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出去走走了,这个牢笼也护不了我一辈子。
言辞恳切的拟了请出的折子,交玄公公转呈。没过几天,就有一顶青色小轿将我运到了府内。
吩咐欣喜来迎的家人,不要弄什么鞭炮庆祝,勿扰了街邻,去自己屋里换了家常衣裳,便向环生住着的客房走去。
从来就知道环生很美,是那种骄傲而富有生机的美丽,不似我草根,是真真正正那种锦衣玉食供养出来的凌人气质。抬
高下巴和人说话的时候,是高人一等的淡漠。不难看,不惹人厌恶,纵傲慢,也是坦荡荡的良善心地。
如今却碾落成泥,黯失颜色。睡着时是尊玉人,醒来则一副失神忘身的木头人模样。
我在床前坐了很久,始终不得他注意。无奈,只得亲自捉了他手,来触我的脸,对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吗?知
道我是谁吗?”
不敢提晗骏,现在的局面铁定和他脱不了关系。想起这个,我就有点咬牙切齿。
他的目光移得很慢,待挪到我脸上,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很庆幸,他还认得我,眼底慢慢泛上一层水光,“是你,”语速很慢,像是经久未曾说话,梗咽着,“我认输,原来我
从来就,就没有希望赢过你。”
“那个人,在他眼里我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即使放下尊严来处处模仿,也不过是个可舍可笑的替代品。哈哈,我做
了这么多,不过是替身……”断断续续的呻吟,渐渐转变成崩溃的大笑。
他抖得不成样子,我不得不一把抱住那战栗的身体,没使什么力,就可以摸到突出的骨架。看着不觉得,真是瘦了好多
。
第五十章 条件
身体太虚又情绪激动的发泄了一场,环生在我怀里肿着眼睛睡去。
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平,拢了拢被子离开,顺带关上门。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又惊又怒,压着嗓子喊,恨不得立马把眼前这个风流成性的主儿给踢飞出国境。
“你的宅子不就是我的宅子。”他还真不要脸,磨牙@#¥%……
他摆摆手,要我过来。我不动,他就过来拉。两个人牵牵扯扯。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怕刺激到屋里的人,回头看看
晗骏恬不知耻的模样,只能当机立断的恨声:“跟我来。”
他点点头,规规矩矩的放手,改而拉着我的衣袖。等过了拐角,就扑上来把我抱个满怀,笑得一脸美滋滋。“鱼儿,鱼
儿,我好想你。”
笑容好白痴,像个热恋中的毛头小子。我直接揣出了匕首,抵上他的心口。“放开我!”
他宠溺的笑,退开一步,弹了弹袖子。“你不会刺下去的。”
瞪一眼,讲那么肯定,你退开做什么。
“我不记得允许你进出这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的王同意不就可以了?”他耸耸肩,一脸无谓的靠上廊柱。
离萧?怎么会?
“别忘了,你可以提要求,我也能同他讲条件。我有这个资格,你知道的。”他顺了顺头发。
“阁下的确同我们开好了条件,不过好像不附加动手动脚这一条。”亦修摇着折扇,从小径繁花中悠悠的踱过来,表情
温和,眼神冷冽。
“你们拿我换了什么?”气愤并无奈着,我低头小心翼翼的收好匕首。有亦修这个高手在,哪里用的到我这个菜鸟动手
。
“不阻拦他靠近你,换,周边国家兵力布防图。”
睨了他一眼,换得还挺值。原谅你们了,哪个君主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何况又没有把我洗白白送人。
亦修一步步挨过来,笑嘻嘻跟我咬耳朵:“还不止,颜渊那里估计也会有一笔不小的买卖。”
晕倒,奸商!!!
某人倒不乐意了,“梁大人,你不觉得官员间举止亲昵,有失体统吗?”
这边这个同样横眉冷对:“本官乐意!”
……天哪,别都看我,我只是出来散步的= =!
