,所以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
数年前,爹在叛逆前休掉母亲,是何意?当初在天牢里听爹以平淡的语气说休掉了母亲,我心都凉了。
爹否定了母亲对他的爱,甚至对叔父真情流露?那时我太年轻,只听一面之词,便认定了一些事情,如今想来,我忽略了很多细节。
从我进宫,皇兄中毒,璃姐姐的死,到白家反叛......里面穿插了很多蛛丝马迹,而那时的我完全没有觉察到。
所以在父兄被斩首后,我心如死灰,恨意横生,愤世嫉俗,甚至......毒杀了叔父......轻松地躲过巡逻的侍卫,摸进一个幽静的小院,小院阁楼尚有一丝光亮,纸糊的窗户上映了一条纤细的剪影。
翻身跃上阁楼,踩在窗户下的瓦檐上,屏息静听一会,确定人并不在窗户口,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角,窥视屋内。
浊黄的灯光下,妇人坐在椅上,全神贯注地刺绣。
看到这个侧影,我心一紧,眼睛微酸。
娘......较之十年前,老了,鬓角斑白,细纹爬上了她绝美的脸,瘦弱的身子似乎更细小了,在被父亲休掉后,她--就在这幽静的小院里生活了四五年么?推开窗扇,轻轻地跳进来,母亲没有发现我,她的手在不停地穿插针线,雪白的绸缎上,开出一朵朵秀丽的芝兰。
很美,也很精致,这花纹,曾经在二哥的身上看过。
二哥经常穿母亲绣的袍子,绣有芝兰的雪白袍子总是那么的独特,更衬出他清傲的气质。
"娘。"
轻轻唤一声,我蹲在母亲面前。
母亲吓了一跳,错扎一针,破了手指,我急忙拿过来,将之含在嘴里,湿润的眼凝望她。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头上的珠钗微微一颤,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是......"她的唇蠕了蠕,声调急急往上拉,却失了音,嘶哑了。
松开母亲的纤指,我温和地看着她,轻轻握住她的双手。
"我是君儿呀,娘。"
"君儿......君儿?我的君儿!"她激动地扑进我怀中,捧住我的脸,含泪打量我。
"是我,娘,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我柔声细语。
"君儿,我的君儿。"
娘紧紧抱住我,我的脸埋进她的胸脯里,她的怀抱很柔软,是母亲独有的,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的我,最爱向母亲撒娇了,常常偎着她,她会捏捏我的小鼻子,笑我长不大。
时过境迁,几曾何时,我长大了,已经不适合埋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了。
"君儿,真的是你吗?娘好想你,好想你。"
她哽咽,眼泪滑了下来。
我轻轻地为她拭去。
"真的是我,娘,我来看你了。"
"君儿......"我们抱了好一会儿,渐渐找回母子的感觉。
她收了眼泪,紧紧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她身边。
"这些年......你好吗?"我摸着她有点发皱的手背,唉,岁月不饶人啊。
"好,一切都好。"
她仔仔细细地琢磨长大后的我。
"君儿长大了,更俊了,娘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嘴角微扬,眉目飞扬。
"我长得像娘,不太像爹。"
"......傻孩子,像娘不好吗?"我咧咧嘴。
"好,怎么不好?娘可是绝世美女呢。"
她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噗哧一笑,不改习惯的拧我的挺鼻。
"大了,就会油嘴滑舌了?""哪有,你是我娘嘛,我长得好看,娘功不可没啊。"
"连脸皮也厚了!这性子都不知像谁呢。"
她摇头。
"不像爹,也不像娘,和哥哥们更不一样,呵,也许我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呢。"
她似乎愣了一下,忽地叩我的额头,我吃痛,捂着额头,埋怨地望她,她轻责:"君儿,你小时候便离开我们,一个人在宫里定吃了很多苦,可是我们都很爱你,知道么?你是大家心中的宝。"
我心中苦笑,面对如此慈祥的母亲,真的很不想刺激她,可是......有些话,不得不问啊。
"娘......君儿想问你一些事。"
踌躇了下,我还是提了。
"嗯?什么事。"
她摸摸我的手掌,指尖划过我掌心的纹路。
"......爹他......为何要休掉你?娘并未失德,生了大哥二哥和我,夫妻二十几年,却莫须名地休了你,娘,你难道......不恨么?"她闪了闪神,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如此宽容,我不禁酸了鼻子。
"你爹......有他的苦衷,娘一直都理解他。"
"是吗?他的苦衷......是叔父吗?"我略提高了声音。
她一怔,叹息。
"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
再则你那时还小就离开了我们,所以不明白也是应该的。
我和你爹之间,向来相敬如冰,我十三岁嫁于你爹,可那时我就知道,你爹心里有人,而我也清楚是谁。
不错,那人就是你的叔父,霄云。
你叔父那时也不过十几岁,医术精湛,早已盛名江湖。
加上他逍遥自在的个性,常常游荡在外,不爱回家。
你爹很宠他,对他百依百顺,可那时候你祖父还在世,你爹与你叔父之间的感情是绝不容许的。
后来......先皇看上了你叔父,而你爹娶了我。
之后我生了你大哥、二哥,而你出生那年,你祖父去世了,你父亲便成了白家的掌权者。"
母亲果然知道很多事情,她虽是妇道人家,却把什么都看在眼里。
当初爹和叔父不被允许在一起,而先皇看上了叔父,所以祖父就把叔父从祖谱上除了名,以姑姑的身份代之,于是外人都以为皇上从白家娶了名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