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不谙其中奥妙的人来说,恐怕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涵墨尘精通道家之术,自然一眼即明。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结合八卦变幻之理,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
六十四卦。讲求虚实相生,衍无变有,环环相扣,因此也是一错皆错,一输皆输,当然,相对的,也可能一招制胜。
涵墨尘缓缓抽出袖中长剑,凝神敛气。
那是一柄一指宽的利剑,刚好二尺六寸三分,剑身平直而泛着耀目的银亮光芒,因试试拂拭而纤尘不染,剑柄苍劲地刻
着两个繁复的小隶——青溟。唯一遗憾的是这样一柄宝剑却没有与之相称的剑穗。
剑锋往往饮血越多,则寒锐之意愈重,光亦愈有迫人之威。
青溟剑,光虽耀却不凛冽,甚至不带一丝剑气。
因为他的主人几乎未曾有过杀意。
在他心中,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应以之纵横沙场,除魔卫道,立身立国,行仁仗义,绝非乘胜斗狠
之用。
终其一生,青溟剑激起杀气之时屈指可数。
涵墨尘立在原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他知道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片刻,五人之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金护法猛然挥刀袭来,抢先出手!
有招式就会有破绽,只不过是多与少,明与隐的区别罢了。而没有破绽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没有招式。
涵墨尘斜挑着青溟剑,几乎等着他攻过来。只一眼,他全身四处破绽明了于眼底,不论袭哪一处,都是致命的。
他却只轻轻一叹,侧身闪过凌厉的刀风,手中长剑一横,格开了攻击。
其他四人迅速围拢上来,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暗骂桂原的鲁莽。
五行阵一下摆开,愈转愈快。几乎要让人产生眼前有无数人影晃动的错觉。
他静静立在中间,见招拆招。心中暗暗轻叹,跟他玩消耗战?累死反正不会是他……
冷不防一把大刀从背后刺来!
涵墨尘微一偏头,大刀刺了个空。忽然刀却再也动不了了,生生顿在了空中!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它,仿佛生了根一般。
“招式流畅有余,力道却不够,看来是几位学武不用功。”
“你他妈念念有词说什么!放……放开!”
台下已有一阵阵叫好声。
素衣人扬了扬斜眉,以认真的训诫语气道:“刀也不是用来刺的。要这样——”
两指一曲,猛地将大刀一把拽了出来,紧握刀柄,向后横切而去,生生截断了五行连步。
“哐”的一声,大刀被扔在面前。
涵墨尘退了两步,道:“捡起兵器,继续。”
几人愣了一下,又慌忙重新摆阵。
台下众人看着他的举动莫名其妙,议论声又起。公子七眯着眼睛看着,心想这人实在有趣极了……
台上又是一阵酣斗,几人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招式进退认真异常。五柄大刀同青溟剑绞在一起,飞舞着银亮的光芒。
五行护法谨慎起来确实难缠,招招相扣,一环接一环,行差踏错,便宛若一脚迈进沼泽。
涵墨尘微微变了眼神,这时的他,不再仅仅温和尔雅谦谦君子,飞扬的剑眉染上些许认真的凌厉,眼角眉梢都分外的鲜
明起来。
该是时候了……
银灰素袖忽卷起劲风挥散而去。
“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彷佛。呼吸往来,不
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口诀未落,青溟剑影蓦然一变三,三生十,随着银灰的身影腾跃而起,挑、刺、划、提,都近乎完美。
涵墨尘重新站回台中央,静静垂下的衣摆仿佛从不曾动过分毫,他单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收着青溟剑,脚下躺着五柄明
晃晃的大刀。
他嘴角擎着一抹浅笑,道:“承让。”
一瞬间,整个会场寂静一片。
那些觊觎天池峰和穹渊剑的更是不由暗暗捏了把冷汗。
直到他走下台去,主场人敲完结束的锣声,那五人仍然僵硬在剑台之上,继续在风中凌乱……
“涵兄一出手,果然技压全场,‘惊艳四座’啊。”公子七执伞,一边摇首,一边感叹。
涵墨尘沉默片刻,道:“技压全场未必,惊艳四座不必。”
“哈哈。”
第九章 鳄鱼
论武最后一场也结束,众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打算,目光或明或暗都聚集在涵墨尘身上,什么样的眼神都有。但也不
好光明正大的围上来。
通往山庄别院的小路上,午后的暖阳洋洋洒洒铺散一地的金光,亮亮的光斑轻轻摇晃在林间小路上,唇边仿佛有淡香飘
过。
树叶的婆娑声“沙沙”想在耳边,却掩不住匆匆而来的脚步。
有几个狂妄之徒的走了过来。
“小子,敢不敢和我们哥几个比一场?输了,那么穹渊剑的下落,你得老实回答,否则……哼哼……”
树叶依然沙沙作响,周围显然还有别的人,哪个不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只不过,多了一些渔翁得利的心思罢了。
叶君怒道:“你们这是何意?有胆子,刚才怎么不上台比试?!”