* * * * * *
和亦修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商量着把环生挪到他那儿修养,免得受刺激,病情又反复。
晗骏他持杯品茶,对我们间或提到的病人漠不关心,偶尔翻翻几案上的志奇和游记,兴致缺缺。
其实很想张嘴问他环生的事,但每次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就又把话咽回肚子里了。心里明白得很,有什么可问的呢,
环生于他不过一介宠物,像历任的妻妾般,可丢可弃可打入冷宫。何况这又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宠物,在他眼皮底下放走
了猎物……
对方是他那样薄情的人,我当初甚至以为环生会被迁怒而殒命,心里一直内疚难安。如今他只落得一身心伤,性命无忧
,倒使我意外于晗骏的宽大。
“真是的,想什么呢?这么久?梁亦修都走了一盏茶工夫了。”
挥开那只轻拍我脸的手掌,“想你。”晗骏的眼倏的亮了,眉宇间满是开心。
我恶意的一撇嘴,续道:“能不能离我远点。”
掉头就走,无视他突然垮下的肩,反正也是假装的。比起身边潜在的危险,远行的某人更让我费尽精神思量。
烟渊不是那种看到后就能放手的人,他急匆匆的回去做什么,又为什么要给我留下这一方可调动连丰境内颜家势力的印
信?
第五十一章 各逞心机
晗大爷近来无比郁闷,至少对着我的时候是一张欲求不满的马脸。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倒是两样都占全了。
以为开出了那样的条件就可以排除他人的阻挠?哧,也不想想我跟着两匹狡狼混久了,多多少少也不再是只吃素的兔子
。
不阻拦他接近我?是的,这个条件大人们要遵守。但我家满院子乱跑的小豆丁们,大可不必理会朝廷的这种狗屁律令。
要亲就亲,要抱就抱,即使是在我怀里赖上一日一夜,也不过是粘性太强的孩子气,无伤大雅。堂堂的烟雨楼主,怎么
可能放下身段跑去跟黄毛小儿计较。
因此,在有心人的怂恿下,围栏旁,绿荫处,凡是隐秘的角落,都有小灯泡们的身影在徘徊,一看到某人无礼的举动,
就一个飞扑,扒拉着我,同时也隔开了我和晗大灰狼的距离。晚上就寝的时候也是,小丽直接抱着我的胳膊睡,弄得某
人看得到吃不到,面色不愉。
终于有一天,他耐不住了,拎起小孩的衣领丢的远远的,贴身轻薄上来。持戟卫士(离萧未雨绸缪派来守庭院的)神速
的出现,对其利刃当胸指,理由是“保护我连丰幼儿。不受他人欺凌。”义正词严,振振有声。
如此煞风景的场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纵是采花圣手,也难免铩羽而归。
所以现在看到晗大魔头每天要强装笑颜,到处寻觅礼物,来表达他“父爱”,以求“安内攘外”的时候,我都止不住大
笑三声、按住肚皮的冲动。
至于远虑,连我三人知道时,都是一囧。
云卿的颜府本家几日前向全大陆发布了公告,大致为:即日起,颜家当家颜渊将亲往连丰迎娶未婚妻,即当前连丰的御
史中丞仇潜(字双鱼),随行队伍车千乘,马万匹,凡沿途颜姓产业需以协助。而公告中写的“对方已纳下聘礼”,赫
然就是那一方调动连丰境内颜家势力的印信!