涵墨尘蹙眉,心中暗忖是否动手,这些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却听身旁公子七忽道:“这位兄台这么说未免有失公允。”
那人气恼道:“什么有失公允?”
公子七扬眉笑道:“若是涵兄输了,得告诉你穹渊剑的下落,若是你们输了呢?不如……说出‘倚天剑’的下落好了。
”
那人瞪大了牛眼:“什么倚天剑?”
“抱歉抱歉,在下忘了问兄台是否知道倚天剑的下落,不然以兄台的‘光明磊落’的作风,一定不会知而不说。不过,
在下没记错的活,适才兄台也没问涵兄是否知晓那啥……穹渊剑的下落吧?如果他也不知道,当然也说不出,那么比武
也不用比了。”
那人一口口水呛在喉管里,被噎的半晌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望着他。强行动手,他就不‘光明磊落’,若问他知不知
道剑之所在,那还用得着问么?!
叶君轻哼一声,总算没跟他唱反调。
涵墨尘微微一笑,道:“既然在下帮不上忙,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慢……慢着!”那群人知道被耍,又围了上来,横竖也不肯放他们离去了。
“你们这些人也忒蛮不讲理了!”叶君双眉一竖,举剑横在胸前。
稍有些深浅的高手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几两轻重,眼神交流后,决定先朝小的动手。
“小君,退后!”灰袖一甩,隔开面前的叶君,涵墨尘另一手劈过掌风,稍稍逼退了几人。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青溟剑铿然出鞘,龙吟一声,唰唰几剑,对方几缕额边发丝一撮撮落下!
叶君想上前帮忙,却又被公子七拉住,动弹不得,不禁气恼:“别阻止我!你这家伙,明明没有武功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
公子七嘴角一抽,这小鬼难不成是故意叫这么大声……
果然,那些人打不过涵墨尘,立即转而向公子七攻来!
公子七冷然挑眉立在原地不动,左手仍然紧紧拽住身后的叶君。倒不是他不知逃跑,只是前有虎后有狼,往哪儿跑都一
样……
“你们干什么?!住手!”话音未落,一道强劲的袖风扇到,“哗的”将几人掀翻过去,踉跄几步才勉强站住。
眼前颀长的男人蓝衣俊颜,修眉紧蹙,丹凤凌厉地眯起,额间几撮银丝尚在飞扬,正是御风山庄庄主御流霄。
“几位是何门派?在此偷袭实在有违武林正道!”他微微敛了眼神,扫向四周。
那几人结结巴巴答不上话。
忽然几柄短剑倏的直插入他们身旁的地面,近的只差一寸,惊得都是一身冷汗……
这正是刚才被涵墨尘夺去的他们自己的剑。
“几位可还要问题要问在下?”涵墨尘收了青溟剑,淡淡道。
“没……没有……”连忙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隐藏的一些宵小自知不敌,只得悄悄溜走。
御流霄关切道:“几位没事吧?”
涵墨尘看了看公子七和叶君,摇首道:“无碍。”
御流霄点点头,道:“涵公子预备何时出发?”
公子七问道:“出发?涵兄要去哪儿?”
御流霄望了望他微闪的眼神,想起流云的叮嘱,到底没有说话。
叶君难得的回答他道:“云曦阁,我和二师兄有事要找云曦阁主,这次你不会再跟着来了罢?”
公子七微微一愣,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终于摇了摇头。
涵墨尘望着他,顿了一顿又向御流霄道:“本来还想在剑池多待一段时间,不过到现在还没是什么头绪,我看,我们还
是立即走罢,待在这里只怕麻烦更多。”
御流霄道:“那也好,一路上注意些,恐怕麻烦不会少。我本想,你在会上胜出会起到威慑的作用,没想到,觊觎天池
峰的人仍然不少……”
“那也无法。”涵墨尘转向公子七道,“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七兄,咱们……就此别过罢。”
公子七一顿,本想点头,话到嘴边却神使鬼差变成:“我也要回去换件衣服,一道罢。”
“……好。”
御流霄道:“你们带着我的信过去,那边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御庄主,小君,跟庄主回去拿信,待会在剑池山门汇合。”
“哦。”叶君恋恋不舍地望了他一眼,跟御流霄一道走了。
御流霄余光望了公子七一眼,见两人走的远了,问叶君道:“那位公子……你们怎么认识的?”
“哦……那个公子七啊,唉,总之说来话长,因为……”
他简短的说了一遍,当然不忘加油添醋一番。
“公子七?”看来那孩子还不打算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
御流霄唇边泛起一抹浅笑,真不愧是……
傍晚即将到了,林间清风阵阵,偶有一两声清脆的鸟啼,静谧的树林间,两个修长的男子并肩而行。
公子七和涵墨尘一路向后山的别院走。
公子七一直拿着阳伞,约莫觉得手酸了,刚想换一只手,忽然手中一空,伞被身边之人接了过去。
那人道:“七兄怎么不和你的朋友一起?”
“呃……沐公子也算不上我的朋友罢,我欠他钱,然后还了,就是这样。”
“……”
“七兄不好奇我们为何要去云曦阁么?”
“当然好奇,不过,你若想告诉我,自己会说。”
涵墨尘一顿,忽然觉得跟这人相处很是舒服,随即淡淡笑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公子七心里清楚,却也没有多问。
前方又一池半腰深的池塘,深碧的水面,粼粼波光,点点晶莹,明镜般映着青天白云,偶有飞鸟划过,泛起一片虚幻的
波澜。
尚未开苞的芙蓉袅袅婷婷倚在水面上,大片的碧叶飘荡着幽幽芳香。
闹了一天,两人实在又饿又渴,忽然邂逅这一片甘甜,想到的自然是——先喝几口再说!
涵墨尘踌躇着觉得有些不妥,道:“这会不会是别人的池塘?我们随便用,似乎……”
公子七有些没力,几口水而已罢……
“无妨无妨,你看这附近的鸟兽大概都是来这儿饮水,难道人还比不上鸟兽?”
这种理由似乎有点牵强,但又无懈可击。
“……”涵墨尘想了想,点头道,“七兄所言甚是。”于是乎,毫不犹豫的飘了过来……
“等等!别过来!”正准备掬其一汪池水的公子七突然大声道,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整个人偏向一边。
“你怎么——鳄鱼!”涵墨尘一阵错愕。
“哗”的水珠四溢,那池水之中竟猛地跃出一条硕大无比的鳄鱼来!这条巨鳄长得十分奇怪,头顶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血
红的斑,血盆大口只想公子七咬去,却被他闪过,扑了个空,极度愤怒的再攻而去!
涵墨尘刚想上前,却被它有力挥动的尾巴挡了回来。
公子七手脚倒是出奇灵活,上蹿下跳,竟然没被追着,只是在跳的同时非常不走运的被树枝勾到头了……
涵墨尘果断地抽出青溟剑以剑背挥向那只四角爬行动物,“啪”的一声将它拍飞出去直直打回水中,“哗啦啦”的池水
溅了出来,十分之热情的将两人淋了个透心凉晶晶亮。
涵墨尘想,这大概是他执剑生涯中最糗的一次用剑……
面对多少武林高手都不曾输了分毫,竟然被只鳄鱼搞得这么狼狈……
从头湿到脚的两人,愣愣地对视一眼,然后开始不约而同大笑出声。
这次真的要回去换衣服了……公子七悻悻地想,忽然一顿,“糟了……”
“怎么了?刚才伤着了?”涵墨尘蹙眉仔细望过去,却见公子七一身玄黑外衣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出他高挑匀
称的曲线,里头的梨花白衫则是近乎透明,一清二楚地看见尚在流淌的水珠溜进敞开的领口,滑过锁骨……
涵墨尘面色微红,清咳一声,急忙别开脸,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无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而身后的公子七向来是以欣赏“美”为自己人生最高准则的……
涵墨尘越走越快,心道,这要是被别人看到那还得了……
公子七则越走越慢,心道,现在不看待会就没得看了,话又说回来,这人身材还真好……
“七兄,你怎么不回去换衣服?”涵墨尘赧然地看着他靠在自己屋子门边,一双手不知该放哪儿。
“我刚才不是说糟了么,因为我没衣服换。”一路说吃的用的都是沐子瑄,他哪儿有衣服换?
“这个,七兄不嫌弃,就穿我的罢。”他随手拿出两件,一件灰的一件黑的。
公子七忽然想看看他穿黑衣是如何,顺手捞过那件灰的,道了声多谢,匆匆去了。
片刻,公子七走出房门的时候,愣了一瞬。
一身玄黑的涵墨尘立在晚霞飘散的天地之间,背后的青丝飞扬起来,一缕缕,一丝丝,纠缠着素青的发带,英挺的脊背
散发着一股清远的气质。
他忽然回首,四目对视,青山远黛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公子七蓦然想起那天在祥奉,那个白雪纷飞的时刻。