突然间就觉得,这一方小篆,悬在腰间烫烫的,几乎要承不住腰带的拉力砸下来。
亦修僵硬着脸,嘴张了愣是没有说出话,看着我腰的目光,仿佛是要夺下来的架势。
离萧沉默半晌,抚掌而笑:“颜家主,好智计。”举止优雅间,殊无半点笑意。
“哼,知道暗里抢不过,就来明刀明抢。果然可恶。”晗骏手里的茶杯发出迸碎的声音,杀意外放。
“如今,诸君不与晗某合作也不行了吧。”顿了顿,却又阴转晴,朗朗的笑声里满是嘲讽,修长眼睫滴溜溜的斜过来一
扫,让我有种被危险捕捉的感觉。“颜渊这一步,将军的实在妙。你们若拒绝将鱼儿交出,得罪颜家不说,更是让其他
各国有了可趁之机。”
离萧、亦修沉默不语,我收拾心情,耳听分析。
“交出双鱼当然表面上对你方有力。颜家的彩礼可以助长国力,然亦有弊,连丰朝局忽失砥柱,短期内将有不稳。纵有
颜家支撑,凭我晗骏,单手即可搅得这里天翻地覆,繁华成焦土。”
晗骏说着说着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整理衣物,笑容又恢复了初见的嚣张邪肆:“所以说,现在你们要选择的,只是一
点:我与颜渊,以谁为敌?”
第五十二章 坦然
月影西移,将窗牍间的雕花纹饰清清楚楚的映在青石地面,纤毫毕现。
我的心也像这繁复花纹一般,曲曲折折,难觅头绪。
白天与离萧、亦修商量的结果,是凭我心意。形势到了这个地步,我也知道不过是一场喜恶选择。就像酒店包厢的最低
消费,价格摆在眼前,端看你是点鲍鱼,还是鱼翅,不得不点。
若拒绝烟渊,叫他一族之主如何下的来台,更不用提颜氏群起报复,其他诸侯趁火打劫的局面。
若无视晗骏,恐怕连丰境内骚乱迭起,离萧统治不稳,会留给了王族旁系可趁之机,我亦再无立足之地。
他二人两面夹击,中间的一个我,苦不堪言。
小丽大概被冰凉的被窝冻醒,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喊哥哥。我忙转身走向床榻搂住她:“小丽乖,继续睡,哥哥在这里。
”
唉,也罢,明日愁来明日忧。这是个死局,也总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或许是看不过我终日惴惴,坐立难安的样子,亦修有一天兴冲冲的跑来,拉了我的袖子就往外扯。“走。管家带上我捎
来的彩礼,咱们现在就陪阿潜提亲去。”
搞得我莫名其妙,拽住他的手臂:“你说去哪儿?”
“呵呵,大人,梁相是要陪您去提亲呢。”管家笑眯了眼,脸都皱成橘子样。
“提什么亲?我怎么不知道?”
“笨阿潜,提了不就知道了。你不是在发愁怎么打发颜家吗?娶了亲自然就有拒绝的借口了。快走快走,我都约好了。
”
虽然古人和今人的差距很大,但成婚从来不是一场儿戏。
“你瞎闹什么?”我挣不脱,急的直跺脚。
“诶,你以为我和陛下想让你就这么匆匆忙忙的成家啊,不过是娶个姬妾,走个形式的过过场就好了。这样颜家那边在
道义上也不能强抢有妇之夫的。”他嘴角咧开,笑得好不得意。这个法子,亏他想得出= =!
情急之下,我张嘴冲着拉我的手掌就是一口。亦修吃痛的放手,睁大了眼瞪过来。
“我,我不去。”结结巴巴,在亦修山雨欲来的眸光中,内疚的咽了一下口水,“抱歉。”
顿了顿,我理亏之下眼神漂移,舔了舔唇,“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们已经盯上我了,一个世家霸主,一个是武林
魁首,我推脱得了一次也还有下一次。真的够了,我不想扯旁人入局。”天下再大,我又能逃到哪里?不逃了,左右面
对也不过一场赌局,赢得今生自由最好,输了就认命的安处一室。何况以我们过命的交情,离萧和亦修不会坐视我日后
的窘境不管。
“我们不是旁人。”亦修注视我半天,很平静的说。
我点点头,“恩,是家人。但那个无辜的女子,我不想牵累。”
“颜渊的话,先让我碰了面和他谈谈再说。至于晗骏,他有他的骄傲,若要用强,也不会有今日。以后的事,就,顺其
自然吧。”
亦修摸了摸我的头,见我不为所动,声音恍惚而无奈:“真不去啊?算了,你就这么一副死扛的脾气。既然承认我们是
家人,要记得有委屈来找我们诉苦。这下,离萧那个死人总该笑了吧。早上让我准备的时候还僵着个脸,搞得皇帝女儿
去和亲似的。”他撇嘴,语气里饱含对某人鄙视。
深知他是在转移话题,我点头微笑,顺着他的话头绕:“这样啊,你们给我准备了多少嫁妆?诶,我知道你家碧砚厅的
粉玉雕花贵妃榻不错,送我如何?……”
清风起,枝头颤,花落谁家?
第五十三章 风满楼头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哪怕是晗骏这样的恶人,也自有那恶人来磨他。
随着烟渊迎亲车队的临近,我家里也开始越来越复杂。有斗法的小鬼头和晗魔王,有赖皮不走的君和相,有横眉怒目的
卫士和每日里谄媚颜色、来往不绝的官商。
舍颜面而为天下增一大谈资者,我也。
连天来整得鸡飞狗跳也就算了,最最让人头疼的,是府上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大的那位,虹裳霞帔步摇冠,异宝环佩缀满裙,是地位尊贵的一品诰命,连丰颜家颜侯爷的夫人。说是要为本家家主婚
事进一份力,特命颜昭颜小侯爷相携登门,做我这边的婚事指导人。
实在是无法拒绝一个年纪能做我母亲的女人百般热情,何况我和烟渊的事情是和是散还没有谱,加上一个一脸无奈又极
其敬母的小侯爷标枪般驻在一边,让其入府这件事,也就姑且听之任之了。
结果倒好,这位姑奶奶一来就宾至如归,当起家来做起主,竟操持起嫁妆彩礼,指挥管家布置礼堂。
眼见晗骏的脸越来越黑,暴戾之气骤增,若是以前,只怕要血洗满门,现如今倒是因我而生生抑住。饶是如此,也让人
胆战心惊,我不得不在无人处拉住他袖子,明是道歉,却诺诺说不出话,只能委曲低头。
等了很久,终是等来他长叹一口气,接着便有温厚的手掌落于发顶,轻轻揉搓,“你呀……”
我一振,只因那绵绵长叹里皆是无可奈何的宠溺。晗魔王,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菩萨心肠?
至于那个小的,更是来的冤枉。年华二八,貌美倾城,原是京里有名的花魁清倌,却好端端的跑我府门口做非我不嫁的
痴情女。我当场婉拒,她却玩跪求游戏,大庭广众之下振振有词,让人口塞:“妾自知蒲柳之质,然愿以贱躯,解大人
一时困窘。不为名,不为利,只求能得大人一夜垂青,也保得我连丰栋梁犹存。”
这,这不就是前不久亦修提过的主意,我眯起眼审视这个女子,果然雪肤花貌参差是。她的目光迎上来,倒是大方坦然
,心无恶念。
我任她在府外跪了一天,滴水未进。
跪一天是什么概念,未必会有多少人去尝试。我只能说很痛很痛,膝盖以下的地方会渐渐的由疼痛转为麻木,然后虚脱
的甚至无法起身。我很心软,但我知道允了她站起的后果,我和她都未必可以承受。或许,官场生涯让我变得铁石心肠
了也不一定。
第二天我才拉了亦修去劝慰她。他低低的劝,我只是站在大门内冷冷的看,看她垂泪看她憔悴,却始终没迈近一步。
咫尺天涯,莫过如是。
她最后还是黯然离去了,只在走之前望了我一眼,是泪抑或怨。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无论老少,无论喜悲,她们总是有能力让男人们分心。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不久的将来,颜渊会带领迎亲的车队,迈过湘帘的城门。到时候,还能沉默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